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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托付!

    舍人院。
    天色已晚,陈宓将台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了。
    今日的诏令不复杂也不多,陈宓早早就完成了,打算早些归家,帮张载处理一些政务。
    却不料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陈宓抬头一看,却是有些惊了,来人竟是王安石。
    王安石便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陈宓赶紧起身作揖道:“相公,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的,您叫个胥吏将卑职叫过去便是了,怎么敢劳您跑这么一趟?”
    王安石赶紧摆摆手道:“此次来不是为了公事, 便是想与静安你随意聊聊而已,以前静安经常去我那, 现在怎么不去了,今日你王雱兄还在问你呢。”
    陈宓心下苦笑,心想,这话也就是您说的,要是别人说的,非得当面唾弃不可,王雱恐怕是将我恨得入骨了,此次您被罢官,就是因为我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虽然我做这些事情不是冲着你去的,但以王雱的狭隘气度,当是将我恨之入骨了。
    “相公厚爱,静安愧不敢当,此次从江陵归来后,每日事情繁杂,实在是没有抽出时间来……相公,要不, 咱们去酒楼小酌几杯?”
    陈宓尝试问道。
    王安石摇头笑道:“不了不了, 就随意聊几句,舍人院清净,便在这里聊聊便是了,也不必麻烦了。”
    陈宓闻言笑道:“也好,就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待客之物……诶?有了!”
    陈宓转头往里面走去,王安石看到陈宓将一个柜子的锁头给拧断了,从里面拎出来一小瓶酒,又从一处掏出一油纸包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小撮花生以及十几片的冷猪头肉。
    陈宓用茶杯倒了两杯子,请王安石就着矮桌,两人席地而坐。
    陈宓笑道:“这酒是钱藻钱兄的,这猪头肉却是邓润甫邓兄的,这两人都藏得一手好东西,他们的东西我已经眼馋许久了,今日相公过来,静安正好借花献佛了。
    王安石闻言会心一笑。
    酒倒是好酒, 陈宓就在火炉上微微温了温,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出, 猪头肉也是好猪头肉, 便在火炉边上放着热着,一会也是滋啦冒油。
    已经入冬时节,汴京城也是极冷了,陕西大寒也就在此前,外面开始下起雪来,飘飘洒洒的,秦大步进来问了一下:“二郎,要回家了么?”
    陈宓赶紧吩咐道:“大步,你且先回去与老师说一声,说我在这边还得处理一些政务,请老师早点安歇,然后你再过来便是了。”
    秦大步赶紧离去。
    陈宓给王安石递上了筷子,用一张宣纸垫在桌子上,算是餐盘了。
    王安石也自是不介意,伸出筷子,将上面最肥美的一块猪头肉夹走,因为夹得飞快,一大滴的油便滴在王安石下颌处的衣衫上,晕染开来,但王安石却是丝毫不在意,顺手抄了酒杯,滋溜一口,猛然嚼了嚼了咽下,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舒坦!”
    陈宓也自然是不认输,筷子如风,将第二肥美的猪头肉也给夹走,也有猪油滴下,不过陈宓伸出手接住了,随手在宣纸上一擦完事,嚼了嚼猪头肉,满口都是油脂的香味,顿时大喜道:“果然是好东西,哈哈,怪不得邓润甫藏得忒好,哈哈哈,倒是便宜咱们了。”
    王安石赶紧指导:“快喝口酒,快喝一口酒,有肉没酒,滋味便要少一大半!”
    陈宓赶紧滋溜一口酒,果然肉香酒香混杂在一起,美味无穷,他也是满足叹息:“果然是舒坦极了!”
