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丸似乎是专为骗他而出现的,骗完之后就没影了,金鹤亭也没影了。金鹤亭被那个什么将军追杀的在天津站不住脚,四处筹钱要去以钱换命,可是没有那么多的钱,除非把生意全卖了。听阿南的话,金鹤亭后来不但没卖生意,甚至还在日租界保持住了相当的势力。那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从哪里弄到了钱去换命?
叶雪山想自己当初受了打击,又被毒瘾折磨得心神不宁,所以失魂落魄的也未追查。本想戒毒之后重新开始,然而戒毒未成,却是落进了林子森的手里——再往后的事情,不说也罢。
叶雪山不愿想起林子森,林子森是他人生中的梦魇、异数,忘了最好。心思重新转回到了金鹤亭和高丸洋一郎身上,他总觉得其中有些联系,有些问题。
天气预报天天说要下雨,说到今天,秋雨终于真的下起来了。
秋雨一来,凉意就随之重了。叶雪山在床上睡了一天,总不肯起。而阿南坐在家里空等一天,一天都是望眼欲穿。
到了入夜时分,他没滋没味的上床睡觉。被窝里冰凉的,一丝人气都没有。心烦意乱的闭了眼睛,他只盼天快些亮。天亮了他就出门去,又不是没有事业,又不是没有朋友,他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凭什么就吊死在叶雪山一棵树上?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翌日上午他刚醒来,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像被针刺了一般一跃而起,他伸腿下床趿了鞋子,披了一件单薄衣裳就往外跑。手忙脚乱的开了院门,他迎面就见叶雪山笑眯眯的站在门外,一手提着黑伞,一手托着满满一纸袋热包子。
叶雪山进了正房,先把黑伞横放在窗台上,然后把热包子放在桌子中央。脱了外衣搭上椅背,他露出了里面的乳白色绒线衣。绒线衣的领口袖口横着两圈天蓝花纹,根本就是个男童的打扮。叶雪山原来认为绒线衣很好看,现在看不出好了,不过顾雄飞让他穿,他就穿。
一本正经的坐在桌旁椅子上,他对阿南说道:“我先吃了。”
阿南抬手揉了揉眼睛,决定立刻出去洗脸刷牙换衣裳。
阿南素来手脚麻利,尤其此刻心里有劲,动作更快。叶雪山刚吃了一个包子,他就焕然一新的回了来,手里还端了一壶热茶。叶雪山咬着包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承认阿南是真好看;每次相见,都能让他心里惊一下。
阿南没有笑,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向叶雪山。叶雪山慢慢咀嚼着包子,同时一眼不眨的盯着阿南。阿南伸手也拿了一个热包子,气哼哼的一口咬下一半,他含糊的问道:“看什么?”
叶雪山咽下口中包子,然后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看你秀色可餐。”
阿南嗤之以鼻:“恭维我?”
叶雪山垂下眼帘一笑:“你也配。”
阿南不理他了,扭头往窗外望。昨天没吃好,他此刻来了食欲,接二连三的往嘴里塞包子。
叶雪山静静等着,眼看纸袋空了,他才开口问道:“前天让你打听的人和事,你有线索了没有?”
阿南本想拿捏一下,可是话到嘴边,他没忍住:“还用专门去打听?凭着我的人脉,随便问一问就全知道了!”
叶雪山饶有兴味的向他探过头去:“说说,怎么回事。”
阿南也得意了,凑到叶雪山面前说道:“高丸洋一郎这个人,的确是有,不过是近两年才到天津的,到底是做什么买卖,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游击商人,什么生意都做。”
叶雪山点了点头,又问:“金鹤亭呢?”
阿南答道:“金鹤亭当初的确是给那个什么将军送钱了,据说是大手笔,上百万呢!”
叶雪山继续问道:“他的几家买卖怎么样?还都开着吗?”
阿南想了想:“前几年一直还不错,这一年就不大好了。我师父一来,他连俱乐部都开不下去了。”
叶雪山低头看着桌面一片淡淡的水渍,声音低了些许:“金鹤亭和高丸洋一郎的关系怎么样?”
阿南被他问住了,直接摇头:“不知道。”
叶雪山心想公司是三人合作的,公司倒闭,金鹤亭也一样受损失,当时他又正是缺钱,高丸一骗,对他来讲可谓是雪上加霜。如果他真清白,就没理由不追杀高丸。当然,其中还有一位哈代先生,但叶雪山认为哈代先生没什么嫌疑,哈代先生一直活得四平八稳,公司运转顺利,对他的好处更大。
阿南略微知道一点他的故事,还是当初被林子森监禁之时,叶雪山偶尔讲给他听的。叶雪山那时候已经开始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所以他听就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这时把往事翻尸倒骨的全拎出来理了一遍,他忽然明白过来:“少爷,你是不是想……报仇?”
叶雪山很坦然的正视了他:“想要报仇,也得先找到仇人啊!”
随即他把手臂横撂在桌沿上,对着阿南一笑:“我如果真想报仇,你能不能帮我的忙?”
