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谓。”
秋兰若有所思看着他,接着命小莺拿来一柄铁斧,当着治焯的面作势要劈,谁知治焯动都未动。她忽然长叹一声,把斧丢到一边。
“将军找秋兰,就是为了赠这管竹子罢!心意秋兰已领,将军也可以走了。”
“还有一物。”治焯拿起身边另一个小小的漆木盒,“姑娘当初赠的信物,治焯完璧归赵。但望姑娘今后找到更好的人再赠,不使情意空投。”
他说完便起身,朝秋兰揖礼后就要走出中厅。秋兰望着这个行止风度与三年前初见时,不差分毫的男子,忽然泪噙满眶,问道:“秋兰听闻将军在迎娶秋兰之前,便与关子都结下情意……秋兰算是晚到之人。若当初将军先迎娶了秋兰,才遇到关子都……还会……还会……”
治焯回望她一眼,上前把她扶坐好,才说:“情意无先来后到之分。治焯当初遇到他,也未曾想过后来能得到他的回馈。”
秋兰顿了顿,平息片刻问:“将军若当初没有得到关子都的回馈呢?会恨他么?”
治焯坦坦一笑:“如赠姑娘横吹,我做我愿做之事,至于他如何对待,都无所谓。自然也不会恨。”
“是么……”
秋兰像是无力正坐,微微斜倚到几案上,不久对治焯露出一个笑意:“将军说得对,恨犹一叶障目,我不该自苦。我……若我说,当初将军府上的火,秋兰有心纵,但实则后来是无意中打翻了灯盏,将军信么?”
治焯缓缓道:“信。”
“那……之后,秋兰又惊又恼,无智之中向公孙季大人托付,做了之后的不德之事,将军……”
治焯宽慰道:“不怪你,今后莫再为便可。”
秋兰伤怀半晌,最终重新坐好,对治焯俯下身:“秋兰当初没有看错人,无非有缘无分罢了。将军走好!”
治焯微笑点头:“姑娘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十一再走他乡
次日朝议,朝中文官果然谏请刘彻,论法,李广、公孙敖在上谷一役中铩羽而归,当斩。但刘彻以即将到来的清明为由,说要赦天下,因此这二人皆可以金赎命,贬为庶人。
退朝后,治焯拦住摘去冠带的李广:“李将军……老师今后欲往何处?”
他心里明白对方心高气傲,自景帝时一直位于二千石高位,如今年老却被贬,怕他一时想不开。
李广听他称“老师”,眼中锐利的光顿时软了下来,朝治焯拱了拱手道:“老夫无能,连累左军将军大功不受赏……”
“老师切莫……”
李广抬手打断他,远远扫了一圈宫内的红墙绿树,眼中变得寂寞,叹道:“左军将军昨日为老夫求情之事,老夫已有耳闻。今日将军称我为老师,我不敢当。将军有大将之风,今后……我愿将军莫把上一辈之事挂碍在心。人生几何?且纵豪情,让自己好好过罢!”
治焯一怔,没料到这种劝慰竟来自这么一个人。望着李广半白的须发,他动容道:“治焯送老师出宫。”
李广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治焯听到有人兴冲冲走近,一听便知是霍去病的脚步声。
李广眯眼笑了笑,拱手说:“将军莫担忧,李广气硬,不会寻死。蓝田县林中处处飞禽走兽,将军若有闲,可至城南找老夫,一同至蓝田打猎。”
治焯这才放下心来,长揖道:“好,老师好走。”
直到李广远去不见背影后,治焯才回过身看等了半晌的霍去病。
“……小火兄,你这几年像变了个人!”
连个少年也能对他评头论足,治焯无奈道:“去病找我有要事罢?”
霍去病这才想起正事,拉着治焯就往非常室走,到了殿中,看到刘彻身边除了几名常侍郎外,卫青在,公孙弘也在。治焯与公孙弘目光一触,看到他眼中深意。而眼下,刘彻手中捧着一卷织工精细的帛书,上面字迹潇洒,刘彻看得眉飞色舞,不断击节道:“好赋!好赋!”
