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缓缓踏雪前行,倒少了些冽冽寒风,可岑修儒还是冻得脸颊通红,指尖冰冷,身周也只有紧贴着刘吟的后背是温暖的。见身前的人极力忍着发抖的狼狈样子,刘吟轻笑一声,便将缰绳交到了对方手里。岑修儒还不曾有机会学骑马,以为这只是一种捉弄,只能有些慌乱的抓着缰绳,未料刘吟的手却立刻覆了上来,裹住了五指,隔着他的手握紧了缰绳,轻轻调转马头,不急不缓,方向倒的确是朝着岑府去的。
难道他真的只是要送自己回府吗。指尖被暖意笼罩,岑修儒冒出困惑之时,便听得身后的人又是一声轻笑。
“先帝也真是的,建丰侯胆子这样小,逆来顺受的,如何会有谋反之心呢。”
“……”岑修儒不敢答话,刘吟却干脆将下巴贴在了他的肩上,伏在耳边低声道,“建丰侯对皇位并无非分之想,却是对皇帝有着非分之想。我没说错吧?”
“没。没……没有。”心底的秘密被曝光,岑修儒大惊,否认的太急,连舌头都几近打结。
“果然没错?”
“不……我。我没有!没有的事!”
刘吟没有再追问了,伏在岑修儒的肩头笑得几乎撒手人寰,后者这才意识到被戏弄了,深深的埋下了头,但想想便也通晓,像这样跟刘吟两人独处,只是被言语戏弄,已是大幸了。
建丰侯府离北宫门不远,岑修儒生怕刘将军还有什么后招,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却是不过几盏茶功夫,便平平安安的到了家门口。
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翼翼的拉着缰绳,踩着马镫下马。双脚落地后,心中的大石才落下,他抬头看了看刘吟,“谢过刘将军。”
“不客气。”刘吟坐在马背上背挺得笔直,脸上仍是挂着不羁的笑,正要掉转马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下了随身的玉佩,丢了下来,若非岑修儒慌忙接下,说不准便摔碎在了地上。
“带在身上。”
“?”岑修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块玉刘吟从小到大就一直带在身边,如今难道是要把这贴身的玉器送给自己吗?
见他一愣一愣的没有反应,刘吟不耐烦的催促道:“快带呀。”
“……”岑修儒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刘将军,眼神反复确认了之后,才有些莫名其妙的,将玉佩悬在了腰间。他没有佩戴过玉,生怕不小心将它摔了,低下头摆弄了好一阵子,终于将它拴好,正要询问刘将军下一步指示,抬头却感到颈间一痛。
刘吟竟不知何时弯下了腰来!吃痛的岑修儒下意识的后退,却随即便被一只手掌按住了脑袋,挣扎了好一番,刘吟才放了手,岑修儒一直忙着后退,重心不稳,便一屁股坐在了雪堆。
岑修儒才坐稳便抬起袖子狠狠的擦了擦颈间,再看马上的刘吟,已重新直起了腰,带着满意的笑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刘。刘将军……这是何意?”
