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啊!长孙殿下撒尿了!快叫辅学大人来!
――不得了!长孙殿下在皱眉头!快叫辅学大人来!
不出几日,荆鸿给磨练得什么都会做了。
太傅看着坐在下首,一边恭听他所教的圣贤书,一边哄着绑在身前的小婴孩的爱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渊这个亲生父亲反倒清闲得很,坐在那儿洋洋洒洒地写了篇《却四国》,收着没给太傅看,只交上去一篇有点蹩脚的《秋赋》。
荆鸿也写了篇文章,可写着写着,吧嗒一滴口水滴在宣纸上,墨水晕开,字迹糊成一团。他低头,就见夏瑜歪着脑袋看他写字,口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滴。
荆鸿无奈,停笔帮他擦去脸蛋上的口水,可笔还没放下,夏瑜突然兴奋起来,想要抱住他的手指拿来啃,结果小手碰到笔头,染了一手的墨汁。小家伙犹自不觉,哼哼着到处乱挥,把墨汁蹭了荆鸿一脸。
太傅实在看不下去了,收了太子的《秋赋》,让荆鸿回头补给他一篇文章,就打发他们走了。他不是没数落过荆鸿带孩子来上课的行为,问题是如果不让他带着,整个朝阳宫都不得安宁,课上到一半便会有人把哭嚎的孩子塞给荆鸿,不如就这样随他去,还省心点。
走到小池塘边,夏渊沾湿了巾帕,要给荆鸿擦擦脸上的墨汁,荆鸿下意识地避过,用手接过,道了声谢。夏渊的目光微沉,随即又换上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往前走了两步,停下等他。
荆鸿先给夏瑜擦了手,才顾上自己的脸。
“荆鸿你看,结杏子了。”夏渊回转身来,顺手摘了个小杏子扔给他。
“殿下!”眼瞅着杏子差点砸到夏瑜,荆鸿慌忙护住孩子头脸。
杏子落到他的手心里,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显然是料到他会去挡。
“你尝尝。”夏渊笑着对他说。
“殿下,这时候的杏子还很酸。”
“是么?我说是甜的。”
“……”
“你不敢吃?”夏渊凑近他,抢过他手里的杏子嘎嘣一口,“那我先试试。”
酸涩的果浆瞬间刺激了夏渊的舌头,他感觉两腮一阵抽痛,但愣是忍着,眉头都没动一下:“果然是甜的。”
被咬开的杏子散发着青涩的香气,荆鸿当然知道他是骗他的。
夏渊吃掉了这一口,第二口又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荆鸿哭笑不得,想劝他不要逞强,谁知夏渊竟骤然欺身堵住了他的嘴。
猝不及防,荆鸿的口中被强行渡了一块酸杏。
夏渊趁他愣神,还伸出舌头把杏子往里推了推,退出来时,又在他的唇上轻轻扫过。
“甜吗?”他问。
“……”荆鸿不答,那股酸涩的味道越来越厚重,直直渗进了他的心里。
“不是我要逼你,我只是要告诉你,你不敢做的事,我都敢做。”夏渊仍旧笑着,像是在说这颗杏子。
两人靠得太近,压迫到了睡得正香的夏瑜。
夏瑜睁眼看着一左一右两个人,打了个嗝,咧嘴笑起来。
荆鸿收回目光,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道:“殿下去看过太子妃了吗?”
夏渊有些漫不经心:“早先去看过了,她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近来有些烦躁,我让她安心休息,不用为孩子的事劳神。”
“殿下……”荆鸿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再过几天,长孙殿下便要满月了。”
“是啊,该筹备一下满月酒了,父皇和母后也说要来。”夏渊逗了逗儿子的口水袋,小孩儿很配合地嘟出亮晶晶的口水,夏渊眯着眼笑,“是时候好好庆祝下了。“满月酒当日,荆鸿一直心神不宁,以至于夏渊找他下棋时都走了神。很难得地,夏渊居然赢了他一局。
夏渊挑眉:“这是我第一次赢你,但是一点也不痛快,你怎么了?”
