陆常仪的石榴终于掉到了地上:“你管望朝城都嫌烦,居然有心思管这么一大摊子事?”
叶孤城知道如果无视陆常仪的反问,很可能遭致一个上午的喋喋不休——他已经领教过几回了,除了欺骗说陈照水找她,再没有别的法子让她闭嘴。于是叶孤城只好又多说了几句话:“是扶植南王世子上位。”
然后叶孤城就走不出他的书房了。
因为陆常仪用力抵住房门,并且用“飞仙岛上上下下几万口人都指望着你呢”和“谁做皇帝我们日子都照样过”两个理由,试图劝阻叶孤城的行为。
叶孤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翻窗离开了书房。
叶孤城是一个办事很有效率的人。
他与西门吹雪写下战书,约定于九月十五在皇宫之中进行决战。然后等时限将至,就故布疑阵,自导自演一场为唐门所伤的戏码,让人摸不透他的实力和状态,同时又将整个江湖的注意拉扯至这一件事上。
京城果然因此大乱。平日里与这两位剑客毫无关联的人,纷纷就决斗结局立下赌约,而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足以让压上全部身家的赌徒夜不能寐。至于那些久负盛名的掌门人,自命不凡的名门少侠,更是从各地涌来,想要在月圆之夜闯入皇宫,一睹剑神与剑仙的剑法。
人群熙熙攘攘而来,将决斗看成专为他们表演的戏剧,浑然忘记了天家威严,也忘记了自己不过江湖中的一捧浮沫。甚至还有人谈及陆常仪,将她与叶孤城、西门吹雪进行比较,看形态,似乎恨不得这三人来一场混战,好让他看得痛快。
陆小凤为此大为恼火,甚至说出了“他们究竟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看成了什么东西?看成了两只变把戏的猴子?看成了两条在路上抢肉骨头的野狗?”这样的词句。然而事情并不会因他的情感而发生变化,仍就照着叶孤城和南王府事先谋划的那样,慢慢向最糟糕的情形发展。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江湖上是这么称呼这两位剑术宗师的决斗的。而陈照水却在正式的函件之中,用“季秋望日,禁苑夜半,应立剑冢”来代指这场外人难以参透意义的决斗。
陈照水的描述既不通俗易懂,也无豪迈气概,反而透出一些阴森森的鬼气。目睹决战前的人对这种文人的笔墨报以嗤笑,但等他们发觉与西门吹雪决斗的并非叶孤城本尊的时候,才惊觉描述的精确。
叶孤城的替身武功虽好,仍远不如西门吹雪,强撑着气势和西门吹雪说完了仪式性的话语,然后一个照面就落了败,以一种可笑的姿态失了性命。他虽不会天外飞仙,却到底还是一个剑客,立得了剑冢。
陆小凤不免去想,叶孤城在哪里,陈照水又对此事知晓多少?
叶孤城在哪里?
叶孤城在南书房。
他陪着与皇帝相同相貌的南王世子,站在了帝王的寝室,含义不言而喻。
皇帝镇定自若地看着南王世子斥责他私离封地,镇定自若地看着护卫他的鱼家四兄弟被一件破七星,好像不将这桩偷梁换柱的谋逆事情放在眼里。他还有闲心笑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成王败寇。”
皇帝道:“眼下未有成败。”
叶孤城有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正看向这位少年天子:“我的剑已在手,可论成败。”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神色不变:“哦?”
皇帝道:“剑是君子之兵,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忽然笑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陆常仪的旧时争论,然后重述了的结论:“剑是杀人器,何必藏于心?”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这不像是一个剑客说出来的话。”
叶孤城道:“但它是。拔剑罢。”
月满中天,秋风将桂花的香气吹入雕栏画栋的宫室,烛火在劈啪声中一暗,然后在一声轻咳中恢复光亮。
“我手中无剑,”皇帝慢慢地站起了身,“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朕的意思,你想必也已明白。”
叶孤城耐心地听完他的陈述,随后替他做了一个总结:“无用于当下的剑。”
皇帝的脸色阵青阵白,似乎不能明白专心剑道的剑客,竟也能说出这样叫人进退为难的词句。皇帝看着叶孤城慢慢举起的剑,终于厉声喝道:“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言语不能阻止海外寒铁精英打造的兵器,厉色不能抵挡三尺三寸的剑锋。叶孤城的身形比月光更轻,叶孤城的剑比飞虹更快,少年天子似乎只能做一个少年了。
在南王世子的紧张神色刚换作欣喜的时候,变故陡生——少年天子的性命是被忽然跃入的陆小凤救下的,而他的退路是被另一位白衣剑客拦下的。
叶孤城道:“你怎么来了?”
西门吹雪道:“因为你在这里。”
叶孤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可我们都来了。”
叶孤城道:“可惜。”
叶孤城好像在可惜谋逆的失败,又好像在可惜未能进行的决斗,可他说着可惜,仍旧举起了他的剑。
匆忙赶来的大内护卫魏子云看了一眼西门吹雪,才又看向叶孤城:“你胜不了。”同为护卫的屠方站在他身侧,却还在因奔波而喘气,无暇顾及屋内情形。
叶孤城却道:“无妨。”
剑客本就是一往无前的。
本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南书房的角落里却传来一个极平和的声音:“看上去已经尘埃落定了,那我们回去罢。”
只见陈照水从角落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她面无表情,眼神却极深邃,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冷淡而危险。她披着一件玄青色的披风,披风上用四色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光华流转照亮数串细细缀着的米珠,那些米珠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晃动,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平生诡异之感。
陈照水走到叶孤城身边,将臂弯上挂着的相同样式的披风系到他身上,叶孤城的白衣也好,乌鞘也好,都掩盖在这华贵耀眼的衣饰之下。叶孤城的表情极为错愕,显然是不曾料到陈照水的出现,只任由陈照水握着他的手一道往门口走去。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皇帝,他道:“请留步。”
陈照水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皇帝道:“还有什么没了结的事情么?飞仙岛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他呢。”她的语气仍旧和旧日一样温柔和善,却平白生出威胁的意味。
皇帝道:“叶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陈照水道:“我特意穿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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