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不展。
原嵇和乐轻两人在身后岸上,一动不动地守着,和黑甲卫一样面无声色。
闫风则倚在老远的一株橘子树上,剥着墨绿的叶,百无聊赖地横着曲调。当然除他之外,这里还有二十个谢澧兰的其他影卫。
“谢澧兰,”一对众人艳羡的璧人终于走到了水榭之上,绯红的绸缎迎风撒开,卫子臻停下脚步,往日如山嵯峨峻峭的人,在此刻终于赧然,曾漫过弑杀与狠戾的眼眸,软化成不绝的沧海水,他动了动唇,“你不会后悔?”
到此刻才来问这句会不会迟了些?
谢澧兰不动颜色,少年白皙的脸颊浸透着胭脂的软红,他将肩上的一缕红绡取下,依照古礼,替卫子臻系与颈项之前。
他的身姿比起卫子臻确实要矮了些,因此只能踮起脚完成这件事,灵活的手指熟稔地替他系上同心结,宛如烟光画敛的修眉,黑曜石般的眼珠,熠熠地生出喜色的光辉,薄唇缱绻一荡,卫子臻已经心旌摇荡,他掐着少年的腰,吻不由分说地落下。
谢澧兰将他推开,别过头,脸红地说:“拜堂了才能亲。”
“好。”卫子臻也并不觉得他这是托辞,总之见到一贯镇定自若的兰兰因为他手足无措、脸红得像柿子,他便觉得愉悦,夫复何求。
礼官终于此时越众而出,他捧着灼红的檀木盘,置一碧玉如意其上,朗声念道:“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山头远处,无数面向阳重鼓,与芦笙齐奏,霎时间动地而来。
将暖熏的山光水色,吹出无边的喜庆欢腾之意。
“请二位新郎,一拜天地。”
礼官扯着浑厚的嗓子,字正腔圆地在山腰处呐喊。
在这场水天之间无俗尘惊扰的婚礼之中,唯剩下天地同喜的默契。
卫子臻忍不住唇角欲破开的笑意,哼了一声,与谢澧兰对着澹澹长天,稽首作礼。
如是拜过堂,乐音变得更加轻快,笼罩着水榭之中孤独又受尽瞩目的两个人,卫子臻脸色绯红,宛如霞朵,觉得自己委实小儿女了些,咳嗽之后又朗声而笑,将谢澧兰重新伸手勾近,“现在可以亲了么?”
谢澧兰垂着眼睫没有答话。
安静的眼波在摇曳,像一片月下的芦苇荡。
等不到的回答,如同默认,卫子臻不作他想,唇急急地亲在谢澧兰的眉心,也就是贴上去的那一刹那,掌心下的少年,突然出声:“子臻。”
他的声音分明是轻的,很轻。
可是熟悉、促狭、阴冷,可令人为之死。
卫子臻的五指,连同血液、筋骨,全部僵住。
冰寒的匕首,不由分说地插在他的胸口,血液在顷刻自血洞里飞溅出。
“王爷!”“王爷!”
无数人风云变色,要拥上来,卫子臻左手把着匕首,右手阻开他们:“谁也不许过来!”
“怎么竟是……”原嵇愣愣地看着甲卫们退后,乐轻虽愣,拔剑的手却没有迟上半刻,只是王爷有令,他只能静候吩咐。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能听到水榭上的人语。
忘恩负义的谢澧兰,究竟要做什么?
“是、是你?”卫子臻气息不稳,声音剧颤不止,他的眸光裂开无数道隙口,此时此刻,他需要谢澧兰的回答。
天底下,从未有人以如此口吻唤他,除却——
他曾以死相效却最终痛失的殿下。
少年抿着唇没有答话,目光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
卫子臻巨痛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少年指着他的胸口,要的不是他的心,是他的性命,他的一切。但凡由独孤九所赋予的一切,少年的选择是尽数收归囊中。
他撑着气息,扶着水榭边的红栏,喘息不止。
指缝里,无数猩红的血液滴落,滑入碧水幽幽的影里,那里有谢澧兰微弱无奈的叹息,“子臻,孤曾无数次露出破绽,是你从未知觉。”
他煮茶的习惯、对弈的棋路,他对一切都习惯懒散却又尽在掌握之间的雍容,北燕的十五皇子,苦心谋划夺下平岳城,对北燕王出言不逊,对摄政王恨之入骨……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独孤九啊。
“殿下何等心智……”卫子臻扶着红栏倒下来,沉重而疲倦地微阖眼睑,苦笑道,“子臻的一切,都是殿下所赠,殿下说要,子臻岂敢不自裁于君前,何必以感情相欺……”
谢澧兰走近,蹲在他身前,这样脆弱的卫子臻,他一只手便可定他生死。
他毫不防备,任由自己一刀刺入胸膛。
谢澧兰心中抽痛,他抑着蹙起的眉心,撇开眼去,“子臻,孤只是不能让你成为孤的牵绊,孤对你动心是身不由己,可是不能留你,要那个帝位,所以留不得……”
留不得情,留不得卫子臻。
孤少时之志,是翻手而乾坤大定,垂拱而天下明治。这一点从未变过。
你一直在我的计划和利用之中,你从来都明白。
“恭喜殿……下……”卫子臻脸色惨然,最后溢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弥留只有一句,这么一句。
大约不曾说完,那大约是——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谢澧兰叹息着起身,他想起多年前的皎皎明月之下,风里悠浮着一层苦楝树的花香。穿着铠甲初立战功的卫子臻,虔诚而卑微地跪在他身前,掷声朗朗:“臣永以血肉之躯,为殿下肃清宇内!”
对独孤珩,从不吝惜生死的卫子臻……
谢澧兰的眼漫过一缕不忍和哀恸,他负手走回亭榭之下,春日里姿如新柳的少年,一身讽刺的红绡,脸色是无数妆粉掩盖不住的苍白。
乐轻拔剑怒瞪,这一次原嵇没有阻拦。
乐轻的剑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直刺谢澧兰。
“殿下!”闫风紧跟着拔剑而上,两方交上了手,实力相当,此刻是难解难分。
谢澧兰独自走回游廊下,原嵇星蓝的长袍随清风飘曳,他眉目沉和,谢澧兰问他:“这一次,不问我了么?”
“谢公子不妨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原嵇的眼中并无谢澧兰所想的那种哀色,只是镇定地问,“谢公子你,到底是谁?”
“独孤九。”谢澧兰漠然地自唇舌间吐出这三个字。
一切豁然开朗。
乐轻的剑因为他的三个字而迟钝了一瞬,顷刻便被闫风制住了喉尖。
“太子殿下?”乐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你竟是太子殿下?”
他不能相信。
乐轻本是独孤珩的身边之人,是他放到卫子臻身边的耳目。可也许时间太久,乐轻几乎已忘了,他效忠之人,从一开始便不是卫子臻,而是这个顽戾乖张的大靖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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