见摔在雪地上的人反复的擦着脖子,刘吟一扬眉,也不回答,便娴熟的调转了马头,回头不怀好意的笑笑,威胁道:“建丰侯,这块玉佩你可带好了,要是明日本将见不到你带着,有你好看的。”说罢,便勒紧缰绳,一踢马腹,绝尘而去。
看着刘吟远去,岑修儒傻坐着半天,才猛一回神,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
――――――――――――――――――――――――
先帝撒手西去前便好好的嘱咐过儿子,知人善用,当今皇帝也是将这四字发挥到极致,泛泛云朝多年来一直风调雨顺,没什么大天灾。第二日早朝,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各路官员上报了一下京城的事儿,各地的事儿,便草草结束。
岑修儒见皇帝瞥都不瞥自己一眼,下了朝便直接离去,心想今日应当是没有什么事召见,便打算直接前去礼部。近来科举尚早,亦无什么外交,便是去礼部也没什么可忙,算是个闲职,过了子时大概便可以回府了。正想着这许多的闲杂事,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正踩着台阶往下的岑修儒差些没跌一跤,一回头,便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建丰侯。”
“刘将军。”
互相招呼过后,便没有了后话,岑修儒抬眼看看对方神色,却是在不悦的睨着自己,于是记起了昨日的话,忙从怀中取出了细绢小心包好的玉佩,双手呈了回去:“刘将军,此物过于贵重,区区实在不敢接受。”
见他好歹算是带在身上,刘吟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却也没有平日里那么笑嘻嘻,连敬语也是省了,不客气道:“让你带你就带着,哪儿这么多废话。”
岑修儒左右为难,恰巧此时一个小太监拾级而下,碎步小跑到两人身侧:“刘将军,皇上召见。”
“知道了。”
刘吟头也不偏随口应道,见眼前的人还是一脸迟疑,便揪着那要后逃的岑修儒的衣襟,一把夺过那玉佩,胡乱的栓在了对方的腰间。做完这些,又一手搭上对方的脖子,触上那因为紧张起了鸡皮疙瘩的肌肤,检查了一下昨日留下的痕迹。
“可别又跌了。”
办完事儿,刘吟低声提醒,见岑修儒冷静下来脚步稳了一些,才是大功告成一般,松开了他。
衣襟刚被松开,岑修儒便急急地后退了好几步,又踩着衣摆一个晃,怕他跌下台阶去,刘吟紧张的一抬手想去扶,好在他晃了几步,自己又找回了平衡,再度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停下来,怯怯的看着。
竟是怕自己怕到这等地步,刘吟简直快被他那模样逗得笑出来,笑意便也回到了眼角。
岑修儒真是被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刘吟一会儿凶一会儿笑,站得远远的看他还要做什么,却见他带着些奇怪的笑意,偏头对小太监说了句“走吧。”便领着那小太监沿着来路回去了。
刘吟身为御前大将军,实则领侍卫内大臣,官居正一品,想必平日里是一步不离皇帝身边的。
若是自己也能得此一职,哪怕官降两品,做个带刀侍卫,也是情愿的。心知不是自己的羡慕不来,岑修儒不再多想,拢了拢被弄乱的衣襟,便继续往礼部去了。原本礼部最近也只剩下点操办太后寿辰的事儿,谁知到了礼部,又听卢尚书说太后要一切从简,后宫中自己打点,不用各部操心,便更是闲的一点事也没了。
坐在礼部书案前,岑修儒看着窗外明朗天空中经过的飞鸟,不知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何时才能结束,如果对皇帝的心意注定是没有结局,能得以回到父王母妃身边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只可惜,其他的官员只需一纸辞呈便能做到的事,对他来说确是难于登天。
皇帝对他又忌讳又冷淡,平日里,不允许他胡思乱想,倘若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才许他照着自己的心意想,于是西北没了大旱,江南没了洪涝,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一片太平。