    一老一少顿时大笑起来,笑声在冷清的舍人院回荡。
    稍歇。
    王安石叹了一口气道:“天气大寒,百姓又要受灾了,还好啊,百姓有你多年前搞出来的煤饼取暖,天气虽冷,但总是能够撑过去的。”
    陈宓微微一笑:“是啊,无论多冷的冬天都会过去的。”
    王安石看了陈宓一眼道:“老夫这些时日在想一些事情,但不知道该与何人说。”
    陈宓点头道:“相公若是不嫌弃静安见识浅薄,静安倒是颇感兴趣呢。”
    王安石笑了起来:“若是你陈静安都算是见识浅薄,那天下哪里有见多识广之辈!”
    陈宓笑而不语。
    王安石笑歇,叹了口气道:“许多年前,静安便与老夫谈论过新法之利弊,只是当时老夫却是不以为然,然则,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却是发现了,静安当年预言之事,竟然是一件不落,全部都一一应验了……”
    王安石又再次叹息道:“……静安果然是所言没有一件是虚的。”
    陈宓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老人。
    王安石继续道:“……你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老夫一一看在了眼里,仔细推敲之后,也不由得击节赞叹!……”
    王安石的眼睛里有赞赏:“……当年你与老夫谈话时候说过,人事乃是根本,你劝老夫先把人事给搞好,老夫当时倒不是不以为然,就是做不到罢了。
    而你在江陵府,却是着实将人事给做好了,而之后的那些事情,也便顺理成章的做成了……哦,不,没有那么容易。
    哎呀,你在江陵府,先是掌控局面,后来便开始沙市工业园,之后的公务员体系,以及后来的菜篮子工程……啧,一环扣着一环,着实是令老夫瞠目结舌啊!”
    王安石连连点头,赞赏之声不绝于耳,陈宓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赞赏后辈,说着一些赞赏的话,令得陈宓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安石却是忽而说道:“……静安,老夫准备辞官了。”
    “嗯……嗯?”
    陈宓愕然抬头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笑了笑道:“搞不下去了啊,这新法。”
    他叹息道:“现如今搞不下去了啊,人心已经散了,带不动了啊。”
    陈宓低声道:“相公是不是想得过于严重了,大约还不到这地步吧?”
    王安石呵呵一笑:“静安从一开始便看到了今日吧?”
    陈宓没有说话,但王安石却是苦笑一声:“想必你是已经看到了,不然你在之前不会与我说那么多的话,还做了许多的事情,呵,那些事情是预备着帮老夫收拾这烂摊子的吧?”
    陈宓赶紧否认:“相公,您多想了,静安做得事情,不过是静安在试验一些想法罢了,绝没有这个意思……”
    王安石摆摆手打断了陈宓的话:“没事的,没事的,静安,老夫不是来谴责你,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的脸色有些不甘心,但渐渐地变成了释然。
    “……老夫从治平四年归朝,官家加封老夫为参知政事,自那个时候开始,新法便算是开始了,现如今已经是熙宁八年的冬月了,将将十年的时间,可这天下,没有因为新法变得更好,反而一片乱糟糟,不仅如此,连人心都散了,老夫不服输不行啊!
    静安,老夫已经起草了辞呈,过了这个年,老夫便该卸下这身上的重担,这天下,也该由更加聪明的人去治理了。”
    陈宓忽而想起了历史上的王安石也大约在这个时候开始辞官,而且,王雱似乎身体不太好了,大约是在……明年便要去世了吧?
    陈宓不由得有些黯然,想必此事的王雱已经病重了吧,不然王安石不会这般失落。
    陈宓对王雱的印象不好,但对王安石还是颇为敬佩的,这些年王安石当政,陈宓对于新法未必便全是支持,但王安石并没有刻意的打压,有一些小动作,那也是王雱动的手,后面便少了,大约还是王安石干预了,甚至连程颐那边都基本没有了动作,大约也还是王安石调停的结果。
    而且,听王安石这个意思,早就知道陈宓借着变法在壮大自己的实力了,但他却是没有愤怒。
    “相公,其实新法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还得您来继续主持啊,陛下大约也是不会让相公您离开的。”
    王安石笑了笑道:“官家啊……官家已经大了,他羽翼已丰,不需要老夫了,新法或许可以继续下去,但老夫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随着年纪渐长,老夫当真是力不从心了,而且,老夫乃是众矢之的,老夫在,对新法恐怕并不是最好的,反而是老夫退下去了,这新法或许还能够找到出路。”
    陈宓闻言心下叹息。
    王安石多喝了几杯酒,谈兴却是愈加浓郁起来。
    “……老夫看好你,静安!”
