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玄阴子?”莫黎下一秒浑身都戒备了起来，“果然，我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你搞的鬼吧！这次又想搞什么花样。”
    “诶呀呀，小女娃，莫紧张……”黑雾语气欢脱像是在逗小孩，它调笑道，“我是谁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莫黎没懂，只见它指了指人群中心跪在晕倒妇人身边的小孩，“那个娃娃，眼熟吧……”
    “他才是你所见到的玄阴子。”黑雾模棱两可的回答，导致莫黎依旧有些云里雾里。
    它倒好，刚刚话多的很，现在直接嘴一闭，摆明了让她自己看下去……
    不得以莫黎只能移去目光多看了几眼，那小孩五官虽然还没张开，但眉眼走向已经固定，眉目间确实很像被刺穿了心脏的玄阴子。
    可如果这小家伙是玄阴子，那黑雾刚刚的话又是几个意思……
    倒在雪地之上的妇人嘴唇早已失去血色，只见那小玄阴子多次呼喊无果，他愈发焦急，几声过后，喉间哭腔都明显了不少。
    终于，领头的那个男人听到动静后从不远处走了回来。
    面黄肌瘦，颧骨突出，莫黎目光从他身上匆匆略过，倒是被他身旁强壮的妇女吸引了视线，两人一前一后，巨大的体型差让她突然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这人难道是年轻时候的村长?莫黎还记得当时两人一起出现时给他们几人产生的印象就很深刻。
    对比两个时间段的村长样貌，莫黎估算这应该是三十年前左右的时间线，再联系一下现在的场面她瞬间就想起了对方之前提到过的那场大饥荒……
    年轻村长拨开人群走向倒地的那名妇女，蹲下身子摸了摸对方手腕，又俯下身听了听心跳，同时视线滑过在场人群的每一张脸，他速度很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最终村长直起身子对小玄阴子摇了摇头……
    在他宣判死亡的时候，莫黎眼尖的察觉到那妇女的指尖分明还小幅度动了一动。
    玄阴子显然也不相信，自己阿娘身子弱，所以一直都很注意身体，大概率只是太久没吃东西才不小心饿晕了而已，他连忙据理力争，“领队大哥你再看看，我阿娘早上明明还好好的，她只是饿晕了，您再帮忙看看吧……”
    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又有谁会放在心上?
    当他着急地抬起头时发现围着他的一圈人已然变了副模样，他们脸上不再是同情，反而从听到村长宣布结果的那一刻就开始嘴角抽搐，深陷的眼眶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他猛的浑身一抖，这样目光……自己以前在村里某户家人养着的大黄狗身上也见过。
    那狗被人常年拴在门口，养狗的是个老人，年纪大了总会忘记喂食，每当有人从它面前路过时，它便会呲着牙露出这般饥寒交迫的目光……
    “小艮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不知有谁出来说了一句，话音刚落其他人连忙一同附和，“是啊，我们这里医疗设施也落后，救不救的起来还不知道，到时候吃了苦还救不好更麻烦……不然你还是安心让娟子去吧……”
    人群里七嘴八舌，全都抢着给他母亲判上死刑……
    小个子的玄阴子孤零零一个人挡在母亲面前，围着他的每个人脸上的饥渴丑态一览无余，莫黎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这个年代的一些事情她也是听课本上说过的……
    “想去帮忙?省点力气罢，这是玄阴子最后留下的一点记忆，你仅仅只是被卷入其中的看客罢了，结果早已成了定局，没有人可以更改。”
    身后的黑雾察觉到她的想法，好心好意的出声提醒，然而言语间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莫黎光是听着就莫名有点恼火。
    果然，小玄阴子被一堆大人们裹挟，没人听他辩解，此刻已经完全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自己阿娘抬起运向了村里。
    “你们快放开我阿娘！她还没有死！你们不能这样！”他连忙蹿起身抱住一个村民的脚，试图阻挡他们离开的步伐。
    没用的，莫黎看着他被甩开数次，最终对方耐心耗尽，直接像是踹着鞋底的泥巴一样一脚将他踢到一边。
    莫黎看不下去，想要上前帮忙，结果刚要踏出脚步时突然身体一轻，她感觉到自己整个魂都飘了起来。
    “不是说了么，你只是个看客……”
    “你这女娃，果真叛逆，本想让你随便附个角色，还能有最佳观席位，安安静静的看下去便是了，这下也被踹出来了吧……”它口中啧啧作响，从竹篮又挪到半飘着的莫黎肩上。
    自己身上的寒冷减半，对环境感知也直接大幅度下降，直接变成了和黑雾一样的意识体，视角像是直接从第一人称跨入了第三人称的旁观席。
    而自己附身的那个小女孩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跑回了自己哥哥身边……
    而摔到一旁的玄阴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浑身湿漉漉，整张脸被雪埋得通红，莫黎飘在他身旁，雪花穿过自己缥缈的身体，无声的落在他的头顶……
    随后周围的场景像是被人按下了加速键，一个瞬息闪过，眼前的景色已然变了样貌。
    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路的前方是刚刚还倒在自己脚下的玄阴子，然而他此刻的状态看上去比一秒前还要糟糕……
    身上本就凌乱的衣服直接破了许多道口子，依稀可见衣服底下那瘦骨嶙峋的背脊，他像是感知不倒寒冷，一深一浅的走在厚厚的雪堆中。
    莫黎好奇的跟在他身后，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山庙……
    她仔细一看，果然是之前小队刚进山时遇到的那个破山神庙。