治焯行礼后,刘彻才抬眼,热切招呼赐座,并将手中帛书递给他:“小火也来同赏,司马相如刚回朝述职,便被人央求作了一赋给我送来。”
治焯接过,首行题写《长门赋》,他怀着对刘彻心思的揣测看完,模棱两可道:“佳女忧思,如丝缠绕,情深意切动人心怀。司马大人文采无人能及。”
刘彻笑着接口道:“然也!我满朝文臣,论赋,司马相如犹如上天送给我的使者……”
治焯不动声色看着他,这《长门赋》华藻悲戚满篇,都在诉说陈氏被废长门后,日夜对刘彻的思念之情。求赋的人恐怕也未料到,刘彻并未因此被勾起对旧日旧人的怀念,反而只一味赞赋好的结果。
殿内四座都默不作声,听刘彻不断逐字逐句论此赋的好处,被他目光扫到时,才附和几句。无人懂他究竟是何意。
这么过了一刻,刘彻才话锋一转,说:“窦太主为女千金求赋,意思朕明白。可朕是否要顾念旧情而为陈氏复位?”
殿中无人敢接话,治焯怕他指名问,便先问道:“陛下如何打算?”
刘彻深吸一口气,叹道:“陈氏作为皇后,无容人胸襟;作为妻,无出一子女。如今念旧情……岂知友人之间,信义破裂尚难再建;夫妻情意决裂,更不可修。”
人人玩味他最后两句话,殿中寂静能听到门外的风鸣。
“罢,不说此事。”刘彻命常侍郎把帛书收好,回过视线望殿中正坐的四人,“上谷一役,我军未能重创胡人,却自损重大。眼下上谷边防薄,兵马乱,我想从三位之中选一将,任上谷都尉,辅助太守重振边亭军力,但想不好请哪位去。”
他环顾三人顿了顿:“子夫有新孕在身,我想卫青和去病最好留下,可以时时得知她的消息;小火呢,离开长安这么久,我也希望你多住一段时日,缓解乡愁。”
治焯这才明白,刘彻在他们面前说起废后陈氏,也许是有立新后的打算。因为这个打算,一是想借卫青和霍去病之口,警醒卫子夫将来不要重蹈陈氏覆辙;二来,刘彻重启用了他,也趁此机提醒他与刘彻之间,算是“再建信义”。既然双方都感到再建“不易”,自然更禁不起再打破。
这几年来,刘彻作为君,心思一日比一日成熟老辣。
可听闻朝中人说,西南夷郡县路桥要建三年,关靖此去已是第二年。本来将领无任命,他可以主动请命去西南,查看内陆新边亭的筹建境况,如今若要远赴上谷,这一去,就更不知何时能见到他。
“陛下,以臣看来,”治焯视线转向发声的公孙弘,见他目不斜视,像是在为国事深思熟虑,“数日前陛下不是接到密报么?十年前奉您之命前往西域出使的张子文,终于逃脱匈奴藩篱,往大宛去了。臣思虑张大人身边,所剩护军不多,归途定也困难重重。何不请左军将军率兵士,扮作使臣秘密前去接应?”
“哈哈……”治焯一顿,尚不及表态,刘彻便大笑对公孙弘道,“左内史顾虑宽宏,不过我想,事有轻重缓急。张骞为使臣,能言善道,尚在经过匈奴之境时,无以脱身总十年;若治焯也同遭此运,且不说上谷边亭之防因此要多等十年,万一治焯他有去无回,朕岂不痛失爱将?”
众人一听,大抵明白上谷都尉之位,刘彻已经做了决定。
治焯笑了笑,道:“陛下若不嫌,臣愿赴上谷。”
“善!”刘彻脸上浮起畅快的笑意,命宦官拟诏,“今日起,小火,你可就是俸比二千石的高位了。请你一定要为朕,将上谷边防事理好,决不可再不堪一击!”
治焯俯身受诏,接过印信的那一刻,他想,也罢,即便不可近日相见,好歹他总算有了一郡兵权。
◆◇◆◇◆◇◆◇◆◇◆◇◆◇◆◇◆◇◆◇◆◇◆◇◆◇◆◇◆◇
回到邸宅准备行囊,柯袤默默跟着他,多次欲言又止。
治焯失笑:“柯公子想问什么就问来!”
