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风起2

    “你们看这一碟点心如何?”

    太过平静的声音，却让人总是觉着哪里不对劲。

    听到二爷的问话，紫萱眨了眨眼,悄悄吸了一口气，不由又看了看同样忐忑不安的紫蝶，心思压儿就不在那碟点心上。据自个儿多年伺候二爷的经验,二爷表面上越是平静,一旦发起怒来越是可怕,所以她立在一旁不敢轻易接茬。

    紫蝶亦是一样

    只有不知内情的夏平壮着胆子迎上二爷的目光，轻轻一福身：“奴婢觉得此点心色香俱全，形状别意，只一眼便能勾起食欲。奴婢虽然不曾见过，也说不上名字来，但不得不说厨子是花了心思的。”

    邱天恒微微勾唇，“既然如此让你满意，那就尝一块吧。”

    夏平愣了愣，却依言上前一步，缓缓地从金色小碟子之中拿起一块点心来，剥了外面的油纸，轻咬了一口。

    “现在又如何？”

    “回二爷话，好吃，太好吃了”夏平咽下口中的食物，忍不住赞道。

    “比之上次送来的红豆芙蓉糕又如何？”

    此言一出，溢满了点心香味的空气蓦地凝住了

    “二爷——”夏平情急之下，突然跪倒在地：“奴婢没能伺候好二爷，奴婢甘愿受罚。”

    紫萱和紫蝶对望一眼，有些不明白二爷为何此时重提旧事？她们一直以为二爷已经放下了，所以一直以来才绝口不提。上次那件事情闹得挺大的，连推荐人大太太都动怒了。冬梅和夏平二人关押在柴房至今，受冻挨饿的，早被磨掉了一层皮。若非二提议，夏平重见天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呢。

    至于那个冬梅，境遇就凄惨的多了。悦心阁的丫鬟们也都心里有数，谁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来的第一天就往二爷的床上爬呢。那二虽然嘴里没说过一个责备她的字，却让张妈妈按规矩处理，张妈妈何等心思，听二只说处置冬梅，心里就有了数。如今冬梅被张妈妈打发到浆洗房去了，估计也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吧。

    眼下二爷却突然又提到红豆芙蓉糕的事儿，紫萱和紫蝶不解地瞅了一眼二爷，又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曾经受到过牵连的夏平。

    “爷只是问你较之那芙蓉糕如何，你怎么惧怕成这样？”邱天恒有些失望地皱了下眉，“起来吧。看起来你并非惧怕爷，而是惧怕二呀。”随后，又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有夏平伺候就行了。”

    紫萱和紫蝶听了，只得暗叹一声，有些同情那个忙着讨好二爷的二了。一碟点心竟然换来一个“恶主”之名，不知道二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丫鬟离开后，夏平更加不自在了起来，垂着头立在一旁，有些紧张的模样。

    “怎么不说话了？”

    “奴婢不敢”

    “昨个儿不是很能说的吗？”邱天恒顺手拿起一块草绿色的点心，吃了一口，不觉暗赞，一块点心竟能做得如此好吃。没有甜到腻的感觉，还用淡淡的植物香，完全符合他的口味。不用说，他也能猜测的出来，这是谁的秘方儿了。

    不仅是他能猜测到，应该所有人都能听到风声一二。因为中午二爷吃光了所有的菜点，必定有人会去追问的更何况，二亲自下厨，这等大新闻不用别人来问，也会传的沸沸扬扬的。

    只是二爷不过问，没人敢捅破最后一层纸罢了

    听到这儿，夏平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二爷，却还是不敢开口。

    邱天恒又拾起一块白色的点心，微微眯眼：“你可以从这点心开始说起……，你不觉得这送点心之人是别有用心的吗？”

    夏平听了，再次跪下，猛地摇头道：“二不是那样的人”

    邱天恒眸光一寒，那夏平却是低着头不曾看到，自顾说道：“奴婢觉得二是位极有分寸担当的主子，若说别有用心，那也只是一心为了二爷着想，担心二爷看到奴婢会想起不愉快的事儿，所以二才会送来这么可口别致的点心来，寓意留住现在的美好，淡忘过去的不快，二是希望二爷不要介怀过往，以此消除二爷心中对点心的芥蒂……”

    对点心的芥蒂？还是对人的芥蒂？

    邱天恒听了微微一愣。其实早上那会儿看到苏雯伊突然倒下时，他隐隐感觉到对她的担心远远胜于对她的恼恨。后来请了大夫过来瞧，他也见了大夫，听大夫说苏雯伊的身子骨极弱，而且由于长时间服用偏寒的药导致整个身子也偏寒，如果不是因为及时停止了服药，不出一年就会被掏空身子，命不久矣。现如今，如果还不极时调养的话，也只能多延续一点生命而已，很快也会倒下的。

