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从甬道之中往外看去，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全都是之前在隧道之中发现的那种金属容器。
    这些金属容器一个一个全都悬浮在高空之中。
    就好像一个个铁棺材。
    这些铁棺材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有多少。
    这不是几万几十万就能描述的数量级，凌寒竟然荒诞地产生了一种仰望满天星辰的感觉。
    如果单纯只是这些好像棺材一样的金属容器，那还不至于会有那么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些悬浮在高空之中的棺材，大部分仍然处于使用当中。
    处于使用状态的棺材是半透明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银白色光泽，远远望去就好像一颗颗挂在高空之中的星辰。
    透过半透明的金属外壳，凌寒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
    没错！
    人。
    每一个棺材里，都有一个人。
    每个人都形容枯槁，满脸皱纹，好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凌寒十分确认，他们都已经死了。
    作为一个一直与尸体打交道的画尸人，凌寒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旁边的林婕诗也佐证了这一事实，她怔怔地看着那些高空之中的棺材，整个人好似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死了！都死了！”
    凌寒看了看她，在她面前打开了一道门，让她先进入天机楼。
    那些棺材之中的尸体和隧道中发现的姜蒙蒙的尸体残渣不同，这些尸体都是完好的。
    如果可能的话，凌寒觉得说不定可以从他们的尸体幻境之中得到一些线索。
    甬道并不长，也就是几十米的样子，有点儿像是连接飞机的廊桥。
    廊桥的尽头是另外一扇真空门，这扇门的控制装置被破坏掉了，不过门倒是被关得死死的。
    凌寒试着推了推，推不动。
    而且从手掌那里传来的是彻骨的寒冷，凌寒也不知道多少度，但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是要被冻伤的。
    当然凌寒就无所谓了。
    这种真空门想要暴力破解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黑刀或者用上加力量的佛门技能，亦或是大力蛊应该问题都不大。
    但凌寒不打算靠蛮力破门。
    所有的门在穿墙术面前，都形同虚设。
    心念一动，穿墙术发动，凌寒抬腿迈出，下一个瞬间已经出现在了门的另一面。
    天！
    刚一穿墙过来，凌寒就打了个寒颤，直接被吓了一跳。
    因为门的另一侧，是挤得满满的，好像沙丁鱼一样的尸体。
    作为一个画尸人，凌寒天天都在和尸体打交道，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
    但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给破防了。
    不同于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些被烧焦的尸体，那些顶多也就是有个人形，但从视觉上来讲，很难会让人产生共情。
    而这些尸体则不同。
    他们全都是和真人一样，嘴巴眼睛鼻子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栩栩如生，如果不是确认他们已经死了，凌寒甚至有种下一个瞬间他们会和自己说话的错觉。
    他们全都是窒息而死。
    踏入这里的瞬间，凌寒就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劲儿。
    这里，没有空气。
    凌寒试着呼吸了下，肺部就像是一个干干瘪瘪被扎住了口的气球，根本呼吸不到任何空气。
    除了无法呼吸之外，这里的温度还格外的低。
    即使凌寒利用众生之力念起正阳咒依然感到了刺骨的凉意。
    所以，这里是真空的？
    凌寒将意识归入灵台，舌尖轻轻抵住上颚，收束了全身的毛孔，发动了胎息法。
    这原本是从蚌妖那里得来用来涉入深水的法门。
    不过现在用在这里也差不多，一旦启用胎息之后，浑身的新陈代谢都降至了最低，完全靠识海的内力来反哺肉身。
    按照凌寒目前的修为，憋住一口气，连续十几个小时不呼吸，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等自己适应了这里的真空环境之后，凌寒又仔细观察了下这里。
    所有的尸体姿势各异，表情不同，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向着这道真空门的方向，很显然他们应该是想到门的那一边去。
    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门被关上了。
    他们就被留在了这里。
    真空加上低温，让他们很快就可以死去，而且就这样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有多久？
    凌寒暗忖道，5000亿年吗？
    试着摸了下这些尸体，没有进入记忆幻境。
    这也正常，都这么多年了，三魂七魄恐怕早就散光了吧？
    每一具尸体都被冻得硬邦邦，摸上去就感觉就像是极地的岩石一样，又冷又硬。
    纵目四望，这里是一个长方形的中转舱。
    看面积大概也就五六十平米的样子，四面墙壁都是和甬道里一样的玻璃，落满了灰尘。
    人群的后方，还有一道真空门。
    不过那道真空门已经受到了巨大的破坏，整扇门都已经歪在一边了。
    凌寒没有再用莲花台，主要下面都是尸体，空间不太够，另外这里除了真空低温之外，引力也失效了。
    无须发动御风术，凌寒只轻轻用力，人就已经飞了起来。
    飞到那道真空门前，从门里向下看，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无数的尸体在这道门下面挂成了一道人梯，前面的人抓住门边儿，后面的人抓着前面人的脚，再后面的人又抓住这个人的腰带……
    这条人梯一直斜向下，再到后面则已经来不及抓住了，而是成群的尸体以各种姿势悬浮在半空之中。
    这是一个灾难现场。
    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他们想通过这条甬道逃出去，但被人活生生给闷死在了这里。
    看来这超级战舰，亦或是方舟，并不是只有那十八个创始人啊！
    看着四周那些犹如星斗一般的棺材，凌寒脚尖儿轻轻点在门边上，向着其中一个铁棺材飞去。
    虽然这些棺材与外界并无接触，但凌寒不用与超级战舰发起沟通，也能猜出来，他们的后面想必有血管一样的管道与超级战舰保持着沟通。
    轻轻抓住棺材样的金属容器边缘，凌寒心念一动，再下个瞬间，已经回到了天机楼的八层之中。
    抽出无坚不摧的黑刀，三两下就把这棺材给鼓捣开了。