柯袤神色严肃,踌躇半晌才道:“主人前日费尽心机,让公孙秋兰平复心结。可今日,若非人主早已决意,差点又被公孙大人摆了一道。”
治焯摇摇头:“你不明白,秋兰恐怕早已乏了,只不过干脆罢休心中不甘而已。昨日我到左内史府上,他开口便说她在等我,想来前几年她不见踪影,而今出现在长安,就是在等这一日罢!”
柯袤沉吟片刻,问:“既然如此,公孙大人为何还不肯收手?”
治焯若有所思道:“朝中靠揣摩人主之意,不断攀升高位之人还少么?就算最初是公孙秋兰让他下了第一步棋,而今他却因为每落一子,便圈下人主更大的器重,难免收不了手了。公孙大人这几年来默默做了多少事,虽招招不致命,但让人生离,也实在不好过。人活一世有几年呢?”他叹口气,“他年事高,犯不上与他计较。可是,我二人之别能被他三言两语实现,也不完全是他的力气……”
他话未说完,柯袤却露出听懂了的神情。
“既如此,主人今后如何打算?”
二人走向后院,治焯望了望庭院中又是盎然生机的繁花绿树,再看了一眼远处角落里,独立春寒之中的三省室。
“其实无论位多高权多重,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无非也就是一处三省室这样的地方罢了。”
一间小舍,舍内有基本生活所需,此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挂心的人。
无论舍外天地有多大,人有多熙攘,只要回到自己的那方小舍,推开门,看到那个人,就看到一片完满的净土。
治焯沉浸遐思,柯袤察言观色道:“主人所言,跟当初田`所说的,全然相悖。”
治焯回过头:“是么?”
“田`说,他想要到至高点,俯瞰天下,无人阻挡视线。”
治焯笑了笑,说:“我就望三省室不再像如今这般空落。但愿公孙季之类的人,莫再连片小舍也要挡我罢了。”他回转身,“说到此事,我倒想起来,柯公子投奔于关靖,一年了罢!”
“唯。”
“柯公子曾为田`信赖之人,想来定然身怀绝技。这一幢无人的宅子,公子守着岂非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柯袤目光垂下,凝视着不远处奔流的溪水:“曾经一心为田`效命,此生从未做过打算。”
治焯感慨,自己与他,曾也是一类人。
他朝柯袤宽慰微笑道:“不打紧,慢慢想。我最多三日便又要离开,若有我能为你助力之事,我走之前,随时到三省室来找我。”
柯袤沉默片刻,就在治焯信步往楼阁走去时,他出声叫住了他。
“主人,柯袤自出生,便未离开过长安城……除了一次,奉田`之命,追一个人到了雍州之外……不过那时,心中有块垒,也无暇他顾。主人既要远赴上谷,可否带上袤,为主人鞍前马后,尽心侍奉?”
治焯回转身见柯袤俯身在地。他上前扶起他,答应道:“谈何侍奉?若可得公子助力,治焯也不孤单。不过,公子提到 ‘追一人’……可是为田`手刃何人?”
柯袤眼中闪现不安:“唯,淮南王昔日郎中,雷被。”
治焯眉梢一挑:“所为何事?”
“因为……雷被行刺……主人您……事败,淮南王认为不可饶。听闻他不敢回淮南,小人带人在雍州郊外找到了他,他寡不敌众滚下山崖。”柯袤面红耳赤,说话间再次跪下请罪。
治焯笑了笑,雷被一直不肯说的事,此刻已全然明了。只不过单单因一个不可告人的任务,就对自己昔日入帐之宾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决定,刘安城府也许不如他想那么深,但狠毒也不如他料想的那么浅。
他望着柯袤深埋在地的样子,问道:“除了他,还有他人么?”
柯袤低声道:“没有了……田`曾让我在魏其侯食饮中投毒,但未奏效……然而此事令小人近一年来,愈发寝食难安,若不是已投向主人和大中大夫,尚有半分用处,小人愿自切以谢……”
治焯微微一笑,令他起身:“既然如此,你去准备一下,我带你向他本人请罪罢!”
