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又一个匈奴汉子叫道:你们有两个人,我们也再出一个人,不欺负你,你在我们中间随便挑。街上的匈奴人都齐齐慷慨应诺,毫不畏惧生死。
我撑着下巴看着那两个人,已经和黑石头约战的人倒是慢慢平静下来,可他的同伴却望着街上,身子不停地抖。他怒对同伴叫道:事已至此,大不了一死,不要丢汉人的脸。他的同伴却仍然只是颤抖,迟迟都一步未动,惹得街上众人大笑。霍去病冷眼看着他们,我好笑地撇了下嘴。
在下于顺,这位姓陈名礼,我们都是陇西成纪人,如果头颅此次真被匈奴人拿了去,还盼这位小哥念在同是汉人的qíng分上能给我们家中报个信。于顺向霍去病深作一揖。
霍去病看向陈礼,淡淡道:传闻陇西成纪出名将勇士,战国时,秦国有名将李信,赵国有名将李牧,汉初有名将广武君李左车,今有飞将军李广。成纪子弟在军中名声甚佳,今日倒是看到一个别样的成纪子弟。
于顺满面愧色地看了眼陈礼,陈礼蓦然指着我,对着街上的众人大叫道:她,她刚才也骂了匈奴,是她先说的,她夸赞霍去病,我不过随口跟了几句。
虽然背对着众人,可也能感觉到数百道视线凝在我身上,大概看我是女子,一时不好泄愤,又都怒盯向霍去病。
目达朵啊的一声轻叫,忽地说道:爷,我们走吧!这里人太杂,不好久留。
她话音未落,伊稚斜却走进店中,含笑对霍去病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霍去病坐着未动,没有回应伊稚斜的问候。
伊稚斜的侍卫上前,带着怒意说:在长安城时看到你的身手就有些手痒,我叫铁牛木,有几把蛮力气,想和你比画比画。霍去病仍旧端坐未动,对他们毫不理会,只看着我。
哈哈汉人就这样子,光是嘴上功夫。外面的哄笑声越发大起来,有人讥笑道,刚才说他人时,倒很像个勇士,原来也是烂泥。
我暗叹一声,如果真躲不开,那就只能面对,笑对霍去病道:不用顾忌我,随你心意做吧!
霍去病点点头,站起身对着铁牛木朗声道:和你比,胜之不武!让你们匈奴骑术和箭术最高的人来比,我若输了就把这项上人头给你们,你们若输了,从此后,这个集市再不许匈奴人对汉人有任何不敬。听闻匈奴人最重承诺,我肯定不用担心有诺不应的事qíng。
铁牛木既然能做伊稚斜的贴身侍卫,肯定是匈奴人中出类拔萃的角色。可霍去病仍然认为他不够资格,他被气得脸色铁青,刚想说话,伊稚斜盯了他一眼,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愤怒地瞪着霍去病,却只能qiáng抑着怒气。
几百人拥挤在街道上,原本七嘴八舌,纷纷扰扰,此时被霍去病气势所震,骤然一片安静。
过了一瞬,围聚在外的汉人轰然叫好,一改刚才缩肩弯背、恨不得躲到地fèng中的样子,此时个个都挺直了腰杆,意气飞扬地看向匈奴人,真正有了大汉民族的样子。
一些听不懂汉语的匈奴人、西域人赶着问周围的人究竟怎么回事qíng。待各自搞明白事qíng缘由,匈奴人都收起轻慢之色,带着几分敬佩看向霍去病。一改刚开始时抢着比试的景象,彼此迟疑地对视着,不知道究竟谁才能有资格应下这场比试。
黑石头叫道:这个姑娘虽赞了汉人的霍将军,可并没有rǔ及匈奴,霍将军的确厉害,和我们马背上真打。他虽是我们的敌人,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条好汉。你们谁想和这位勇士比就比,可我依旧要和他们二人比试,让他们收回自己的话。
霍去病向黑石头抱拳为礼:我若输了,他们二人自该给你赔罪道歉。
陈礼急急道:他若输了,我们一定道歉。
于顺看了眼霍去病,又打量了一眼我,向黑石头道:他若输了,我的人头就是我的赔罪礼。
众人低呼一声,黑石头一收先前的狂傲之色,跷了跷大拇指,赞道:好汉子,我收回先头说的话,你们汉人并不都是光会说不会练的。
匈奴人越聚越多,却再无一人对汉人轻视,都小声议论着该何人出战。铁牛木又怒又急,手上的青筋直跳,看了伊稚斜的神色,又只得静静站好。
伊稚斜最后见我时,我不过十二三岁,如今早已身量长足,身高体形都变化很大,现在又是戴着面纱,侧身对他,伊稚斜从我身上瞟过一眼后,就只静静打量着引人注目的霍去病。那一眼却让目达朵脸色瞬间煞白,她一面刻意地一眼不看我,一面又会忍不住地从我面上扫过,眼中神qíng复杂。
霍去病在众人的各种眼光下恍若不觉,气定神闲地坐下,啜了口茶,低笑着问我:若真把脑袋输了怎么办?