岑修儒自小就被西席先生教导,要心系苍生,要忧国忧民,可他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因为他自己并不快乐。这快乐其实也来的很简单,只要皇帝对他好一点,偶尔笑一笑,就足够了。
其实他私下里对着下人们尝试过,“去茅房”“唱小曲”这些无伤大雅的指令,虽然反应没有对物件来的这么快,但还是会实现。只是对上皇帝,便没了效果,岑修儒怎么想着皇上能待他好一点,也没有半点用……自古王者乃天命所授,神鬼让道百无禁忌,这话果然不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p
正文 7第六章
当太监来传他入宫之时已是入夜,岑修儒正一个人穿着便服在府中扒拉着米饭,听到传召,饭吃到一半就慌忙跑到房里换了一身衣裳,漱了好一番口,便跟着公公进了宫。
领路的公公带着他,却没有去往皇上的寝宫或是御书房,而是停在了国子监书库外。没久候多久秦公公便来传他进去。
“臣岑修儒叩见皇上。”
“起来吧。”
这一次倒是出乎意料的没太为难他,岑修儒立刻谢恩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见皇帝正踩着梯子在几丈余高的书架专心寻着什么东西,连头都没回一下。
没有穿着会见百官时的龙袍,而是身着一件黑色金边的襦衣,头戴冕冠,长发皆一丝不苟的挽起,尽管只有背影,仍是叫人不住痴迷。考究或随意,眼前的人无论是如何装扮,在岑修儒眼中,都是分外的好看。虽然皇帝背对自己,如此长久盯着毕竟有些不敬,岑修儒收回了视线,低头时视线沿着梯子缓缓往下,才看见一手叉腰,单手扶着梯子的刘将军。
比起自己,刘将军与皇上果然更为情同手足,已是入夜,竟还在此……
正想着,刘吟的视线便瞥了过来,与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岑修儒视线相撞,刘吟不动声色,看了看对方腰间,见到了玉佩,才满意的勾起一笑来。
皇帝没有开口,他人便也不敢出声,岑修儒还不知为何会被传召,看了看秦公公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改为盯着脚前的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手扶梯处才发出几声轻响,抬头果然见到皇帝拿着几本书,缓缓踩着扶梯下来。
留下一本书在手中翻看,将其他的交到秦公公手中,皇帝这才开了口:“这次喊你来,是为了……”说话间他转身欲往书案边去,无意间扫了一眼到杵在门口的岑修儒,话却生生的断了。
这怪异的停顿实在是诡异,岑修儒刚有些奇怪的抬头,便见皇帝合上手中的书,径直往书案去了,脸上是波澜不惊,没什么表情,在书案前坐下后,他再度开口,“过半个月就是母后的寿辰,母后要一切从简,到时可能就是与朕吃顿饭,再搭个台子演出折子戏便完了。不过,母后却有些挂念你,点名要你进宫来祝寿。”
“……”想到太后,岑修儒心里还是有些暖的。尽管太后曾因为他的特殊有过嫌隙,但入京后,太后见他安分的很,便变了态度,直至现在神智有些不灵清了,还都待他极好。
“你也知道,母后近来身体不大好,她一个老人家,成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到时问你话,你可知道怎么答了?”
岑修儒抬头看看皇帝,立刻点了点头,拱手道:“臣明白。”
自从太后病得糊涂了,皇帝命他在太后面前装兄弟情深,已不是头一次了。尽管如此,岑修儒还是怀着满满的期待,因为这可能是一年里仅有的几次,能安静自然的坐在皇帝的身边,不担心任何事。
那暗藏雀跃的神情自然不会漏过刘吟那双眼,他趁着绕到书案边,经过岑修儒跟前时,瞟他一眼,轻飘飘的嗤笑了一声,轻蔑溢于言表。
“另外。”拍了拍秦公公搬到书案的几本书,皇帝再度开口,抬头见岑修儒仍是立在门口,有些不悦道,“过来。”
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岑修儒忙不迭的弯着腰踱步到书案边,看着皇帝将打开的书推到他这边。
“看看这个。”
“?”