荆鸿收拾着棋盘道歉:“是臣的错,今日朝阳宫人多,臣有些静不下心来。”
“罢了,一看就知道你心思不在下棋上,下次再来吧,我要正正经经地赢你一回。”
“多谢殿下体谅。”
忙里偷闲的一局棋,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晚间,朝阳宫迎来了皇上皇后,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一行人,好不热闹。皇长孙提前吃饱喝足,出场的时候出奇地乖巧安静。
聂咏姬因为还在调养期,不能见风,没有出席,夏瑜是被夏渊亲手抱出来的,一个月下来,他终于学会稳妥地抱孩子了。
皇帝见到健康白嫩的小孙子,十分高兴,原本有些灰暗病态的脸色也明朗起来,抱着细看了一会儿,直说这孩子像他,毫不介意夏瑜滴到他龙袍上的口水。
酒宴上,皇帝喝了不少,但神志还算清醒,赏了皇长孙好些厚礼的同时,也深谙不能厚此薄彼的道理,当着一众内臣的面道:“朕的皇儿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孩子,泽儿有谋,浩儿有勇,朕心甚慰……”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少人有意无意地瞟了夏渊一眼,其中不乏嘲讽和轻蔑,夏渊注意到了,却是无动于衷。
“如今长孙已诞,泽儿浩儿,你们也是要当叔叔的人了,朕借着你们侄儿的满月之日,许你们王位,也好让你们当个风风光光的王叔。”
想来夏泽和夏浩事先给透过了口风,听到这话,惊而不乱,躬身行礼:“多谢父皇。”
皇帝道:“朕欲封泽儿为安庆王,浩儿为定嘉王,各赐京中府邸一座,过几日在真央殿正式举行封王仪式,你们可有异议?”
“但凭父皇做主。”
荆鸿静静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华晋的君王虽不善战,却也是极睿智的,对于这三个儿子的安排,他想必颇费了一番心思――
太子势弱,却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如今又有了长孙,就算他万般无能,长孙却是新的希望,无形中把他的太子之位坐踏实了些。
至于夏泽和夏浩这两个孩子,他知他们有勇有谋,十分优秀,但终归不想见他们与太子兄弟相残,便在适当的时机允诺他们王位,安抚其心。而把他们安顿在京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既便于照拂,又能防患于未然。
这么做,至少表面上是其乐融融、一团和睦的。
荆鸿暗叹,那人总说华晋的皇帝是庸君,当真是有些刚愎自用了。也不知他此时看清了没有,这世道,并不是只有他一颗帝星。
夏渊在酒宴上也喝了不少,到了微醺的程度,不过他在荆鸿面前硬是装出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要他陪他去“散散心,醒醒酒”。
荆鸿知他是装的,也不说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宫中不大寻常,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竟有风声鹤唳之感。好在不远处就有皇上带来的侍卫严密把守,荆鸿略感宽慰。
两人在碧心亭坐下闲谈,夏渊拖长了语调说:“荆鸿,今年蒙秦进贡来的琼浆果都在我这里,你要吃吗?”
荆鸿怔了怔,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事:“殿下,臣真的吃不惯蒙秦的东西。”
“为什么呢?我尝过,很好吃啊,入口香甜,确实如琼浆玉液一般。”
“殿下喜欢就好,可惜臣没有口福。”
“说来真是奇怪,但凡是蒙秦的东西,你一口都咽不下去,与其说是不合口味,更像是你在排斥它们,怎么,你很讨厌蒙秦吗。”
“臣……”荆鸿一震,神色复杂。
“没有瓜葛,又何来的讨厌,你说对不对?”似醉话似调侃,夏渊侧头看他,眼中映着湖水的波光。
第34章 满月宴(下) …
“没有瓜葛,又何来的讨厌,你说对不对?”
是怀疑?还是玩笑?荆鸿本就心神不宁,这下更是仓皇,他看着他,手脚一片冰凉。
幸而夏渊没有再追问下去,站起来道:“我头还有点晕,你煮碗糖水给我喝吧。”
荆鸿下意识地跟这他往膳房走:“糖水不解酒的。”
夏渊:“我就是想喝,喝了它我就觉得脑中清醒,很多平日里想不明白的事,就都能想明白了。它绝对是我的良药,还是香甜的良药。”
宴席将近尾声,膳房那边已然清闲下来,大部分人都去席上帮忙了,只留了个烧火丫头在这里。荆鸿蓦地一阵紧张:“殿下,这里守备松懈,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夏渊整个身子贴靠在他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不胜娇弱地说:“怎么了,皇宫内院,歌舞升平,能有什么危险,要我说,还是这里清净自在。”他说着话,嘴唇有意无意地磨着荆鸿的耳后根,“我要喝糖水……”
荆鸿想扶他站好,却被他下一句话惊到。
“我要喝加了你的血的糖水。”
荆鸿的脸色瞬间煞白:“你……知道?”