柯袤抬起头,望着治焯笃定的神色,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十二聚雁门
上谷郡离雁门不远,前一次治焯只是领兵自长城外经过,远远见到蓝天下起伏延绵的燕山峻岭。
这一次带着柯袤,先自长安花了近七日赶到雁门善无县,见昔日同袍兄弟人人亲热涌上前问候。当初李广带他们出兵,大半骑军折损,但县尉郭昌、候长荀彘、屯长赵破奴三人自保下来,雷被未随军,也安然无恙。
“赵兄,其余兄弟十人不会枉死,”治焯按着赵破奴的肩,对方皱着眉头,眼中泛红,“他日短兵相接,我定为他们讨回公道。”
赵破奴声音低哑,恨道:“也罢!次回征战,请大兄带上我,莫再让我们跟随那种治军不严,到头来自顾不暇之人!”
治焯点头,回视了身后的柯袤一眼,对赵破奴身后的雷被道:“有人想要向你请罪,你可愿见他?”
雷被面容一凌,淡淡道:“孰人?”
柯袤上前跪下:“昔日田`家臣,柯袤。”
雷被微微笑了笑,单手扶起柯袤,说:“丞相当初说,宁愿事败与我主公同赴狱中受苦,也不愿我伤及发肤。我并未害得他身陷囹圄,他为何却又要派你来暗算我?”
身旁的赵破奴一听,大惊,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治焯立马把他拽到一边,低声道:“先不要问。”
赵破奴回望雷被,越发觉得身边人深不可测起来。治焯听到柯袤再次请罪,雷被轻描淡写说,既然之前各事其主,不怪他,治焯才对赵破奴笑道:“时机到了无义他自会跟赵兄说。不过,我此去上谷,对赵兄你们都更难顾及,你……你也要留点精力,千万莫在举兵时忘情与无义彻夜缠绵。”见赵破奴面色泛赤,他正色道,“否则上了战场,手足虚浮,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气斩敌?”
赵破奴嘟囔道:“知道,越说越远了。”
周边人都笑起来,治焯见雷被和柯袤已言和,但柯袤对雷被双目失明之事,面露抱愧,闷声承诺“今后若有机会,柯袤一定为公子效死偿还”;而雷被脸上也有一丝旧事牵连的郁闷,治焯便对赵破奴说:“你去劝慰他罢,下次举兵,赵兄所托我定不相忘。”
接着就带柯袤告别众人,往上谷赶。
上谷为燕国北长城自东向西建筑的起/点。
北面为茂林覆盖的燕山山脉,由于路障多,地形复杂,加上山峦顶脉一路相接的长城居高临下,历来为天然堵兵屏障。可纵使如此,由于翻过山往北,便是匈奴左贤王本部,且接壤鲜卑、高丽,还有一条濡水自大漠起源,流经离上谷极近的渔阳郡,到右北平入海,附近边亭之士既要守山,也要守水,一旦匈奴人联合鲜卑翻过此山,上谷郡内所屯之兵要相抗,也会因地势而相顾不暇。
说是屏障,实则是一个难守难攻之地。
治焯到此不久,察觉附近人民甚少。常年被扰,导致边田荒芜,士气不振,连守武库的兵士也多为老弱。
郡守府中官吏人人客气相待,但稍微多言谈两句,他便察觉这些人身为一郡之官,却言辞颓靡。甚至有好心人出言宽慰他和柯袤,言下之意,在此为官,更像是被流放一般,个个巴不得尽快调任,否则不但没什么好处,还有可能不小心便把性命断送在此处。
对于这些状况,治焯凭一人之力也难扭转。
上谷东、南面海,海风被燕山阻挡,常常天降细雨,到处都是霉湿气,可无雨时又常常刮大风,吹得边民眼眶充血,发肤干裂。时气不佳,人丁不旺,凡此种种,很快连他似乎都感到周身困乏起来。
难怪每当匈奴扰边,轻易就能杀掳周边兵民。
这如何是好?