    凌寒看到的，是一个女人。
    如果忽略掉她一脸的皱纹和已经呈现黑黄色好似老树皮一样的皮肤，凌寒猜测她生前应该是一个生活优渥，养尊处优的富家女。
    这从她身上的衣着以及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可以看出来。
    虽然她和自己前世并不在一个时代，但一个人生活得是否精致却是与时代无关的。
    轻轻握住了这具女尸的手，眼前的一切开始如蜡油般融化，凌寒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充满好奇的未来世界。
    虽然只隔了300余年，但两个时代的差异却无异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是一个科技大爆发的年代。
    遍地都是赛博朋克一般的黑暗风，各种各样的大小屏幕到处都是，机器人、人造人甚至是化成人形的妖怪满大街乱跑，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道路交通是立体的，汽车是在空中飞的。
    作为远程交通的飞机则变成了高铁一般，地面有通往高空的高速电梯，想乘坐飞机不用去机场，直接在楼道里摁下电梯就行。
    异能者到处都是，超人一般的犯罪分子层出不穷。
    对应的，维持治安的也变成了具备超能力的超级警察。
    ……
    说回这个女人。
    她叫乔楚，是一个文字工作者。
    放凌寒那个年代，叫做作家。
    不过在300年后，作家这份工作已经被ai取代了，人类引以为傲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人工智能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乔楚的工作，是给ai创作的故事当中加一些作料。
    比如，诗。
    ai可以创作故事，却始终无法和人类一样创作出那些动人的诗句，尤其是华夏古文字中的诗词。
    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支撑，ai可以依靠自己更具优势的逻辑能力创作出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
    它们所创作的故事，甚至可以做到精确预测出每一个章节，每一行文字下读者的共情程度。
    但ai始终就是无法写诗。
    确切地说，是无法和人类一样创作出能打动人的诗句。
    因为，它们没有感情。
    它们永远写不出像这样的诗词。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
    诗词是情感的发泄，也是浓缩的情感。
    因为你要用尽可能少的文字，极为精确地将你想要抒发的情感表达出来，而那些被称之为诗的文字就好像被小火慢炖了十几个小时的老火靓汤，味道鲜美，入口的都是精华。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据亦或是逻辑所能概括的。
    尽管ai不能写诗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多大的缺点，但终归还是给了乔楚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靠着这份工作，乔楚有能力去购买那些昂贵的人造器官。
    也正是靠着这份工作，乔楚在方舟公司辖属的服务站改良了自己的基因，让自己拥有了近乎无限的生命。
    但好景不长，在乔楚一百七十一岁的时候，战争爆发了。
    不同于历史上的任何一次战争，这一次的战争并不是国与国之间展开的，而是在地球之上的两个寡头公司之间展开的。
    东方的方舟和西方的保护伞公司，就像是两个挥舞着大刀的孩子。
    他们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场没能控制住的核爆之后，地球被炸毁了，连带着太阳系也一起消失了。
    当然，乔楚是幸运的。
    早在战争已经变得无法控制的前夕，方舟公司就已经发起了一个代号为“不再返航”的计划。
    他们建造了巨大的战舰，带着地球上所有物种的基因种子，离开地球。
    这一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世界，方舟公司卖船票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乔楚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找了好几个能和方舟公司说得上话的朋友帮忙，这才终于买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船票。
    但有船票并不代表能上船。
    战舰起航那天，地球的温度已经变得很高了。
    地震、火山爆发、大洪水，还有几十米高的海啸不停地在地球上收割着生命，那是地球在向人类复仇。
    很多年前，就有这个说法。
    乔楚也是深信不疑。
    她很想像诗中所描写的一样，留下来做一个无惧死亡的斗士，与自己的家园一起化作漫天的烟花。
    但最终梦想还是输给了“活下去”三个字。
    她提前了一个多月就赶到了方舟公司提供的避难所去等着，等待着战舰起航的消息。
    等到战舰真的要起航了，她才知道船票根本就没有用。
    想要上船，必须要通过方舟的一系列检测。
    乔楚也不知道他们检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很幸运的是，她通过了。
    方舟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方舟是大家的方舟，每一个上船的人都要有自己的用处，你会什么？”
    乔楚嗫嚅说道：“我会写诗。”
    工作人员咧嘴一笑：“那就是什么都不会喽！”
    然后乔楚就被送到了这里。
    在方舟之上，这里被叫做胶囊旅店。
    每一个人都要躺进那一个棺材一样的金属壳子里去，然后身上被插满管子，进入一个虚拟游戏。
    不过在那个虚拟游戏里，人们都生活得很好。
    每个人都有大房子，不用工作，吃穿不愁，人们都和之前的世界一样，拥有无限的生命和被基因改良过的身体。
    虽然还是会有纷争，人与人之间也会有矛盾，但在那游戏里都不是什么问题。
    就算真的发生了战争，也会被游戏的管理员轻而易举地化解掉。
    游戏世界也曾经发生过崩溃，但很快游戏管理员就又将它复原了，大家又会继续地在里面重新开始，快乐地生活。
    在乔楚的记忆中，那简直就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
    虽然知道那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但乔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仍然乐在其中。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儿登上了位于那个游戏世界最高的山峰，用她自己的管理员权限向所有人陈述了一个事实。
    胶囊旅店，是个骗局！
    方舟本身，是一个更大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