    王安石忽而说道。
    “嗯?”
    陈宓愣了愣。
    王安石抿了一口酒,嘿嘿笑道:“……这天下人啊,老夫见过太多太多了,嘿,有些人名声大,但真材实料却是不多,有些人擅长诗词,治国理政却是不太好,有些人巧言令色,有些人阿谀奉承,有些人清高自诩,但论治国理政,他们……呵呵。
    静安你年纪虽小,但你做出来的事情,那些所谓的名臣连你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王安石这番话令得陈宓目瞪口呆。
    您这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吧?
    王安石却对陈宓的震惊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人都说老夫不懂人情世故,非常执拗,不识人。
    呵呵,老夫小时候便跟随先父在地方履职,见过的人多了,哪里能够不懂得人情世故,哪里不知道要妥协,哪里能够不知道吕惠卿等人是小人?
    可这大宋朝廷,不是小人便是所谓的正人君子,小人愿意跟着老夫来变法,但那些所谓正人君子却是只会保护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你说,老夫该用谁?”
    陈宓沉默不语。
    王安石自嘲一笑:“变法是得罪人的事情,所以啊,老夫便得用这些小人,便得看起来十分的不近人情,便得执拗无比,若非如此,便有无数人想要钻空子,想要来撬动老夫的心思!
    所以啊,老夫不仅固执执拗,还十分的离经叛道,如此,被天下人唾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些人全力抹黑老夫,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以后你别学老夫。”
    陈宓苦笑道:“晚辈哪里敢望前辈之项背。”
    王安石笑道:“你又何必谦虚,你的能力是老夫平生之仅见,甚至有宋一朝,老夫觉得如你这般的,也是少之又少,就连真宗朝的寇相公,都未必有你这般能力,更别说什么韩琦以及老夫了,呵。”
    陈宓苦笑道:“前辈真是谬赞了。”
    这些高帽子一个个戴过来,陈宓心下觉得不妙了,前世的他久经商场,很是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王安石给他戴高帽子,那一定是有些事情要他做,而且是极难做的事情。
    果然王安石道:“你便无须谦虚了,老夫要退了,但老夫也并不放心,所以,老夫希望你能够将新法给担起来,新法固然有诸多的问题,但大方向是对的,老夫做不好的事情,你大约是可以做成的,你能力胜过老夫太多,这些问题在你这里一定是有答案的!”
    陈宓闻言苦笑道:“老前辈却是太瞧得起晚辈了,新法如此错综复杂,晚辈位卑言微,如何有能力去做这等事情!”
    王安石摇头道:“老夫要退之前,会将子厚推上昭文相职位。”
    陈宓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老前辈与家师讨论过此事么?”
    王安石摇头道:“老夫觉得还是得与你先行讨论过。”
    陈宓苦笑道:“老前辈您这……”
    王安石笑道:“想比起你老师,老夫还是相信你。”
    陈宓顿时头大如斗。
    张载上昭文相对他的吸引力的确是颇大,若是张载能够在昭文相位置上坐上几年的时间,对他的布局可是有天大的好处的。
    张载在他的照料之下,虽然偶有小恙,但总体却是颇为健康,再活个十来年估计也不成问题的。
    若是能够在昭文相再待个两三年的时间,那自己这些师兄弟们也能够大大地进一步,对以后的好处可就大了!
    可是,问题在于,王安石想要他们将新法给接过来,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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