柯袤的沉默相伴中,他骑着玄目沿着上谷边亭往返多次。有一次登上长城烽燧,远眺天边胡人和鲜卑人所牧的大片白色牛羊群,牧人的歌声随风远飘;而反观燕山之阴,一反山阳处绿意满眼的郁郁葱葱,尽是黄土裸/露,枯枝败叶,土地则更加贫瘠。
他深思一日便上奏一书,请朝廷将别处,尤其在黄河之南因为瓠子连年泛滥导致颗粒无收的灾民,统统赏金移到边亭附近。
大约因为两年前,关靖就此事已与刘彻达成共识,朝中很快有了反馈。
接下去近一年,不断有农人举家迁到上谷及周边五郡,朝廷诏限上谷关市,但三年不收赋税,加之为新民补粮,赠稻稷谷种,四野里渐渐炊烟密集,人声兴旺起来,偶尔还能听到田间孩童的笑声。
如此一来,无论是举兵要征壮士,还是休兵养民生,上谷都有了后备,郡官脸上也有了笑容。
◆◇◆◇◆◇◆◇◆◇◆◇◆◇◆◇◆◇◆◇◆◇◆◇◆◇◆◇◆◇
冬节过后,郡守通传刘彻为纪念上一年征匈奴之战,改新年号为“元朔”。
三月,治焯在长城上与士卒同守边关时,听人来传,说卫子夫诞下一男,刘彻大喜过望,如治焯预料,卫氏被立为新后。此外,刘彻不仅大赦天下,还大赏朝野中德行好的名士、孝子、年过八旬的老人,稻稷布帛由使者到处深入民间传发,一时间上谷郡兴旺不久的民舍田间,人人面带喜色,朝天谢恩。
就在上谷兵民如春潮起色时,六月朔,治焯接到急诏,命他回长安述职。
非常室中,刘彻难得只召见了他一个人,还设下宴席,各式面点酒菜铺张了他面前的桌案。
“小火!”刘彻兴冲冲拉着他,喜笑颜开道,“为何我每次遣你离开长安,就有好事发生呢?”
治焯心中窘迫,刘彻笃信这些事,现下看来是在说笑,万一哪日他忽然当了真,那自己这一生岂非都无法回长安了?
他赶紧把缘由都归到刘彻自身鸿运上,好在刘彻兴致高昂,也就相信是自己恪守天子之德,而获得了上天的厚赏。
“你才去上谷一年余,便振兴我边亭大患。我就觉得蹊跷,去年你领兵,以 ‘严法’之名,令士卒殚精竭虑为我杀敌,而今却听闻你身为一郡都尉,不但体恤营中材官,还日日亲自巡长城,巡边亭,为士官送汤送袍,成了边士口中的 ‘仁将’。你究竟是如何盘算?”
治焯微微沉吟,刘彻便亲自斟了酒递给他,大笑着先声夺人道:“你莫说那些都是我的功劳,我的教诲之类的废话!今日把你一身的顾虑都放一放,我要听实言!”
治焯无奈一笑,只好道:“战场严法,是为让人一心杀敌,不他顾;上谷为都尉,振军心为首要,大处抓责,小处不苛求,且臣为陛下派遣,自然要远播陛下仁德,身正令行,才可让惴惴民心安定。”
刘彻微微点头,问:“那你命新服役的正卒,秘密新修粮仓武库又是何故?”
“因上谷郡频频被犯,匈奴已熟知郡中屯粮草和兵器之处,所以每次扰边,都径直去烧粮抢兵,旧仓储已不可用。”
刘彻疑惑道:“就算新建,时日一长,也是一样的下场啊!”
治焯想了想,在桌案上画给刘彻看:“新修仓、库并非定式,仓底置轮,可轻易迁移。胡人虽然烧粮草,却极力想获得我大汗的铁兵器,舍不得烧。臣以此为混淆视听之法,一年一迁,具体迁徙之处只有太守等官吏才知晓。军中正卒服役期为两年,更卒一年之中只服役一月,因此更卒频繁来往,不可用,而用新役正卒。如此一来,即便服役时这些人得知何处储粮,何处屯兵器,等役期满后回到乡野中,守不住机密让胡人得知,但粮仓武库一年一更,胡人得知的,永远是过时的消息。”
刘彻大笑赞叹。
“小火,我没有错看你!”他沉吟片刻,然后说,“既然你已把上谷理顺,接下去我想重新遣你去雁门,可好?”