    那时，他才明白，或许他是真的误会了她，苏雯伊有可能是真的体力不支才会倒在三爷怀里的，或许那只是一个巧合，三爷是出自好心才扶住她的。只是他见到那副场景，他就忍不住心头骤然燃烧的怒火。

    说出那样伤人又伤己的混账话来，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而且，他直到现在依然无法解释，邱天武为什么一大清早跑来找她？虽然邱天武给他的解释是原本来找他的，但邱天恒没有完全相信，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现在听到夏平一番肺腑之言，喃喃重复道：“留住现在的美好，淡忘过去的不快？”嗬，苏雯伊倒是挺会找帮手的呀

    邱天恒冷冷一笑，忽然道：“是二要你这么说的吧？”

    “不是的”夏平猛然抬头，辩解道：“是奴婢自个儿看的。”

    夏平坚定的眼神，容不得他怀疑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一个刚被二罚过的奴才都这般信任她的主子，他这个做丈夫的为何反倒对妻子疑心呢？

    青色和白色相间的点心，其实是寓意一清二白吧

    苏雯伊你是想告诉我，你是清白的对吗？邱天恒暗自叹了一口气，无意放下点心，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擦擦手，眸光忽然定在了手帕中央绣着的那两只不像样的动物上，邱天恒微微蹙眉：“真够差劲的。”比起她的厨艺，这女红简直见不得人

    怪不得要鬼鬼祟祟藏起来的不过那两只小动物相依相偎在一起，肚皮上分别还有一个“恒”和“伊”字，虽然歪歪扭扭的看着很费劲，不过这等画中藏字的小把戏又岂能瞒过他？抚着略显糙的“伊”字，邱天恒的嘴唇不经意地勾起来，一抹淡淡的微笑把他坚毅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

    翌日，苏雯伊起了一个大早，用过饭后，吩咐青莲把那件杏色坠粉的牡丹花新服取来，并吩咐为她好好打扮一番。

    青莲听了，自然是十分高兴，难道二有这份心思，想着只要二一打扮，二爷见了一定会魂不守舍，马上回到二身边的，于是自语一句：“二一出面，看那夏平今晚还能不能留在二爷屋里，哼”

    一主一仆正忙着，紫衣急冲冲地推门进来，苏雯伊和青莲同时转头看去，青莲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道：“怎么了？”

    苏雯伊也坐直了身子，看着紫衣怀中紧紧抱着的卷轴。

    “二爷临走时，让奴婢把这个交给二。”紫衣说着，把手里的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捧过来，又在苏雯伊的眼神示意下，和青莲一起缓缓打开。

    “是花样儿”青莲定睛一看，又惊又喜，忙问道：“是二爷送来的？”

    紫衣点点头，笑道：“是二爷亲自画的。”

    “二——太好了”青莲惊喜交加，拿着画卷的手不停颤抖着。不过苏雯伊却淡然从容的很，好像这样的局面儿一早就料到的。她的眸光转了转，心道：这副画墨迹尚新，应该是不久前画好的，莫非是二爷昨个儿刚作的画？想来他应该不生她的气了吧。

    想到他总算肯帮她一帮，苏雯伊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儿。

    “二要出门？”紫衣忽然发现，这个二今个儿居然穿着打扮如此艳丽，和往常的清雅完全不同，但艳丽又不庸俗，还有一份家母的威仪，让人眼前一亮，又不得不心生折服之意。

    “走吧，咱们去送花样儿。”苏雯伊淡淡一笑，唤来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就说二去四那儿坐坐，让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去四那儿商议绣屏的事儿。”

    那小丫鬟连连应声，赶紧出去办事儿了。

    苏雯伊又故意坐了一会儿，才坐上备好的小轿子，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四爷的院子——怡园。下了轿，苏雯伊扶着青莲和紫衣的手站定，四刘氏早已领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五姑娘和六姑娘的朱兰轩要比悦心阁离怡园近得多，所以五姑娘和六姑娘早先一步到。

    四几步上前来和苏雯伊见了礼，笑道：“二怎么亲自过来了？打发个丫头传个话就行了呀。”一边说一边拉住苏雯伊的手往里走。

    “难得有个机会和四亲近亲近，便过来了，呵呵，若不是有这么一桩事儿，怕是还没好的借口往你这儿走动呢。”

    “瞧二见外的话儿，倒好像是我的错儿似的，其实平日里就想上二那儿走走的，也是一时没找到机会儿罢了。”

    “所以呀，今个儿机会可不是来了么？”

    说着，两人相视而笑，随后五姑娘和六姑娘上前见了礼，一群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屋里。四让了主座给苏雯伊，又扫了一眼二今个儿的装扮，妆容致，显得格外有神采，心下疑惑了一会，口中却不由啧啧赞道：“二今个儿的打扮，真比那仙女儿还漂亮呢。”

    “四真会说笑儿，论起来，应该是我羡慕你们年轻才是。”苏雯伊微微低头，扫了一眼身上致绝伦的衣裳，又不经意地看了看两个默不作声的姑娘，随口聊道：“四爷不在吗？”

