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就好像如他一般的意气风发。
我激动地捧过赏赐,与王爷相顾无言,那时我不禁起了攀附的念头。秦王爷走后,我唤来使婢立马将字悬梁,好让我日夜瞻仰。
那纸上写的,我至今都不能忘却了出尘妙笔刻红妆,洛阳牡丹输国色。
但说起我是何时起把那份攀附的念头做足坐实的,那还要从秦王爷主动提议带我去白云山采风算起。
那几日里,何宿仪向皇上请的回老家洛阳的省亲假已经结束,不论心里有几分不舍让他难以下咽,他只得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天子皇城。
王爷从京城迁来洛阳虽不多时,但也让几个好事的官员妄加揣测,摆着好好的京城不住,赶到洛阳来生根发芽,定是因为那儿有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在。京城非议如此,要是王爷再跟着何大人回京城入职了,那才更是流言愈发不可挡。
于是,就在何宿仪走后,王爷就时常来绿漪楼里消磨消磨时间了。
细细回想来,那时的洛阳城里早见不到桃花了,我也正是因此而时常作画来排解自己想要赏花的心思。王爷独身前来的时候,我正在研磨朱粉,为的是在纸上光秃秃的抽条上点上白粉桃花。
又开始画啦,今天画的又是什么?
身后蓦地传来秦王爷的声音,我忙不迭放下手里的物什,起身去迎接。我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王爷,我闲来无事时就爱画些桃花。
秦王爷了然地点点头,他扫了一周我挂在墙上的画,笑道:十幅里有七八幅都是桃花,也难得你能画得情态各异,各有千秋,也难为要你一直画牡丹了。
我连连道不敢,秦王爷也只是但笑不语,他又上前走了三两步,再道:本王记得,这幅是上次本王来的时候,你正画着的。
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他探手在画上拂了拂,侧首道:你说的不假,这花生动的很。对了,为何你张张画上都写了南朝四百八十寺这联诗,有何用意不成?
猝不及防地被问上一着,我有一种小心思被看穿的感觉,低着头,轻声回道:这联诗和我有八竿子打不着的渊源。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刨根问底了。秦王爷悻悻地抽回了手背过身来,看着一直如履薄冰的我,不禁道:你不必如此收敛,本王素不喜欢看见别人战战兢兢的模样。
是。我直了直腰杆子。
你如此喜欢桃花,可惜府上只有牡丹,也是一件憾事。秦王爷边是说着,边打量我失落的神色,不过,本王向来成人之美,你拾掇拾掇,本王领你去个地方。
我受宠若惊,难掩惊喜之色。
这个地方,不说也能被猜个正着,正是我在百年之后腆着脸也要拉秦旻一同前去的白云山。
和秦旻一起重走了一回山路,才发现过往的草木大都没有变样,只是细枝末节上不能呼应。榆钱还是当时的绿元宝,栾树还是那时的参天高树,就连属于我的福树都没有翻新的变化。
当阳光倾泻的时候,我总算明白了那句诗的意义。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代代之后,我早成了无依无靠的游魂,秦王爷也历经了百年,由王孙贵族成了一介战战兢兢的布衣。
世事无常,世事却又如常。
既然如此,白云山上昙花一现的柔情,我也不愿再多做回忆。
至于那个在山腰上掉书袋认起花花草草,又领我去山顶看绛桃的王爷就让他随春风尘封了吧,就如同他在娴静月色下,灵动溪水前吹起的笛子曲一样,音消即散。
从白云山宿了几夜之后,秦王爷才携我回府。急坏了的子华在大门口等得直徘徊,好不容易拉长着脖子瞥见我俩的身影,他一跺脚一咬牙,赶紧冲了过来。
公孙、不不对、画师甲,你把王爷带去哪儿了?!
我回瞪了子华一眼,张口就要骂他,秦王爷却抢了一先,道:不关他事儿,本王自己领他出去走走的。
我与秦王爷,秦王爷与我,便是从此刻起,关系再上一台阶,成了好友。
很快,就到了一年最末的冬天,秦王爷还是老样子,偶尔无事时上我这儿来喝一杯茶。我发现了绿漪楼前的庭院甚是清净,也时常请他去小坐片刻。
洛阳的冬天是真冷,我身子抵不住寒气,一直高热咳嗽不止,只能每日缩在绿漪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秦王爷有十天半月没能来过了,我不怕死地向子华打听,却冷遭他白眼。
他指着我鼻子,凶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冬天呢,一门心思都在想什么呢!
我顶着青黄不接的脸,忍不住连咳了几声,想和以往那样拌嘴,道:王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哪有不过问自己父母的呢。
就你嘴贫。子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恍若自己家似的倒了碗热水,而后熟门熟路地坐在我桌案前,王爷最近心思全扑在府里新来的芙蓉身上。
芙蓉?是个女的?
