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叶喘不上气，嘴上堵着一只手，连声息都压住了。

    他们拉开他的衣服，晾着，不知道要干什么。然后开始疼，那些手掌一个一个的抓上来，漫无目标的制造痛苦。

    黎叶听见自己的声音，呜的一声，低低的回旋在脑子里，旋了很久。

    再来就是一个轻柔的问句，叫他的名字，黎叶，黎叶。

    谢晓华扶着他坐起来，胳膊托在他背上，伸手帮他擦额头的汗水。黎叶还是不大清醒，本能的缩了一下。谢晓华问他：“怎么样？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黎叶听懂了，使劲摇头，去了医务室等于告诉孙艳红。

    他推开谢晓华，从课桌下来，晃了一晃才站稳，捡起书包，抱着要往外跑。临走憋出来一句话，谢谢老师。

    谢晓华看着他跑出去，脚软，跑两步歪一下。

    女生看见黎叶出去，从门口探头进来，叫老师。谢晓华摇摇头，示意没事，他又打量一遍教室，关门出去。追上黎叶。

    从教学楼出来，沿着正施工道路走出校园，黎叶一路上贴着路边林荫慢慢走，低着头，像是要藏进暗影里。

    谢晓华跟在他后面，远远的，不叫他，也不赶上来。

    出了校门，沿着大马路，到小南门进去，过街的时候黎叶发现了谢晓华。他们一前一后的站在人群里等绿灯，黎叶不敢再回头，背上总觉得有视线落着。

    他想起来，这个老师像是有一对绿色的眸子。

    谢晓华的脸不像明白的混血，就是鼻子挺直，眼睛平常看起来也是黑的，凑近了，能发现墨一样的绿。

    红灯转成了绿灯，黎叶往前跑，想要逃开。谢晓华迈开两条长腿，不紧不慢的，就这么跟下去。

    12. 小巷

    林荫大道对面，从小道转到一排整齐的大楼后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低矮的灰黑色建筑，水泥砖墙，如同参差的灌木丛林一样密布着。丛林中的道路是石板铺成的，只够两个人推着自行车错身过去。

    黎叶走到巷子里，贴着墙根，低头拣着石板往前走。

    谢晓华跟在他后面，进巷子的时候停了一下，站在那里仰视天空，它显得异常狭窄，水泥墙切割开来，呈现一个诡异的毫无规律可寻的长条。谢晓华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跟进去。

    巷子往里两百米有个拐角，黎叶一转弯就往路边钻，缩到两栋房子中间的缝隙里，扶着墙，摒息静气的等着。

    谢晓华追上来，站在巷子中间，前后没看到人。他喊了声黎叶，声音温吞吞的，街边的老太太抬头看他一眼，没听清，又低头择菜了。

    黎叶从墙缝里看他，瘦长的背影，时不时转着脑袋。

    谢晓华可能比黎北还要高一点，黎北站着的时候都是笔直的，一定得抬头看他；谢晓华不一样，他是一条温和的曲线， 总是低着头看下来。

    黎叶忽然觉得，他像一只鹅。以前隔壁家养过十几只鸡，白天圈在那块空地上，有一次放学路过，看见鸡群里混了一只大白鹅，高高的站着，脖子又柔又长。

    谢晓华又转着看了一圈，找不到人，终于往前走过去。

    黎叶在心里把那群鸡数了一遍，他记得，大白鹅第二天就不在了。大概过去几分钟，没听到谢晓华回来，他松口气，挤出来，小跑着往家里赶。

    踩上门槛，看见孙艳红正摆自行车，黎叶小声叫了妈，低头要往屋里进。孙艳红向来瞄过他就算，这一次倒站直了，挡在他面前。

    “姨。”黎叶听见头顶上有人叫了一声，他往后看，看见一个人就贴在背后站着。

    谢晓华站在门槛外头，两手搭在黎叶肩上，笑着跟孙艳红打招呼。“是晓华啊，放暑假了？回来也不说早点过来看看姨。”孙艳红也笑开了，拉他进屋坐，不住嘴的寒暄。“这是黎叶，你弟，你还没见过吧。”黎叶要走，孙艳红拦了一把，抓在胳膊上，然后就听见黎叶吸气。

    “你又怎么了？”孙艳红把他拽到跟前，蹲下来，看他身上的青紫印子。

    谢晓华看见孙艳红的脸色，也看见黎叶缩得更小。他站起来，没来得及说什么，燕姨从楼上跑下来了。“晓华——”燕姨叫着，几乎是扑到他身上来。她个子不高，伸手捧着他的脸，整个人就贴他身上了，谢晓华往后仰头，抓着她手往下拉。

    燕姨乐得脸上放光一样，也不管谢晓华愿意不愿意，搀着他胳膊要带他上楼去，说是让妈好好看看，死小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谢晓华站着不走，回头看黎叶。“黎叶，过来跟你哥认识认识！”燕姨喊他，从孙艳红手里把他扒拉出去，推着他上楼。孙艳红要说话，燕姨瞥了她一眼，她一下子觉得气短，话憋闷在胸口，也忘了要说什么。

    燕姨走到一半，趴扶手上往楼下喊，喊的亲亲热热的，姐，今晚上得多做个人的饭，辛苦你啦。

    孙艳红站了半天，去厨房找了个铁盆子，摔得山响。

    门口的人走净了，黎朵跟黎南从楼上探头出来，黎南问她，你表哥来了你怎么不下去？黎朵说，又不是没见过，我有更好玩的主意。

    她说完笑起来，黎南就光是看着她笑。

    黎朵拉着黎南冲下楼，跑到巷子里卖日用品的小店跟前，柜台上摆了个猩红色的公用电话，她一边拨号，一边教黎南说话。你记着，声音要表现的急一点，严重一点。

    黎南捧着电话，叫了声哥，然后开始盯着黎朵发楞。

    黎朵气了，一把从她手里抢过来电话，在她手背上抓了三道印。黎朵往常尽可能不跟黎北说话，这会声音真的有点抖，她调动着鼻音，小心的说：“哥，黎叶让人给打了。”

    黎朵酝酿了一个停顿，接下来一句就更加自如：“晓华哥也来咱们家了，是他把黎叶送回来的。”

    黎朵放下电话，黎南交完钱，回头看见她抿着嘴笑，像狐狸。

    13. 合家

    这又是让谁给欺负了？燕姨拉着黎叶的手，看着他说话。黎叶，你自己得强一点，强一点好。

    燕姨下午才起来，也没收拾房间，谢晓华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一床乱堆的被褥。燕姨拉黎叶坐在床沿，解开他的衣服，抹上药膏，用手指仔细匀开。

    几片淤青都渗着血，沾到药，一丝一丝的刺疼。黎叶时不时缩一下，也不出声。

    只有燕姨在说话，她问起来，黎叶就回答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