    “二来得不巧，今个儿四爷陪着大老爷外出议事去了，没在园子里。”四说完，又转头吩咐丫鬟：“快去请几个姨娘过来，就说二过来了，让她们过来请安。”末了，又说道：“平日里除了去老太君那儿请安能见着二您，可也说不上几句话儿，今儿终于把您这位贵客盼来了，得多坐一会儿才是。”

    “那以后大家得了空也去我那儿坐坐，互相叨扰叨扰才热闹嘛。”说着，几人便都又笑了起来。这时，有小丫鬟上了茶，又端来一盘黄灿灿的橙子，苏雯伊看了一眼，四忙起身介绍道：“这是前段日子四爷的一个好友捎来的秭归脐橙，二尝尝，比咱们本地的橙子可要甜多了。”

    “哦？是吗？听四这么一说，我倒是嘴馋了。”苏雯伊讶异了下，心道：四爷的人脉关系倒是不可小觑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大厅的陈设，顺势拿起一个脐橙来剥皮。

    那五姑娘捧着一杯茶儿往嘴里送，眼眸却时不时地扫一眼着装艳丽不凡的二。算起来，这位二也不比她大多少，却有一双纤长葱白的玉手，在粉色袖边与金色橘皮之间若隐若现的，衬上那专注的眼神儿竟有一种灿若朝霞的艳丽。

    她不但长得美丽脱俗，让人过目难忘，还有一个五姑娘自愧不如，或者说是朝思暮想的好命。

    她是邱家的二，正妻身份，也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

    而她自个儿呢？五姑娘猛咽了一口茶水，嘴里丝丝的苦涩，目光不由缓缓落下。

    不一会儿，邱天文的两房小妾小刘姨娘和张姨娘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来到大厅，规规矩矩地给二见了礼。苏雯伊微笑点头，看着两个花容玉貌的女子，又看了看坐在一旁面色如常的四，心里不由暗叹一声：男人三妻四妾只知道自个儿快活，却毫不理会这些女子的感受，不但霸占了她们的青春，还想要霸占她们的心灵和思想。

    所谓的正妻，所谓的明媒正娶不过是骗人的虚名，身为正妻一样要和这些女子一样想尽法子讨好夫君，一旦有个不满的情绪，还会披上善妒的罪名儿，搞不好就会失宠或者扫地出门。那个什么狗屁“七出之罪”恐怕只是那些花心的男人想要换个新口味的借口吧。

    怪不得有句话说：女人如衣服

    长叹一声：万恶的封建制度万恶的花心男人

    苏雯伊心里一阵恍惚。

    一时感慨万千，又想起了自个儿的命运，闪了一会神，倒没发现两个姨娘说了好多恭维的话儿，苏雯伊淡淡一笑，又和她们简单寒暄了几句，刘氏便命她们二人回去了。

    姨娘们走后，苏雯伊才想起来此的目的，吩咐紫衣把画卷呈现给四看，同时说道：“四和那顾家熟识，依你看，这副画当做顾大姑娘的贺礼如何？”

    刘氏听了，忙站起身来，仔细端详着青莲和紫衣手托着的一幅画。从笔触之中就能看出是二爷亲手绘制的，不由看了一眼笑容端庄的二，“这副天生巧对，喜结连理的画儿是二爷所作吧？”五姑娘，六姑娘听了，也忙凑近来一观究竟，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之极。

    苏雯伊微笑点头，眸光却好似不经意地扫过三个人的脸，不放过她们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直了直身又说：“这两日可把我急死了，吩咐下人把以往所有的花样儿都翻找了出来，指望能找点灵感，可没被二爷笑话死？还说我这是病急乱投医呢，最后还是二爷自个儿拿的主意儿，画完之后，我瞧着也觉得好。这新郎和新娘喜结连理，可不就是天生一对儿嘛。”

    四有些羡慕地笑了笑：“二可比我强多了，若是我呀，肯定还会出更大的笑话来。”

    六姑娘默不作声，只盯着画儿瞧，好像入了神一般。五姑娘陪着一笑，却是皮笑不笑的，那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心道：二今个儿盛装而来，刚刚那番话儿听来又十分带味儿的，怎么看怎么听，她都觉着二是故意的。

    故意炫耀

    苏雯伊吃下一片脐橙，又道：“既然四说好，那我就禀了大太太，剩下的就要靠四和两位姑娘挑大梁了。”

    四听了笑着点头：“原本我就琢磨着做个大点的绣屏的，如今看了这幅画儿，倒觉着选用真丝面料加桑蚕丝线来绣个双面绣的台屏也不错，还显得更加致一些……”

    “可不是嘛，还是四见多识广……”五姑娘连忙笑着接茬，由大变小，这中间可要省不少工夫的呀，她自然是乐见其成，于是感激地看了四一眼，却没发现自个儿突然的笑容引起了苏雯伊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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