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砸得一懵,也略略提高了一点音量:“你不要讳疾忌医……”
“我哪有讳疾——”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有人扣门:“姑娘醒了?”
松枝刚被大闹了一场,现在两个眼睛还肿得睁不开,竹枝只得暂把收拾打扫的活儿交给小丫头们,自己亲来这边侍候。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姑娘身边不可短了人使,总借人家的丫头往小了说易起争执,往大了说那是要叫人笑话的。
接收到姐姐的眼色,二爷抄起软枕、连滚带爬地立刻躲回自己床上,幸好他只弄脏了自个儿的裤子(……),没怎么弄到她身上,李姑娘理理头发,欲盖弥彰般连声应道:“你、你进来吧。”
竹枝与松枝同岁,行事却比松枝稳重许多,从前桃枝在时她不显,一遇事就露出来了。但见她进门先道了个万福,见晖哥儿没醒,压低了嗓音自云管事不力,辜负了姑娘的一番信任:“实在是奴婢该死,惊着了两位小主子不说,还往姑娘脸上抹了黑,让府里上上下下看了笑话。”
想到老叁她确实有些头大,姐弟两个一年见不着几回面,加上公主和李沅的、和晖哥儿的事绊在中间,交情可想而知,不过这事他不占理,真吵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李乡君示意她起来,因问:“松枝那里还好?”
见她头一句话是问松枝,竹枝松了口气:“我和梅姐姐劝了半日,好容易才止住哭,怕她当差再出纰漏,我让她先回去歇着了。”
这事办得利落,若叫她顶着一双核桃眼到处乱晃,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奴婢有奴婢的社交圈,不单是姑娘小姐,大丫鬟们亦有名声要顾及。眼见天色不早了,李持盈披了件外衣准备下床:“叫她不必太伤心,若是想嫁,将来有好的,我多给她添一倍嫁妆,咱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若是没这个想头,更不必急了,闻笙馆里还能少了她和梅枝的一口饭吃吗?”
“我也是这样和她说,”竹枝侍候她穿好鞋子,又反身兑了热水给她洗手净面,“姑娘在哪儿咱们就在哪儿,没的自寻烦恼,倒去操那份闲心。”
她们几个年纪都不小了,若在外头府里,怕不是一早配了小厮,将来当作陪房跟姑娘嫁出去,可眼瞧着姑娘没这个意思,梅枝爱梳妇人髻也由着她去,横竖是没有爹娘的人,遇不着好男人,乐得干净一辈子。
怕被察觉出端倪,洗脸前李姑娘清了清嗓子:“这屋里炭烧得太旺,睡了一会子就浑身是汗,口也干了。”
她才注意到她额前颈后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虽然心内疑惑,一时间也没多想:“想是这窗子虚掩着,只留了一道小缝儿,里头太气闷了些。依奴婢说姑娘还是换身衣服再起来,外头风硬,吹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傍晚时分北风吁吁刮起来,一直到入夜小雨夹杂着细雪方才淅淅沥沥落了人满头,怡王婚礼的余韵还没过去,满街满地仍是红通通的鞭炮皮、灯笼纸,京中又要开始筹备荣王离京的诸多事宜了。今年大学堂开学晚,一放学就听说叁爷来了,李持盈料到他会发难,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不知他那奶姆在他跟前下了什么话,婚礼过后第四日,李持寿急吼吼地欲问她买下松枝这个人。
大明实行奴婢与雇工并存的劳动制度,大户人家要脸,即便是卖身的奴仆也不会过分苛待,因此她的心态一直调整在‘老板与员工’这档,冷不丁听到‘转手’、‘市价’这样的词,眼皮倏地一跳,本就乱麻一团的心里涌上一股不适感,仿佛大冬天穿单衣,从头冰冻到尾。
“叁弟这是什么意思?”
他人小小的,约莫到她的肩膀:“姐姐的丫头实在很好,我身边竟没有那样好的,因此想请大姐姐割爱,多少钱都可以,大姐姐只管开个价吧。”
松枝本就是公主府的仆婢,当年封乡君时她不过随口夸赞了一句,称她们服侍得好,公主便直接派人取了卖身契来,又当着她的面使人去衙门过档文书,全程没收她一个大子儿。此事哪怕寿哥儿不知道,他那个奶娘也必是知情的。
“这话怎么说?”她不接茬,“好端端的怎么看上我的丫头了?”
李持寿的神态像足了华仙,他不像朱持晖,举手投足间尽是不容拒绝的傲慢和威压,单看脸他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少年,只是眼里没有多少温度,面对不喜欢、不熟悉的人时笑容一望即知是勉强:“大姐姐只说肯不肯就是。”
她笑了笑:“难得你跟我开口,偏偏这个人我着实离她不得。”
小哥儿不说话了,半晌:“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还能笼络二哥几年?何不高价卖给了我,我让娘另挑好的给你。”
她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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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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