治焯一怔。看来无论如何,刘彻是不愿他常住长安了。他微笑道:“唯陛下之命是从。”
“哎哎,你莫如此郑重其事……你先前有过生死之交的人,不是都在雁门郡么?”刘彻笑意明朗,“其实是我新用了雁门郡太守为郭昌,而他述职之后便驰传上疏,望你能助他同守。我想,雁门关自古便是要塞,你去,我在长安城中也更安心。”
治焯点头称唯,如今与关靖分别三年半,看来真要如雷被当初所说,就算能再相见,恐怕也早已形同陌路了罢!
他暗暗叹气,接过“抚军大将军章”,筵席酒菜未凉,看刘彻的意思,他也该动身走了。
“既是抚军大将军,小火你有任命麾下部曲士官的权力,若逢征战,你上疏向我知会一声便是。”刘彻微笑道,“你那些在军中赏识的人,随你任用罢!孰人敢说你假公济私,朕不会听。”
治焯稽首谢过,走出宫门,叫住欲牵马往南行的柯袤,二人一同往城南看了一眼,便翻身上马往北去。
七日后,他先到了雁门郡太守官府,还未进门,便被郭昌往外赶:“将军先去善无县营,我与你同去!”
看郭昌喜气洋洋,治焯也不懂他什么意思,套半晌话也套不出什么来。
到了善无县营,昔日旧友也不如往常一样围聚上来,连门士到校尉,人人面色都露出一种神神秘秘的笑容。
“走走走,去你营帐!”
翻身下马,郭昌便执着他的手往营中去,治焯心下好笑,想说是要赠他什么好礼,谁知等走到属于他的营帐前,郭昌却又神秘兮兮地跑开。
帐中白日无灯,毡帐厚实不透光。治焯掀起门帘,一时看不清其中什物,却忽然胸口一紧,有一种熟悉而狂奋的心跳莫名撞击起来。这种怪异的悸动令他呆立门口,半晌未动。
“你要站到何时?”
随着一个近在耳畔的声音,那副梦中萦绕千万次的面孔出现在毡门透进的日光里。
治焯顿时颅中一片茫白。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抚军大将军:简称抚军将军,二品武将。
☆、卷六十三再立信
善无县营治焯的营帐,由几名材官把守,士卒人人面孔紧绷。
赵破奴捧着食盒走近,将装着饭菜的漆木盒自毡门下置入,站起身恰好遇到郭昌经过,对方问他:“还未出来?”
赵破奴皱起眉,凝重点了点头。
郭昌绷不住,揶揄笑道:“整已三日,这二人还活着么?”
“活着罢!每次送的饭菜都动过……”赵破奴转移视线望别处,“上次我大兄还叮嘱我,什么莫要彻夜缠绵,以免手足虚浮无力杀敌……如今,这帐中不分昼夜榻声吱呀不绝,大兄他倒是不怕无力杀敌了。”
郭昌憋不住笑,赶紧拖着赵破奴离开。
帐中漆黑,只有毡门处漏进一线光亮。帷帐之内的木榻上,关靖在枕着的臂膀上微微一动,接着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臂膀的主人正支着身,深深端详着他。
治焯低声问道:“睡得可好?”
“嗯……”关靖尚未开口,嘴唇已被一个吻堵住,进而他感受到治焯的手往下探。
“你……又……”随着对方深入,关靖无法串词成句,出口的话变成微风。
大约过了两刻,帷帐之内才平息下来。
关靖枕在治焯身上,长吁一气,低低笑道:“你就不怕照此下去死了么?”
