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的确是--阿喊馋东西时的眼神哀哀的,快可怜死了,可每回跟到市场从不见他开口叫阿爷给他买什么,就是偷偷转过身去看旁边那些花儿一般堆着的水果,眼睛享一把福、再享一把福,那就"足够"了。当满城都是水果的甜香的时候,那气味就像一把大手,一伸就能把阿喊的胃拽出来。阿喊的饥馑是这刚有点丰腴富足气息的小城的反面,他时常被饿撩拨得坐立不安,想出去又怕闻见看见那些姹紫嫣红,一阵阵的优柔寡断到最后反倒哪儿也去不得了,成天守在家。阿爷出来买个把小零碎的时候他便牛皮糖似的粘上,怎么拨拉也拨拉不掉。
这不?又粘来了。
祖孙两个这样的对话也不知出来几次了,也不翻翻花样,总是那几句。通常是,对话终了的时候市场也到了。阿爷站在盛酱油的大缸前,一点点的看、闻、试,阿喊就心不在焉的跟。等到阿爷付完钱拿了酱油瓶子准备望回走的时候阿喊还是个魂不守舍的样子。
唉......说不买不买的,到了最后他还不是咬了一根一毛钱的冰棍给阿爷牵了回去?
那一路,阿喊幸福得昏昏然。
阿喊咬冰棍从来只从屁股咬起,留下起头那大半带了绿豆的给阿爷,阿爷也总是半真半假的怒着:死崽!不吃下次不买了!我牙不好!快滚过那边算屌了!你还放过来?!
傻阿喊也有精的时候,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瞅个空挡把阿爷挂在腰间的酱油瓶子抢过手:"阿爷,吃喽!不吃不还你!"
阿爷老脸上的皱纹摆出一段段复杂的心事,细看了看阿喊手里正融着的冰棍,也不说什么,接过便吃起。
这时,夕阳照了一路。祖孙两个勾着头迈大步往家里赶。心事都是一肚子一肚子的,盛也盛不住就化做几口气叹出来。
愁啊......都愁......
老的愁小的一世前程。现时、往后,模模糊糊一块都是愁。
小的也愁,愁今天逮到的那尾越南鱼该清蒸还是放酱油烧......清蒸滋味鲜了,可是不下饭;放酱油烧嘛......鱼就苦了......
你看,具体多了不是?
5.
阿喊很具体的忧愁也就只持续到那个三岔路口他看见杨波手上那只大河蟹以前。
他基本上一步三回头的从杨波旁边走过去的,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他看着杨波从那只圆润清秀的大河蟹身上掰下一只螯子,一口咬下去,细嫩的肉从壳里滑出点头来,伴着葱香蒜香......
于是,阿喊很虚弱的吞了一堆泛起的口沫。他被那香勾得眼睛酸胀,有点想哭了。
杨波乜斜着眼看阿喊合得扁扁的嘴,笑了,可欢呢。
基本上,杨波把"逗"阿喊当成一种职业,不需要手艺但需要表演天赋与敬业精神的一种职业。他把诸如大河蟹、嫩羊腿、酱牛肉、炖猪脚、福寿果、甘蔗、香蕉、芒果之类的东西攥手上,在阿喊家那间破屋后头"埋伏"一两个钟头,夏天得忍受蚊叮虫咬,冬天得忍受冷风刺骨,就为了看阿喊见到他--确切的说,是他手上的东西时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那优越感强烈得呀!如果他在此时,再把香得透骨的吃食一点一点掰开,在阿喊面前精精细细的吃一顿,哼!那个馋骨头肯定架不住要问:你......你喊的什么呀......
就像现在,他不就问了吗?!我就知道你个馋鬼铁定少不了这句,明知是蟹子还装作不知道来问!看给你馋的!杨波在心里嘀嘀咕咕,不消说,优越感膨胀得他都要爆了。也往往在这时,消停个五六分钟让阿喊看他吃看他恶狠狠的吃津津有味的吃狼吞虎咽的吃,吃掉大半,他才吊起一边眼,爱理不理的扔出两个字"蟹子!"
阿喊就被他扔出来的这俩字砸得一阵心跳加速。
一个吃一个看,周瑜打黄盖,王八配绿豆,少了谁这戏也唱不成。一个就是不走,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另一个也不走,因他料定那个肯定走不了--在等他开恩呢!
逗得差不多就该收手了,火候得拿捏住,不然把那馋痨鬼逗跑了,以后就没得好玩儿的啦。杨波又在心里嘀咕,嘀咕完吐噜一句:你想吃荷?......
可怜的阿喊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心里将自己骂得千疮百孔,可还是不由自主不知不觉的就应了一个"想"字。
杨波在这点上挺瞧不上他的--装什么装?!装了半天还不是个"想"?!那就干脆点儿别让老子等没见这蟹子都凉了吗?!
"想就过来!"这话出口也是气哄哄的。阿喊眼里只剩下那小半只蟹子了,哪听得出是个什么口气,傻乎乎的笑了一下就跟过去了。
等阿爷发现阿喊又落下了,回过头来找他的时候,刚好能捋见那家伙颠颠跑过去的背影,像头撒欢的小傻驴。
6
阿喊这家伙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也长到十二岁了呢,不容易。阿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眼神不好了,原先还能拼着一把老力给人编藤椅换点散钱,现下不成了,看不见。雪上加霜。家里的饭桌上许久许久不见肉腥,阿喊个子跟笋似的拔,一天到头只觉肚饥,于是放学以后偷偷拿了个烂了大洞簸箕摸出去,在水田边上、小河沟里、还有鱼塘边去兜点小鱼小虾,一簸箕铲下去经常只有几条小小的"大肚鱼"--这鱼肚大,腥臭,不能吃的。可没法,不吃你要吃什么呢?!也不敢摸得太晚,天边云一烧起来他就望回赶。到家了也没好说实话,只说是学校边的鱼塘这段时间要换苗捞了好多,人家送一点给他的。阿爷眯着老眼看他--马上心虚得不敢在阿爷跟前立,说完就赶快借口说要做鱼溜到房里那口手摇井旁边去摇水了。
阿爷怎么不知道?他吃过的盐怕比这崽吃过的饭还多。不过是无力回天而已。
唉......
阿爷叹气,慢慢挪进去,在手摇井旁边佝偻了身呆呆的立了好久,也不看阿喊,就看那手摇井的井把。阿喊给他看得水桶掉下去井好几趟。最后,阿爷开口了,说,去就去了,要注意草里面的蛇......水蛇和草花是圆头的,没毒,不要在十二点给它咬到就好......尖头的那些要小心,特别是一圈金一圈黑和一圈银一圈黑的,那是金环和银环,毒得很......进草进水之前都要用棍打一打,别怕惊走了鱼虾,它们还会过来的......胜利队那头有条河沟,鱼多......
阿喊默默听着,记下。这家伙背书总也背不熟背这些倒是在行。真是!
到了礼拜天学校放假了,他就拿上一个小桶往胜利队去。
那几天阿爷教了他一点捉鱼捉虾的门道,就等今天去试身手了。
好容易找到那条河沟的位置,阿喊从一个陡陡的斜坡慢慢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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