夏渊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尖锐的虎牙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用你的血养我,我该报答你,不是吗?”
荆鸿怔忡半晌,抖着声音道:“殿下,你既已察觉,又何必装作一无所知,你既是信我,又何必处处试探我,你既然想起……”
“想起……什么?”
荆鸿哑了声音,转过身面对他,冰冷的指尖颤抖着靠近他的脸,抚摸过他的额头、眉梢、鼻梁……
夏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期待和忍无可忍的迷惑,像是要看破他的灵魂。
荆鸿忽而笑了,那是种释然的笑意:“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二殿下和三殿下双双封王,殿下有些迫不及待了是吗?你不想借瑜儿来坐稳太子之位,你想去的,从来都是更高更广阔的地方。中原突围,拓疆而猎――这是你在《却四国》中写到的。殿下,你的野心,跟那人很像呢。”
“谁?”
“一个跟你一样,胸怀天下的人。”
手掌滑到夏渊的后颈,荆鸿发现,不过一年时间,他竟需要仰视这个人了。他轻轻揽下夏渊的头,像是要拥抱。夏渊没有反抗,这是荆鸿第一次回应他。
荆鸿摩挲着他的颈子,学着他刚刚所做的,在皮肤上咬下一口,见血的一口。
夏渊将一声低吼压在喉间,似痛苦又似享受。他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只觉得身上越发燥热,他埋下头,欲求不满地蹭着荆鸿:“呵呵,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是你在想什么呢?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荆鸿没有回答。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荆鸿松口,夏渊觉得后颈有些痒,本能地要去抓挠,被荆鸿拦了下来:“对不起,我来吧。”
荆鸿替他抹去渗出的血珠,还有其中已然缩成米粒大小的痴魇虫。终于,他可以把那些都还给他了,在不给他造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还他一个清明的人生。
“殿下,今后您不必再喝臣的糖水了,你的噩梦,结束了。”
恍惚间,夏渊觉得脑中模糊一片,眼前的人也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迟来的酒劲,他觉得非常困倦,想好好睡一觉:“荆鸿,我好像……真醉了。”
荆鸿轻声安抚:“嗯,我们先回宴席,向陛下知会一声,臣就带殿下回房休息。”
然而两人出了膳房,脚步猛地顿住。
先前在外间留守的烧火丫头倒在地上,一滩血泊在月光下泛起浓稠而黑亮的色泽。
夏渊原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此刻强打起精神,目光在膳房附近的黑暗中扫视一圈,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荆鸿不祥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夏渊调整气息,压低声音道:“真是挑的好时机好地方,他们怎么进来的。”
荆鸿沉吟:“他们有内应。”
夏渊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会是你吧?”
荆鸿懒得辩解:“殿下小心了,他们来了五个人,都是高手,而且结了阵。”
夏渊冷哼:“结阵?什么阵?”