治焯收紧手臂抱着他,说:“我蓄了三年半的精力,与你再战多久都无妨。”
关靖微微笑了笑。自再见起,这个人不问他因何事而来,也不问他接下去要做什么,一心就与他缠绵。他也想再如当初那样,二人朝夕相伴,但那种愿望,却又是他,或是治焯,都无法掌控的。
他阖上双眼依偎在治焯怀中,懒懒道:“西南新建了十几个县,一个郡,但路桥工事被人主搁浅下来。原因是,今后但凡匈奴相扰,大汉都要全力出兵。”
感受到治焯的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下颔靠在他耳边,应了一声。他接着道:“由公孙季谏言,人主命我到你军中修习兵法,三足月后赴代郡任都尉。”
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感到治焯屏气一瞬,半晌声音沙哑道:“前年一战后,路博德随公孙敖兵败,虽不被治罪,但被派在代郡驻守……你去,也算有个照应。”
“你说,往年左内史大人都恨不得让我二人离得越远越好,为何此次愿谏你我重逢?”
治焯沉吟片刻:“我二人分离,他得到好处,却不想我与你也成了一些事,升迁比他还快。如今你我都是二品,若回朝中联合对付他,他哪里招架得住?他因此变换策略,想看我二人在一起,能否败一些事,给他下次落井下石创造机会罢。”
“抚军将军与代郡都尉同寝一帐,三日不下榻,想来此事已算落下第一口舌。”
治焯笑起来,道:“然,不过幸亏你不是女子。否则,军中有女视为不祥,二日前你就当被问斩……”
听到他调侃四年前关靖追问的那一句话,那时与现在,恍如隔世。关靖抬起头,望着治焯的侧脸,笑道:“你我还可朝夕相处三个月,算上先前在一起的日子,凑满一个整年。”
治焯应了一声。既然命途一向不由他们说了算,可以预见的三个月,好歹也是期盼。
但这种念想并未持续多久,一个月后,八月初,朝中传来诏令,次日卫青便带着“车骑将军章”、半爿虎符,和霍去病一同策马到了雁门郡营。
◆◇◆◇◆◇◆◇◆◇◆◇◆◇◆◇◆◇◆◇◆◇◆◇◆◇◆◇◆◇
“小火兄!”
霍去病已长得跟他们一般高了,见到治焯便热切上前揖礼,见到关靖,只淡淡道了句“都尉”。
“抚军大将军,”卫青和治焯也一年多未见,二人揖礼后就相互握着手走去营帐中,卫青笑道,“人主说,往年都是胡人扰我大汉,如今良将倍出,不若我们先下手,趁他们水干草枯之际,也痛击他们一回!”
“好,”治焯回头望了望关靖,见他眼中已不再有当初提到讨伐胡人就敌对的神色,便放心道,“老师欲如何调兵遣将?”
卫青沉吟片刻,诚恳道:“边亭士官我不熟悉,还请抚军大将军来举荐武才。”
治焯点点头,遣驰传到代郡找来路博德,再请郭昌等人到了雁门军中,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商议。
匈奴军臣单于此时即位已三十三年,年逾花甲,按匈奴唯强是尊的秉性,军臣说话已渐渐不顶用。前年传出伊稚斜要篡位的风声后,不知道伊稚斜如何把那件事掩盖下来,但近两年匈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各部之间暗潮涌动。匈奴各王心怀叵测,军臣单于的太子名叫“于单”,这种节骨眼上却无力立信军中,心中忐忑,但凡有机会率军出战,便一定不放过。
如此一来,倘若此战能诱来于单,把他和他的麾下剿杀干净,相当于断了军臣后继之人,也把单于之位的抢夺机会摆到明处,挑起匈奴各部内乱。
大体计谋已定,由于四年之前,治焯就拜师卫青,加上前年也实地与卫青、霍去病合力作过战,三人领兵思虑一致,攻胡策略也不谋而合,商酌不费力;郭涣、关靖偶尔插句话,郭涣深谙兵法精要,关靖则一一指出胡人粮仓武库密集处,也让其余人刮目相看。
“既是诱敌,如何诱?”
霍去病跟随卫青出过一战后,胆识武艺越发卓绝:“不若由去病领一曲之兵,先犯单于本部,让他们的太子追出来,各位将军等胡人大军拔营相随后,再现身剿杀?”
治焯深思道:“此为一计,但有两个顾虑。一是此次我军虽可以领骑兵三万,但三万人马要远赴千里去埋伏,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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