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临近重阳。
群山笼在一片清清浅浅的氤氲之气里,连日的淫雨下个不停,满山的青橙在枝头微微摇曳着。
突然间,茂密的果树中传出一阵嘶嚎声,带着鬃毛的黑色影子‘哗’的一下,撞开青色的树叶,獠牙狰狞,慌不择路的逃窜着!
“嘿,还想逃……”
一声娇叱!
伴随着一道娇俏的身影从野猪蹿过的路径狂奔出来,只见她修长有力的双腿发力猛奔,微湿的路径上踩出一排坑陷。
“HO……HO……HO!”
野猪发出狂喘的出气声,骤然间转了个身形,咧着锋锐的獠牙,像是想跟追它的这个美女拼了似得,反身疾冲过去!
‘哈’的一声!
娇俏的身影笑了笑,脚步非但没有迟缓畏惧,反而加快几步,猛地跃起,手中的寒光闪过,‘歘’的一阵划穿皮肉之声!
鲜血淋漓!
野猪发出惨烈的嘶嚎,獠牙狂乱的四处拱去!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下一刻,冰冷的刀锋已经刺破了它粗糙的后颈,直没入心脏的部位!
挣扎着,嘶嚎声渐渐消停。
“快来快来,凌轹你怎么那么慢啊?”
娇俏的身影扭身娇叱着,另外一道身影端着一个盆跑了过来,浑身带着穿过果树林而沾染着的雨水,湿漉漉的,跑得满头大汗,头发里都在冒着白色的烟气。
“雨晴姐,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倒是轻身追着这头黑毛畜生跑了十几里的山路,我端着一个盆子跟你漫山遍野的跑,能不累吗?”
两人说话间,凌轹已经走过去,把盆放下,邱雨晴这才把刀锋一抽,从野猪的喉管处刺了下去!
不多久,没人拖着放干猪血的野猪回去,在茅庐下用今秋收割的稻草点燃,焚烧猪鬃,一股焦臭味弥漫。
邱雨晴把处理的事情丢给凌轹这个大男人后,自己转身到后屋那边去淋浴了。
即便过去多年,大山里的景物都没有什么改变,邱雨晴曾经和凌轹和武贵锋商量过,本来想着要在这里建一片山庄,大大的农家别墅……
但都被老人拒绝了,他们不喜欢。
所以条件还是那么简陋,当年的老房子稍微修整一番,当年的屋子增添了一些生活用品,邱雨晴和凌轹他们每年都过来住一阵子。
洗澡的屋子还是公用的,邱雨晴站在木屋里,氤氲的雾气之下,白生生的一双秀美小腿从屋外都可以看到。
不过这里不用担心会有外人,更不需要担心有人偷看。
傍晚的时候,炊烟袅袅。
肉的香味弥漫整个山坡。
篝火摇曳!
邱雨晴披散着一头湿淋淋的乌发坐在火堆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浅呡着老酒,凌轹专心致志的在烤着铁钎子上的猪肉,火光照得他肤色发红。
“雨晴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凌轹开口问道。
“问这个干嘛?”邱雨晴抬头白了他一眼。
凌轹笑了笑,打量了一眼邱雨晴,虽然她的皮肤这些年反而白皙了不少,身材依旧曼妙健美,精气神远比这个年龄段的普通女人要显得活力更足,但她的眼角也不知觉有了浅浅的岁月痕迹。
“我们认识快十一年了吧,我是觉得……雨晴姐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了?”凌轹委婉的劝道。
邱雨晴蹙起眉头,眼神不善的瞪着凌轹,冷笑道:“小凌子你是皮痒了吧?你不是成天抱怨自己成家后的日子有多不自由,有多苦逼,这会儿劝我?你歧视单身啊?”
“也不是……”凌轹皱着眉头,苦笑着想了想,“确实,成家以后的日子跟以前没办法相比,这两年我都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下降了很多,也没有人再给我安排任务了,我住在城市里也没有再用得上我身手之处,枪法也减退了!”
“那你还劝我?”邱雨晴白眼盯着他。
“我家的那位唠叨得不行,每天不是学区房就是研究兴趣班,制定夏令营和一年两次的全家旅行计划,但好像所有人不都是这样的生活么?”
凌轹苦笑道:“雨晴姐,没有人能够一个人始终保持独立的生活,我家那位经常让我劝你,她说看着你孤单,我们不是最好的关系吗?所以…………”
“闭嘴吧,把刀丢给我!”
邱雨晴冷笑着,拿起小刀切下了一小块香喷喷的肉,吃之前往地上淋了一圈老酒,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几座坟碑叹息道:“人来人往,其实怎样都好,我现在这样的生活也说不上不好,不见得比你差,偶尔还能有点任务,如果不是一直在到处跑,我会老得跟其他女人一样快,这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人都会老,也会死……”
“是,每个人最终都通往死亡,可我想我得死应当有意义一点,至少要跟所有人都不太一样!”邱雨晴的眸子里,闪出明亮的光彩。
凌轹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坟前敬了一圈酒。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每年都来,但也只有我们来……”凌轹拿起酒壶,自顾自的说道,“这两年山里的野猪成群,这片山林没人再管,我每次看到学军和他父母的坟,就会,就会觉得,人生如此,太过悲凉……”
“你感叹什么?刚才不还说每个人最终都是通向死亡?”邱雨晴笑道。
“是,只是我想,这些年来看学军的只有我们两个了,两位老人家也尘归尘土归土,他这些年的踪迹越来越难寻,连名字都渐渐被人忘却,执着于曾经的过往,还有意义吗?”凌轹苦涩道。
邱雨晴停下来,盯着摇曳的火光怔怔呆了片刻,唇角才勾起一丝苦笑道:“你是觉得,人活在世上,任何情感都是凉薄的,只有亲情才是最后的归宿,所以劝我成家,对吧?”