话音未落,暗处身影闪过,竟是从他们侧面直切而来。
夏渊推开荆鸿,抽出腰间短刃,便要与对方交手。他虽说有些昏沉,动作却不算慢,可刀刃划过之处,只破开了黑暗,那个人影早已消失。
风声从身后响起。
夏渊倏然回转,铛地一声架住了对方的攻击。可是只这一下,那人又突然退走。
对方的武器是双钩,不是中原常见的兵刃。夏渊近一年来勤奋习武,有澄明诀和烛天内修外和,要与这些人周旋至侍卫赶来应当不成问题,只是他毕竟对敌经验太少,对方的阵势又诡谲迷离,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心里也没底。
更何况,还有个不会武的荆鸿和他一起围困在这里。
对方对荆鸿不感兴趣,只盯着夏渊一个人杀,荆鸿鸣哨,那是神威队的召集信号,奈何先前夏渊执意与他独处,想来顾天正要赶来尚需一段时间。
那五人听见哨响,知道不能再拖,阵势一下展开,五道人影错综交汇,快而不乱,招招直取夏渊面门。
夏渊此时已有些气力不继,荆鸿纵然心急如焚,面上仍是镇定,他仔细观察了那五人的走位和出招时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元殊阵。
会把这个平原战阵用到暗杀上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呢。
荆鸿闭了闭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殿下,东七步,击破。”
夏渊几乎是本能地照他说的做,对荆鸿的话,他的第一反应都是深信不疑。果然,他一剑过去,暗影里传来一声闷哼,刺中了。
“中心斜上四步,西两步,击破。”
再次命中。
夏渊忽然觉得自己多了一双眼睛,在他看不清的地方,这双眼睛会告诉他该怎么做,分毫不会错。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百无一用的人竟能看穿他们的阵势,两人负伤,他们一下子乱了阵脚。
“身后十步,上挑,三位空缺……破阵。”
第三人亦被挑了下来,荆鸿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夏渊坚持不了多久了,但至少阵势已破,他们不会再吃太大的亏。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几个人不退反进,明明已有三人负伤,却是用身体做挡,不惜代价也要为同伴争取杀招,端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夏渊几近力竭,削了一人脖颈之后,仗剑拄地,喘着气冲荆鸿喊道:“快走!”
荆鸿怔了下,一时间,胸腔如浸在那一口青杏中,酸涩又微暖。
待夏渊想起一切,兴许明日便要杀了自己,只不过,现在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回护,对他而言,已然足够。
荆鸿笑道:“殿下为何让臣逃?哪里就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他向着夏渊走去,与他一同站在那四人的围攻之中。
与他相对的一名暗杀者瞬时而动,迅速向两人攻去,却在距离他们三步之遥处戛然而止――不能前进了,一步也动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那个文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夏渊趁此机会,提气挥剑,眼看就要一箭穿心,那人突然惊醒,全力后退,夏渊的剑尖紧追不放,那人十分机敏,将手中双钩向着荆鸿掷去,并且对同伴说了一句:“撤!”
不能无功而返,杀一个也是好的!
然而他的同伴们终究晚了一步,一个已经被赶到的萧廉杀了,另外三个负伤的见逃脱无望,以血肉之躯护住那名头领逃脱,而后自尽于此。
顾天正掐住一人下巴,想留一个活口拷问,可惜没有成功。
宫中侍卫尽数被惊动,奈何那名刺客早有准备,竟逃得踪影全无。
此时,他们听见太子的一声悲号:“荆鸿!!”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只铁钩插在荆辅学的肚腹中,他一身的血,洒满了太子的怀抱。
――那太子天生愚笨,你若是做了他的辅学,想必要吃不少苦头。
――宫闱多纷争,为师是怕你深陷其中,到时纵然想拉你脱身,亦是无法啊。
――荆辅学,你好自为之。
――荆鸿,你的心肠究竟是软是硬,是红是黑,我竟分不清了。
――太子殿下没事,我看你是要病入膏肓了。
――讳疾忌医!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血沫堵塞了荆鸿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
他痛得面目狰狞,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笑。
想来这一年多的时日,他一直在提心吊胆,一直在作践自己这副身体,好像这样便能填补心中的愧疚。
愧疚吗?
是啊,他是心有愧疚,可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报复。
命数让他再一次地存在于世,让他在那两人之间周旋回还,他不能让他们死,难道还不能让他们痛吗?
她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凭什么那些错误和杀孽,都要由他一人承担?
他的恨……谁来为他平。
窦文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死不活的荆鸿,和“半死不活”的太子。
两人的衣服上都是淋漓的鲜血,为了方便医治,荆鸿的衣裳已被褪下,止血的药物和绷带一层层地缠在他身上。
可夏渊仍旧是那件血衣,看上去比那个受重伤的正主还要凄惨。
窦文华难得轻声细语:“殿下,你也受了伤,请让臣为你诊治。”
夏渊不理他。
窦文华冷笑一声:“好吧,既然殿下不愿医治,臣也不勉强,不过你这一身脏污坐在这里,荆辅学这一身伤极易感染,到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一听这话,夏渊瞬间跳起,三两下就剥掉了自己的外袍,吩咐红楠取干净衣服来。
“是。”红楠眼眶红红的,诺诺应下。
“红楠,这身衣服不要洗。”夏渊突然说。
“哎?”