我笑道:那也没办法,只能追着你到地下去了。霍去病呆了一下,毫不避讳众人,伸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回握住他,两人相视而笑。
外面众人仍在争执究竟该让谁比试,伊稚斜忽地不紧不慢地说:足下可愿意与在下比试?他的声音不高,却偏偏令所有的争执声都安静下来,上千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原本各自拥护自己推崇者的人,虽面有犹疑之色,看着他的气势,却都难出反驳之语。
伊稚斜身边的侍卫立即全都跪了下来,纷纷劝诫,铁牛木恳求道:他还不配您亲自出手,我们任何一人就够了,您若觉得我不行,就让真沓去比试,我不和他争。
目达朵盯着我和霍去病jiāo握的双手,神qíng一时喜一时忧。听到伊稚斜的话语,又是大惊,嘴微张,似乎想劝,却又闭上了嘴巴。
霍去病感觉到我的手骤然一紧,没有顾及回答伊稚斜,忙探询地看向我。
伊稚斜的箭术和骑术都是匈奴中数一数二的,我虽想到他也许会对霍去病留意,但毕竟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最多也就是派身边身手最好的侍卫比试,没料到他竟然和霍去病一样,都是不按棋理走棋的人,此番真正要生死难料了。但握着我手的人是霍去病,即使生死难料,他又岂会退却?
我握着霍去病的手,粲然一笑。他神qíng释然,也笑起来,牵着我的手站起,对伊稚斜说:我没有马匹和弓箭,要烦劳你帮一下这个忙。
伊稚斜浅笑着颔了下首:不过如果你输了,我不想要你的人头,我只想请你帮我做事,与我并无主客之分,我以兄弟之礼待你,也仍旧会劝此地的匈奴人尊重汉人。
伊稚斜身旁的侍卫和目达朵都齐齐惊呼了一声,街上的匈奴人更是个个不解地看看伊稚斜,再看看霍去病。
霍去病哈哈大笑起来:承蒙你看得起在下,不过对不住,我是汉人,这天下我只做汉人想做的事。若输了,还是把脑袋给你吧!
伊稚斜沉默了一瞬,浅笑着看向我和霍去病jiāo握的手:夫人是guī兹人吗?guī兹和匈奴习俗相近我打断他的话,微咬着舌头说:只要他愿意做的,就是我愿意做的。
伊稚斜眼中掠过几丝惊诧,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浅笑着,坦然地回视着他。没有回避,没有害怕,没有恨怨,有的只是没有任何qíng绪的平静,像对一个陌生人无礼注视的客气回视。
一旁的目达朵紧张得身子打战。好一会儿后,伊稚斜眼中闪过失望,似乎还有些悲伤,微摇了下头,再未多言,转身当先而行,几个侍卫忙匆匆跟上。
我和霍去病牵着彼此的手,尾随在后。围聚在街上的人都自发地让开道路。几个侍卫偶尔回头看我们一眼,看向我时都带有同qíng悲悯之色,目达朵盯了我一眼又一眼,示意我离开,我装作没有看见,自顾走着。
霍去病低声问:他的箭术很高超吗?这几个家伙怎么看我的目光和看死鱼一样?
我笑着点点头:很高超,非常高超。
霍去病轻轻哦了一声,淡然地走着。
铁牛木牵了匹马过来,马上挂着弓箭,霍去病拿起弓箭试用了一番,牵着缰绳看向我,我笑着说: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翻身上马,灿如朝阳地一笑:好玉儿,多谢你!得妻若此,心满意足。话一说完,背着长弓,策马而去,再未回头。
目达朵站在我身侧,眼睛望着前方,轻声说:姐姐,原来长安街道上的那一夜我们早已相逢,单的武功你很清楚,姐姐,你不怕吗?他也是个怪人,看得出他极喜欢姐姐,此去生死难料,可他竟然看都不再看你一眼。
我笑而未语。怕,怎么不怕呢?可这世上,总有些事qíng,即使怕也要做。
天空中,一群大雁远远飞来,伊稚斜让正在设置靶子的人停下,笑指了指天上:不如我们就以天上的这群大雁定输赢,半炷香的时间,多者得胜。霍去病笑抱抱拳,点头同意。
香刚点燃,两人都策马追逐大雁而去,也近乎同时羽箭飞出,天空中几声哀鸣,两只大雁同时坠落,其余大雁受惊,霎时队伍大乱,各自拼命振翅,逃窜开去。
天上飞,地上追,伊稚斜和霍去病都是一箭快过一箭,两人一面要驾驭马儿快如闪电地奔跑,来回追击逃向四面八方的大雁,一面要快速发箭,赶在大雁逃出she程外之前尽量多she落。
如此生动新鲜的比试方式的确比对着箭靶比试刺激有趣,上千个围观的人竟然一丝声音未发,都屏息静气地盯着远处策马驰骋的两人,偌大的糙原只闻马蹄嘚嘚的声音和大雁的哀鸣。
关心则乱,论目力只怕在场的人难有比我好的,可我此时竟然完全不知道霍去病究竟she落了几只,侧头看向目达朵,她也是一脸沮丧,摇摇头:数不过来,我早就乱了,早知道只数单的就好了。
我本来还一直着急地看看伊稚斜,又看看霍去病,心里默念着,快点儿,再快点儿。此时忽地放松下来,既然心意已定,又何必仓皇?遂再不看伊稚斜一眼,只盯着霍去病,不去管是他跑得快,还是大雁飞得快,只静心欣赏他马上的身姿,挽弓的姿态,一点一滴仔细地刻进心中。
半炷香燃尽,守香的人大叫了一声时间到,还在挽弓的二人立即停下,策马跑回,伊稚斜的侍卫已去四处捡大雁,围观的众人都神色紧张地盯着四处捡雁的人,反倒霍去病和伊稚斜浑不在意。两人一面并骥骑马,一面笑谈,不知说到什么,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说不尽地豪气洒脱,畅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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