“虽说母后不想铺张,但毕竟也是一年一次的生辰,以母后的身体也不知还能有几次生辰,朕不想敷衍了她。”
“……”岑修儒俯身看了看书中,只见有图有字,但不是他一时能看懂的东西。
皇帝打开另一本书,翻到特定的页数,也推到了岑修儒的眼皮子下,指着两本书的不同地方道:“朕想给母后表演些戏法,但仙人摘豆,铁索连环什么的,太过普遍,朕想出个不同的。”岑修儒看得似懂非懂,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然后便听皇帝再度开口,“母后很喜欢蝴蝶,但这个时节京城没蝴蝶,朕已命人在云南一带选了彩蝶千枚,前面的部分你不用管……你只要跟在我后面,在彩蝶散开之时……”皇帝用手势比划出一个散开的圆环,然后将书案边那不起眼不知名的一株碧草拉到了两人之间,岑修儒跟前,“让萱草开花。”
闻言,一直凝视着书的岑修儒终于领会了喊他过来的意思,他无多迟疑,轻抬眼帘,那一株碧草便有了变化。
抽叶,结苞,不过半盏茶功夫,那本该是六月花期的萱草,橘红色的花苞便已是含苞欲放。
四周寂静无声,只听一声仿佛破壳一般的细微声响,花苞打开的瞬间,皇帝脸上那惊喜的笑意,印着橘红色,流淌着温柔目光的眸子,都几近让岑修儒屏息。
如果平时这面前的皇帝也能像此刻一般的喜欢着自己和自己的能力,那该多好啊。岑修儒傻傻地想。
可皇帝却是立刻便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赞了一番,打算练习一下寿辰的表演,便让他先行退下了,临走前还让他抱走了那株碧草,叫他回府好好练习。
虽说是让他练习用,岑修儒还是很珍惜手中的萱草,毕竟这是皇帝头一回送他东西。因为在原本该休眠的时节开了花,手中的萱草在短暂的精神后便有些蔫蔫的,岑修儒生怕下人照顾不好,不敢假手他人。回府之后已是深夜,肚子饿的直打鼓,下人温了饭菜,他却顾不得吃点东西,就扑在了后院的花园里埋头种了起来。虽然他可以让这萱草一时好转,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反而会让它事后更加虚弱,能否养活还是要看它自己。
他其实不懂园艺,只是依样画葫芦的挖个坑,把装在花盆的萱草放进去,然后填平缝隙,转移完毕,他用冰冷的手握了握同样冰冷的萱草茎叶,希望能让它暖一些。
一觉没睡安稳,第二日一早他睡醒就心急火燎的跑到后院来看,那萱草却叶枯花落,已是快要不活了。抱着一丝希望,岑修儒蹲在那蔫了的萱草旁,却怎么也扶不起那倒下的花茎,便是鼻子一酸,红了眼眶,正在哭与不哭之间徘徊,便听见下人匆匆而来的杂乱脚步声。
“侯爷。”
“什么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岑修儒打算起身,却一回头看见了那跟在有德身后的人。刘吟没有身着品红官服,而仅穿着一件白底黑边的缎子,若不是佩剑挂在腰际,倒看似个文人了。
“刘。刘将军他执意要见您,有德拦不下。”
不愿狼狈的模样落入刘吟眼中,岑修儒见刘吟大喇喇推开有德便朝他过来,急忙在袖子里埋了一把脸,匆匆站了起来。
“刘将军,特意来府……有什么事吗?”
“……”刘吟走到他跟前,正待要开口,却停了下来,看了看他故作自若的神色和仍泛着红的眼眶,心下正冒起疑惑,歪过头便看到了对方挡在身后的东西。
“真是个笨蛋。”嗤笑一声,他绕开岑修儒便往那蔫了的萱草而去,而对方见他目光所至,连忙来阻拦,却被他推开一旁。
岑修儒还想阻拦却已是晚了,对方拿了他昨日留下的小铲子便是一下用力铲了下去,他顿时心中一痛,却料想也是无回天之力了,只得不看那处,瞥向别处。
身侧o了片刻,刘吟才终于是站起身来,岑修儒才方回头,便感到手中一沉,低头便看到一个沾满泥巴的小花盆,刘吟竟是将那株萱草,移回了他放在一旁的瓷盆中。
“……?”
刘吟丢了手上的工具,拍了拍手上的泥,弹了弹那蔫了的叶子上的霜露,道:“大冬天把这种没用的草丢在外面,不被冻死才奇怪。好好养在房里吧,施点肥也就活了。”
“……”好半会,岑修儒才能将视线从手中移开,抬头讶异的看了看刘吟,总觉得近来的刘将军好生奇怪。
刘吟见他这一愣一愣的模样,眼角弯了起来,凑近他的耳畔笑道:“建丰侯,本将军帮你救活了这株御赐之物,要个谢礼不过分吧?”