阿南理智上不想帮他的忙,感情上则是说不清,不好说。但又不想完全的拒绝,因为怕被叶雪山看成无能的胆小鬼。
“你不是有大哥吗?”他忽然有了主意:“找你大哥去嘛!”
叶雪山认真的告诉阿南:“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阿南一愣:“为什么?”
叶雪山脑筋一转,开口笑道:“你总以为我忘记了你,其实自从上次见到你后,我梦里就一直有你。我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再难过下去。”
阿南听闻此言,默然片刻。恢复了记忆的叶雪山带了几分狡黠的意思,满嘴好听话,他听不出是真是假。
末了他忽然摇了摇头:“不是的。你知道我爱你,所以想要利用我去为你做事。”
叶雪山一笑:“随你怎么想。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才懒得哄你。”
阿南也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大了我十岁,哄哄我都不行吗?”
叶雪山把手一拍,随即对着阿南伸开来:“儿子,过来让爹哄哄你!”
叶雪山这话当然只是玩笑,可他没想到阿南放下茶杯站起身,竟然绕过桌子真走过来了。
阿南俯下身拥抱了他。他的热量和气息透过了柔软的绒线衣,烘暖了阿南这个微凉的秋日上午。颤抖的呼吸拂过叶雪山的脸庞,叶雪山抬起头,看到阿南闭了眼睛。几缕乌黑短发垂在阿南白皙的额头上,他的眉他的眼全俊秀,他是一朵迎风带露的花,处在最好的年华。
叶雪山轻轻抚摸了阿南的面庞,阿南很好,阿南真好。可惜。
叶雪山有很多话要对阿南说,他自认不是嘴笨的人,一定能劝得阿南对自己死心。但是不能劝,因为他需要阿南。有些事情是不能劳动大哥的,他其实一直就不愿意给大哥添麻烦。
把阿南拉扯着坐到自己腿上,他双手松松的环住阿南的腰,轻声说道:“阿南,你不要傻。你和我相好,怎么算都是我占便宜你吃亏。你年纪比我轻,人也比我漂亮,找谁不能找,偏要找我?我三十多岁了,还靠大哥养活着,一无所有。登了你的门,就只给你带了一纸袋热包子。将来要是天长日久了,你还真养我一辈子不成?”
阿南一耸肩膀,似笑非笑的望着前方答道:“没问题啊!你当我养不起你?”
叶雪山不以为然的松开双手,笑微微的向后一靠:“真爽快!可是有言在先,既然你我好上了,往后你就得天天陪我睡觉,睡上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我五十多岁,头发也花白了,牙齿也活动了,要是随了我爹的话,可能还得发福。怎么样?别人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你只有我一个老头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多好啊,我都替你偷着乐!”
阿南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转回前方,神情却是漠然:“你不必拿这些没影的话来逗我。你当你发疯的时候有多美?你以为你连尿裤子的时候都是风度翩翩?你什么德行我没见过?”
叶雪山一皱眉,发现阿南看着苗条,其实骨头很沉,简直压得自己腿疼:“真厉害。”
阿南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转过脸来凝视了他:“疯子,给爷笑一个。”
叶雪山不生气,“嘿”的一笑,笑得傻头傻脑,露出了很好看的牙齿和梨涡。而未等他收敛笑容,阿南忽然低头凑上前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亲就亲了,叶雪山并不在乎,甚至还沾沾自喜的晃着腿,使得阿南也随之东倒西歪。这样好看而又有点本领的青年,居然在分别五年之后还依然爱着他;叶雪山心里很是有点得意。如果放在先前,他一定不会让阿南太失望;不过现在今非昔比了,他有贼心没贼胆,怕顾雄飞吼他打他。想象着顾雄飞怒发冲冠的模样,他又觉可笑,又觉快乐。
叶雪山是每天上午都要出去逛一逛的,顾雄飞不在意,吃过早饭之后也出门去了。
凭着现在的身份,他当然无颜抛头露面。遮遮掩掩的坐在汽车里,他是预备去瞧瞧沈将军。
结果,他差点被沈将军打出去!
经过了百般的解释,沈将军才算谅解了他。沈将军老态龙钟的坐在烟榻上,咳嗽气喘的说:“我想你小子也不会是汉奸的料!”
原来日本人已经无数次的拜访过了沈将军,万分恳切的要请他出山。听说他身体不大好,还要派日本医生过来为他检查身体。沈家大少爷自认为很识时务,意意思思的想跟着日本人走,结果被沈将军撵出了家门。现在偌大的沈公馆里,晚辈就只剩下了一个小文。小文依旧是玩,玩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守着一杆大烟枪,沈将军问顾雄飞:“老段的职务,发表了没有?”
“老段”者,便是段将军。顾雄飞摇头答道:“还没有听到动静。”
沈将军冷笑一声:“老段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这辈子最会自抬身价,现在又等着出山做高官呢!你别和他学,和他学不出好来。”
然后他喘了一阵,又说:“我早就说你那倒霉弟弟,养了不如不养。现在怎么样?要不是为了他,你何至于趟进浑水里?”
顾雄飞眼看四周安全寂静,便是压低声音说道:“伯父,我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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