    不过此刻的它还是完好的模样，坐落在寂静的山林深处，看门口的积雪可以得知这里已经许久无人光顾，整座庙宇显现出一种荒芜的破落感。
    小玄阴子目标很明确，他直接迈着步子一路小跑至门前，瘦弱的身躯几乎要被门前的积雪掩埋。
    他来到了正殿中央，莫黎跟着他后脚一起进殿，眼前的山神像此时还是完好的模样。
    明明拥有直逼房梁顶的高度，但这神像细节却很是粗糙，只有外形依稀可以看出是站立的人行模样，五官和衣物却完全没有任何精细的雕刻，要是等比例缩小，就和地摊上几块钱的小摆件毫无区别……
    玄阴子直愣愣的站在神像面前，背影像是笔直的墨竹，孤独静寂的立在原地。
    突然白光闪过，许多场景在莫黎眼前浮现闪动……
    她眨了眨眼，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跪在神像面前，明明对方没有动嘴，莫黎却能听到她的声音。
    ‘谢谢山神大人，年前我曾跟您许过愿想要个孩子，现在我带着他一起来跟您还愿了，我从小身子骨就弱，原本都对孩子没抱多少希望了，谢谢您福生无量将他赐予我……这孩子刚好在秋分出生，我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秋艮，还请您保佑他可以平平安安长大……’
    画面一转，门外原本还是金黄的树梢突然就变得光光秃秃，女人抱着一岁大左右的婴儿一起跨进了殿中，她笑着逗弄手里的孩子，“艮艮啊，这是山神大人，是他保佑我们艮艮来到阿娘身边哦，我们一起谢谢山神大人吧……”
    襁褓中的婴儿不哭不闹，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的神像，双手伸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接着声音远去，下一帧画面紧随其后。
    “山神大人，艮艮他爹两天前走了，您要是能再见着他，还请帮我捎几句话，家里还有我在，就让他安心上路吧，在下头缺什么都来梦里跟我说……”
    声音消散，新的场景随之而来……
    “山神大人好呀，我们艮艮会说话了是不是，来和阿娘一起拜一拜山神大人吧，让他保佑我们艮艮身体健康……”
    ……
    “阿娘，山神大人每天晚上都一个人睡觉，它会不会怕黑，我可以许愿晚上他独自一个人的，每天都能有小动物来陪陪他吗……”
    ……
    “山神大人，我今天不小心闯祸把家里刚种的谷子给糟蹋了，阿娘罚我在您脚下跪一晚上，可是我真的好困，就眯一小会，等会就起来，您千万别告诉我阿娘……”
    ……
    “山神大人，我和同村那小霸王打架了，他先来笑我没爹，一开始其实我不怎么生气的，但他后面居然说我阿娘的坏话，我，我没忍住就……但是我最后赢了！他打不过我竟然去找大人告状……阿娘她拿着竹条在门口等我回去……看来今晚又要跟您挤挤了……
    ……
    “山神大人我今天新学了古诗……”
    ……
    “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
    所有画面重迭相融，画面中的小男孩一点点拔高，最终汇聚于面前的玄阴子身上。
    他垂着头，身形一晃，突然一节一节跪了下去……
    “山神大人……我……没有阿娘了……”
    他缓缓抬起头，没有莫黎预料的那样涕泗横流，反而整张脸平静到宛如一摊死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生气……
    玄阴子扬起头，目光找不到聚焦的地方，“山神大人，您真的存在吗，为什么我苦苦求了您那么久都没有回应呢……”
    “……他们抓走了我阿娘，一回村就说要给她办葬礼，可那棺材我见着了，里面只有一件我阿娘的衣服……”
    “我去找人理论，他们却说只是走个形式……阿娘将会成为拯救村子的大英雄……然后……直接将阿娘身体运走分食了……”
    “可我娘明明没有死……他们……活生生将她丢进了锅炉之中……”
    “我……我就这么亲眼见着他们举着碗筷排队吃下了用娘的身子煮着的汤……”说到后面他的眼前像是又浮现出了当时的场景，玄阴子崩溃的闭上双眼，灵魂像是脱落的树皮，一块一块被他自己亲手扒去……
    “山神大人……您要是真的存在的话……”
    他的声音接近哽咽。
    “……能不能……帮我娘报仇……”
    莫黎静静在他身旁垂眸，心里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你说，人类这种可笑的生物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呢……”黑雾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莫黎仰头，发现它不知何时跑到了神像肩膀上，逐渐幻化出人的形状，但也只是形状……
    黑雾包裹着的双脚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真是作呕讨厌的物种……”
    “胆小，贪婪，利欲熏心……”
    “还总是喜欢一厢情愿的把自己的欲望施加在虚无缥缈的寄托之上……”它双手往后一撑，黑雾蜕变的身子就这么轻轻飘落到地面之上。
    “这种无聊的戏码我都已经看了几百年了……”
    “但你最后还是出手帮了他……”莫黎看着面前的两人，她突然想通了什么，一下子就串起了事情经过。
    自己杀死的仅仅只是地上跪着的玄阴子身体，而玄阴子的灵魂……
    她缓缓把视线移到了黑雾的脸上。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我猜的对吗，山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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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晚了，但量也多了，我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过年期间就把这副本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