“谢礼?”
岑修儒还没反应过来,刘将军已是埋头在了他的颈侧,在他方褪去的地方再度留下了烙印。
上一回对方急着逃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的慌张还历历在目,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没有太大反应,刘吟抬头,便见到岑修儒挺直了后背,十分紧张盯着自己的眼神,本打算嘲弄,话却停在了嘴里。
见刘吟结束了啃咬,他稍稍松了口气,手指有些局促的在花盆沿移动,半晌才用细微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刘吟被这一句谢谢这一个表情弄得心里犯堵,愣了一愣,便是立刻扭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皇上戏份好少我不幸福【……
。。下面是刚出炉的如意小王爷。。和另外两个(……)的草稿。
刘将军的造型差不多是这样了。皇帝的还得再改改。美攻好难画。
而且还想把他们俩画的有点相像。总之好难w。/p
正文 8第七章
两日后早朝,依然是一派平和没有大事,站在殿侧的刘吟单手按着剑柄,耳边是户部尚书的声音,却没几个字进脑子,几乎快打出个哈欠来。见岑修儒立在群臣中,一直低头站着,更是让他觉得无趣。回头看看殿上的皇帝,却竟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岑修儒,刘吟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
因为此次的太后寿宴无须过多排场,礼部很快便将诸多细节安排了妥当,过了两日皇帝提出要亲自过目一番,并指名了建丰侯呈上去。岑修儒将手中的文书反反复复看了十多遍,才惴惴不安的带着文书前去面圣。正行至御书房外,便见到刘将军领着几个带刀侍卫迎面而来,似是正要离去,岑修儒仍走在支路,便停下了脚步打算让道。
刘吟却是早远远的便见到了他,勒令侍卫们停下,便带着一抹笑意绕到了他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岑修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率先开口:“刘将军,可别耽误了要事。”
“……没什么要事。”刘吟笑意更深,握住他的右手,俯身下来,神神秘秘的低语道,“可能皇上只是想跟建丰侯说说话,特意将本将支开呢?”
尽管心里清楚刘吟是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听见这话,岑修儒还是无法抵抗的脸颊发热,红了耳根,调整了半天,他抬眼看看刘吟,本想疾言厉色一番脱身,却见刘吟眉目间早早消了半分笑意,冷冽得他心尖都凉了一截。
“刘将军。”心里有些害怕,这才想着要脱身,刘吟却是一用力,便教他挣不开手了,他不由着急起来,推搡着刘吟稳如磐石的手道,“刘将军,皇上还在等着微臣呢。”
“建丰侯手真软,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刘吟缓缓开口,听似心平气和,却是让岑修儒汗毛直立,果不其然,下一瞬,手掌便是一阵剧痛,刘吟的手像火热的铁钳一般,有种几近掐进了血肉的错觉,岑修儒立刻禁不住低声呼起痛来。
“啊。刘,刘将军,松……松手。”
“哦?好像还是有骨头的嘛?”刘吟面不改色,甚至有闲暇微微笑了一笑,明明心里是想多欺负一下,却还是没多久,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上的力道。刘吟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如意王爷又开始用能力保护自己了。
岑修儒捧着抽回的手,只觉得被刘吟这么一弄,整个手掌通红发烫,又痛又麻,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也不敢多出声,只是退开了几步,鼻尖红红的,委屈的抽了几下。
“建丰侯,没骨头不要紧,可别连骨气都没了。”
刘吟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面无愧色,一扬眉,终于是翻了个白眼,就领着身后的侍卫们离去了。
这几番作恶的刘吟竟然还教训上了他,岑修儒捧着手看他离去,心头怒火半晌才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文书,终于是记起了正事,忙弯腰捡了起来,一面对着手吹气一面继续往御书房去。
秦公公领着他进入御书房时,皇帝果真是一人独处,待秦公公合上门出去之后,岑修儒行礼后看了看四周,不知为何又想起刘吟方才的话,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过来。”皇帝头也不抬,连免礼两字都省了,岑修儒忙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文书走到皇帝书案前。