“还是雨晴姐你聪明……”
“少夸我!”邱雨晴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盯着谢学军的墓碑,想起当年的往事,不由得呡了一口酒,苦笑道,“你也说了,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同,他有他的生活,你有你的,我这样……也挺好的!”
“我知道你仰慕老大,可是……”
“别说这个了!”邱雨晴摇了摇头,打断了凌轹的话,笑着说道,“其实这里不好吗?远离尘世间的所有争斗纠葛,外面的那些人,纷纷扰扰,这几年越来越觉得人心为了金钱利益已经不像是自己在活着,纯粹的都是金钱支配的工具人而已……”
枝叶上残存的雨滴一颗一颗的坠落。
凌轹苦笑!
他说得话,邱雨晴不喜欢听。
邱雨晴说的话,他也听不下去。
谁也劝不了谁?
“我知道,每年你都来几次,因为你觉得他可能会来,所以你一直来这里等,哪怕多见到老大一面,你眼眸里的光都格外明亮……”凌轹突然笑着说道,“雨晴姐,我认识你十一年了,再傻也明白,你仰慕老大,从心底喜欢他,但你不会跨过这条线,这些年你保持独身一人,每次接任务,也只是为了延续与他之间的联系……”
“可是……”凌轹顿了顿,抬头看着邱雨晴苦笑道,“你觉得还还会来吗?”
邱雨晴低下头去,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表情,过了半晌她才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他来不来又没关系,只要我活着,每年我都会来,因为我经常做梦都会想起曾经的日子,这一辈子不管以后如何,我都忘不掉曾经的生活……”
“这就好比战场退下来的老兵无法释怀过去?”凌轹目光微微有些激动,说道,“雨晴姐,你这样才让人担心!”
“算了,别说这些,我们一起给学军和爷爷奶奶敬酒吧!”邱雨晴似乎不想再多说,起身走到三座坟前,将酒葫芦里的酒洒在了地上。
“唉!”凌轹起身,一起过去敬酒!
“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因为这里住着爸爸最好的朋友啊!”
“是吗,可是爸爸以前为什么从不带栀子来哦?”
“因为你以前还太小呀!”
“谁说我小了,宝宝都四岁啦……”
林间突然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和清晰清脆的言语声。
“啪!”
邱雨晴手中的葫芦突然间掉落在地,她的身躯难以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转过头去,眼神里交织和惊愕与欣喜之色,望着凌轹,似乎想要寻求验证,她不是在幻听!
凌轹也怔住了:“这声音……是砚哥?”
拨开茂密的果树,看到邱雨晴和凌轹时,我不由得大笑起来,一手牵着小栀子的手,一边举了举另外一只手里拎着的‘浔阳双蒸’朝他们笑道:“我就猜到你们一定在,远远的看到火光,果然是你们!”
“砚哥!”凌轹腾地起身,难以置信的站起来。
“老大!”邱雨晴的眼眸里忽然浮现泪花,咬着牙笑了笑。
我走了过去,跟邱雨晴和凌轹抱了抱,牵着小栀子的手蹲在了坟前,把坛中的‘双蒸酒’倒在了学军面前……
“学军,我来看你了,这是我女儿清栀……”
“栀子,这是学军叔叔,这是爷爷奶奶,快跪下来……”
小栀子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也不心疼粉色的公主裙,温顺的跪在了坟前喊着‘学军叔叔’‘爷爷’‘奶奶’。
邱雨晴蓦地哭了,咬着唇哽咽道:“还以为你忘了,不来了呢?”
“怎么会?”我笑了笑,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又把酒坛递给了邱雨晴说道:“这可是最正宗的双蒸烈酒,我跑到浔阳好难得讨来的,生怕你们都不在,小凌子也要喝啊!”
“哦,嗯!”凌轹点点头,眼神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邱雨晴已经仰起欣长而洁白的脖子,‘咕噜咕噜’的大口喝着这烈酒,在我的视线下,她白皙的肌肤瞬间沁起了一层微红。
“酒是好,不过太烈了,你不要贪多啊!”我伸手拿过酒坛,丢给了凌轹。
邱雨晴红着脸,看了看我,又立刻低头去看着仰起头萌萌盯着她的小栀子,温柔的笑道:“小栀子好漂亮呀,你就不怕弄脏裙子吗?”
小栀子摇了摇头,一脸认真:“不怕啊,姐姐你的脸好红哦……爸爸说的最好的朋友是你们吗?谁是学军叔叔呀?爷爷奶奶在哪里?”
邱雨晴愣了愣,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但是心头却弥漫着澎湃的火热,她只是想哭又想笑……
我看着邱雨晴傻傻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摸了摸小栀子的头对她说道:“先起来吧,既然有酒有肉,那我们可以慢慢坐着聊了……”
番外十二:斟世间最烈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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