子华丢了张帕子来,嫌恶道:擦擦你的鼻子。他解释道:芙蓉是十天前进府的,别看这小丫头貌不惊人,王爷可是请了几次才请得她出山的。外界传说芙蓉种花有一手,王府上一到冬天,牡丹就容易冻死,王爷这才请她来护着的。
我擤了擤鼻涕,含混道:原来是这么个事。
你不知道,芙蓉来的时候阵仗可大了,还抱了一坛没开花的碧桃来。
先是一愣,我忙从床上爬起,冷风嗖嗖地侵肌。我哆嗦了一下,向子华询问:此话当真?真抱了桃花来?
你激动什么?子华起先没明白,拐了一眼我床头的画作才了悟,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可别以为王爷是为了你啊。王爷说了,府上来年开春,希望能万紫千红,这才有了桃花的。
我知道,你放心。饶是嘴上这么说,我钻回被窝里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笑开了。
子华坐了一会儿,又在房里兜兜转转,他突而捧起我放在架子上的罩子,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是灯笼罩子不成?
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喝了口热水,直觉着喉咙疼得像烧起来似的,这不是前几天王总管吩咐下来的。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没个几天又是元宵节了,到时何宿仪似乎也会回来,王爷就想着全府上下一起热闹热闹,办个元宵灯会,让每人都拿出些看家本事来做个比较,呼声最高的那个还能有不小的奖赏。
你在这上头准备画些什么啊?子华故作讥诮,想套我些话来,据我所知,那几个绣娘可是拼了命的,在灯罩上绣花,恨不得眼睛都要绣瞎了。
子华你要是没事,你就出门巡视巡视,别在我这儿晃悠了。我打了个呵欠,闭了闭惺忪的眼,下了道逐客令。
子华气得直跺脚,转身走了。
在过年之前,冬雪初霁,天气转暖了一些,也就这些日子里我大病了一场的身子终于能拖出去溜达一圈了。府里的草绿大都入了霜色,玲珑有致的三角亭、八角亭旁也只剩下突兀的干枝,我按着早先的路线徜徉在府中,不多时就兴趣缺缺了。
我收了收大袄的系带,倍觉温暖地缩了缩肩。天气虽然有些回暖,但在府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久了,还是寒从中生。我不悦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打道回府。沿原路返回,人气渐渐就旺了,这一路回去,不论是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我都只管病中带笑地招呼一声甲,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都笑脸盈盈作了回应。
公孙、公孙宴?
我正和府上一个不知长于何处的小个子少年寒暄呢,衣袖就被扯了扯。我只得中断谈天,纳闷地转过身去。
你是公孙宴吗?
叫住我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耳上串了两串黄金耳坠子,她低着头,就着正灿烂的日光,我放眼望去就只能看见她耳下的金光璀璨。
两道闪光刺眼得很,我偏了脸挡去了些许,在下正是。
姑娘这才抬起了头,那两道光也因此退散,她五官平平的脸上蓦地扬起了清淡的笑,王爷让我传你去梅萼厢里,我还怕寻错了人了。
姑娘难不成就是新近不久的芙蓉姑娘?我不禁提了提音调,好奇起来。关于芙蓉,除了在子华那儿听来些,我也从绿漪楼的小丫鬟那儿探听了不少。听说王爷请她进府之后,仍旧让她保全自己的闺名,说是女孩子家家,取一个生硬难听的甲字实在不雅,何况芙蓉一名已是甲天下。
她含羞点了点,小女子是芙蓉。王爷说今日难得澄天红日,寒风不再刺骨,府里头有一个久不晃悠的人就要出来了。
芙蓉顿了顿,显然等我上去接腔,我顺势问道:王爷说的这个人不会就是我吧?芙蓉姑娘,你是怎么一眼就确定我就是我的?
芙蓉噗嗤笑了出来,笑脸红彤彤的像是此时的漫兴斜照大地的红日,王爷关照我说,别看府里头人多,这个人和别人不大一样。只要沿着府里的小径走,若看到个一脸书生气,眼下悬着一颗痣,眉间有着三分温柔的人,那必定是要找的公孙宴无疑了。对了,王爷加了一点,他说近日此人身子抱恙,眉间三分温柔说不定只剩了一分,其余两分都成了病态了。
眉间三分温柔
芙蓉还在咯吱地笑着,我却不由地按住了自己的眉心,仿佛真能摸到名为温柔的东西。
一路上,我掐着脸赶到了梅萼厢。自打听到了芙蓉那番话后,我就抑制不住地想笑,心里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
王爷,您找我?我叩了叩未合上的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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