皇帝这才合上奏章,将笔搁下,往椅子靠了靠,翘起腿来,看着岑修儒道:“说罢。”
皇帝开门见山,毫无半点拖泥带水,岑修儒忙停止旖旎的浮想翩翩,匆匆忙忙打开文书,照着上头的内容,将大到开支,节目,小到席列,菜目,都一一禀报了一遍。
皇帝对生母的生辰倒是的确上心,听的异常仔细,有不满意的地方便一皱眉头,示意礼部改之,岑修儒手上没有笔墨,只能一一记在心里。
将寿辰之细则都念了一遍之后,岑修儒才合上文书,抬头看看皇帝:“至于皇上的节目,则是放在最末,戏曲四郎探母之后。”
“嗯。”
岑修儒见皇帝闭目表示满意,随后又打开了一旁的奏折,似是没了自己什么事,便拱手道:“那微臣告退。”
说完,便揖着身子退了几步,正要转身出去,便听见身后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
“……等等。”
岑修儒急忙转身回头:“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没有立刻开口,却是执笔在砚台蘸了蘸,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神色,过了半晌,那眼波才微微流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确切的说,是移到了他的腰间。
“建丰侯近来,与刘将军走的很近吗?”
在言语中只听出了不悦,岑修儒惊了一惊,慌忙跪了下来,手臂微颤。
皇帝放下笔,站了起来,踱步绕过书案,停在跪地的人跟前,仍是不带表情:“朕不过随口一问,如非心中有鬼,何必如此慌张。”
岑修儒心里隐隐察觉到是腰间的玉惹了皇上不悦,于是便想开口解释,只是想到这玉佩的来源,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总觉得将来龙去脉实话实说,只是证实了他与刘将军走得很近。
思来想去,岑修儒只支支吾吾说出一句“臣会立刻还回去。”
“那倒不必。”
惹他心烦的又哪里只是一块玉佩?皇帝垂下眼帘,看了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堂弟,那颈间的一处红痕真甚是灼眼,让他不得不闭了眼睛,压下怒火,转回身回到了书案后。
“修儒,你当知道,如今你能活着,仰仗的并不是先皇,而是朕。而朕留你性命,是看你识本分,念及同字同辈的骨肉之情。……若哪日你连本分都守不住……那这条命朕也不必再留,以绝后患!”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压得岑修儒埋下的头更低了几分,浑身发抖,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越过本分的事,只知道皇帝这段话并不是同他说着玩。
皇帝回身瞄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再度在书案前坐下,却不再说话了,顾自翻看奏章,那跪在地上的岑修儒得不到赦免,只得继续跪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直至秦公公从外头进来传报刘将军回来了,皇帝才再度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岑修儒,开口道:
“下去吧,往后少与刘将军往来。”
“臣遵旨。”如蒙大赦,岑修儒来不及细想,便连连叩首,爬起来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出了一身冷汗,一出御书房,寒风一吹更是后背发凉,此时他才有空回想方才皇帝那些话的用意。
他们三人相处四载,以前是两人一齐来捉弄自己,如今皇上长大成人,心智沉稳了,便成了刘吟一人捉弄自己。刘吟同自己,从来也只是单方面的戏弄,没有什么往来不往来的说法。
正在困惑不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刘吟领着方才那群侍卫缓步出现在了拐角,想到皇上的指示和方才右手的痛觉,岑修儒正想退到一边躲起来,对方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早已灵活的一转,落到了他的身上。
“站住。”
岑修儒只是想往柱子边躲一躲,便是不想站住也是无路可退,可刚刚得令不得同刘吟往来,一时不知该不该招呼。
刘吟见他一瘸一拐的在柱子旁,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手足无措的样子,立刻又是笑了,反而是背着手逼近了过去:“皇上支开本将,是要同建丰侯?说?说?话……本将军有没有说错?”
岑修儒本就因为他受了罚,见他如此是早已知道皇帝用意,还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让自己浮想联翩,心中更是愤怒不已。
这咬牙切齿却忍着愤怒的模样落在刘吟眼中,却是心下更加愉悦,又变本加厉的嘲弄了几句,但见岑修儒还是一声不吭,也不由无趣的啧了啧嘴,“你这奴颜媚骨的家伙,还真是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岑修儒仍是打算不予理会,却不料被刘吟一手按在了倚靠的柱子上,刘吟带着些许奇怪的笑意,另一手便往他膝盖下探去。还在发麻的小腿被这一揉捏,岑修儒终于是忍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膝盖一曲,几乎是站不稳。
“……你!”
“哦?只是罚跪?”刘吟笑得灿烂无比,好像有些失望似的,道,“竟如此吃不得痛。一瘸一拐的,本将还当你跪了钉板。”说着手中又是一阵搓揉,再度惹来对方压抑的呼痛声。
两人争执不下之时,秦公公从里头出来催促刘将军进殿,刘吟这才松了手,笑道:“本将走了,建丰侯可要好好养好腿脚……”说着,刘吟压低声音,靠了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嘲讽道,“养好腿脚,才能继续做皇上的狗腿啊……”说罢,便领着侍卫们,扭头离去了。
若非还存着一丝理智,岑修儒真想诅咒他脚上生个大脓包,等到刘吟走远,他终于缓了气,回身准备回礼部,这时,他才发觉腿脚被刘吟一番瞎揉,竟已不再发麻了。
作者有话要说:/p
正文 9第八章
那天之后,岑修儒便很是注意同刘将军的距离,虽然知道若撞见刘吟,会被变本加厉的堵着戏弄,他还是收起了玉佩,没敢再戴。
可尽管如此,皇帝仍是没怎么给他好脸色。
但养在他房里的萱草却是真的活了,花虽是谢了,但叶子碧绿碧绿的,很是葱翠,精神,教人看到,便止不住的觉得舒服。
本想常待在礼部,好躲着刘吟,不料没几天便听闻刘将军这些日子开始告病在府,倒是能省些心了。总而言之,时过半月,便到了太后寿辰。
岑修儒确认完宴席的礼花安排状况,眼见着天色已是暗了,正准备前去长乐宫赴宴,行至东御花园,恰巧见皇帝搀着太后一行人从另一路走来,忙上前行礼。
“下官拜见皇上,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虽是糊涂了,却还是认得人的,见到那跪在地上的青年抬起头来,便换上了和善的笑容:“这不是建丰侯吗,快快起来。”
岑修儒在太后的招呼下站了起来,任太后拉着手东一句西一句的话家常,他一面应着,一面抬眼看了看太后身侧一袭盛装的皇帝,玉笄轻晃,旒珠低垂,落下的大片阴影更衬得那冠玉也似的容颜面如傅粉。大约是因为被美貌吸引,岑修儒几番抬头,看得越来越露骨,低垂着眸子的皇帝终于在他再度抬眼偷看之时瞥了他一眼,那视线冷得差点没将岑修儒的眼珠子给冻掉出来,他顿时缩了脖子,再不敢乱看。
将注意力放回太后,正逢太后娘娘摇了摇皇儿的手,对他说道:“哀家知道,小的时候,老二不懂事,总和小刘一起欺负你。你呀……却是个好孩子,从来也打不还手,也不晓得和哀家告状。现在老二也大了,能见你们这般兄友弟恭,哀家真是窝心,还真是要谢谢你不计前嫌了儒儿。”
“为皇上效力是下官分内之事,太后如此过誉,下官如何受得起。”
作为臣子,岑修儒只能将场面话说了,而此时本该说些什么以示亲近的皇帝,却是一言不发。
太后没有多留意气氛,又拉着他赞许了一路,三人到了长乐宫,在太监们打点好的位置坐了下来,虽还未上菜色,但见那不一张八仙桌,便也知道没什么其他客人,太后看了看周围,问道:“说起来,怎么不见小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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