“荆鸿的血,不要洗。”
说完这句,还未等窦文华给他看伤,夏渊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数日后,蒙秦王宫。
宇文势闲闲靠在椅背上,目光冰冷:“那样一个白痴太子也杀不掉,你还有脸回来?”
殿中所跪正是那天刺杀夏渊那群人的头领,名唤戚杰。戚杰道:“属下自知罪无可恕,甘愿领罚。但有一事,请君上容属下汇报。”
在宇文势的眼里,此等无能之辈丢尽了蒙秦的脸,已然是将死之人了,从前或许还会有个人劝他收敛脾性,如今那人不在了,他哪有心情听这些废物的废话。
宇文势敲了敲扶手,往地上扔了一把刀:“我之前说过的吧,杀不了夏渊,提头来见。我不想听你的那些借口,来,干脆一点,自己拎好自己的头,自己割脖子吧。”
戚杰身形微颤:“君上!请听属下一言!”
宇文势皱眉,厉声道:“闭嘴!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戚杰一咬牙,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道:“说完这一句,属下定立时斩下自己头颅!君上,属下在华晋皇宫中,遇到上卿大人那样的人了!”
说完这句,戚杰手臂用力,刀刃顷刻间在他脖子上划下血印,却被堪堪阻住。
手腕被紧紧捏住,骨头都发出了咯吱声,戚杰甚至觉得手腕比脖子还疼,方才还坐于大殿之上的君王,此刻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戚杰痛得冷汗直流,但还是忍着如实相告:“君上,那夜刺杀华晋太子,有一文臣在场。那文臣识破了我们的元殊阵,三言两语就助那太子破了阵法。”
宇文势还是不信:“就算他能识破元殊阵,那个白痴太子能打得过你们?”
戚杰:“那太子武技不弱,而且……”
“而且什么?”
“君上,臣曾在月祀台下见过上卿大人的猎舞,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太子的招式,似乎和上卿大人有些相像。而且在那太子力竭,臣即将得手之时,忽然感觉脚步凝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这么邪性的事情,不是跟当年上卿大人杀……”
“够了!”宇文势拂袖,“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谢青折已经死了,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乌足金锥之下,他的身体现在就在容青殿的那间房中,他还和他在一起,寸步不离,怎么可能会跑到那个白痴太子身边?
可是,除了他,怎么会有人识得那个改造过的元殊阵?那样的猎舞又怎会再现世间?还有临祁的灵术……
巧合吗?还是说,那真的是……
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的谢青折不仅仅只剩下那具安静的身体!
宇文势沉声道:“找到那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带到我的面前!”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人,只要见到他,只要真的是他,就算只是他身上的一缕残魂、一粒灰尘,他也要将他留下。
容青殿的书房中,有整整一面墙的书柜,都是谢青折的。
手指划过那些珍藏的书册,宇文势信手翻开其中一本词集。他记得青折跟他说过,这是前朝一个许姓书生留下的孤本。
他本是瞧不起那些个文弱书生的,不过这人的词确实有些可取之处。
宇文势看着被青折加了批注的一句话,轻声念了出来:“……飞沙万里,静月如钩,本欲两处皆不见,奈何翻作满怀愁。”
【第二卷 王者无双】
第35章 初见月 …
铮铮铁骑踏响,王者无双,休夸你四百座军州,八十里望江。
官道尽头,两辆马车停在山脚下,马车不甚华丽,但宽敞舒适,前后大约有十名侍从和婢女跟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行的阵仗。
伴在马车旁的侍婢朝里道:“娘娘,马车上不了山路,得劳驾您骑马上山了。”
车里传来温柔女声,像是怕吵到谁,她语气很轻:“让马匹驮着行李上山吧,千华山山势陡峭,骑马反而耽搁时辰,而且我们此去是为祈福,徒步才更显心诚。”
侍婢身:“娘娘说的是。”说罢她撩开车帘,搀扶车中人下来。
年轻少妇下得车来,她容貌算不上顶美,但风姿绰约,一双美目尤其动人心魄,身着朴素衣饰,却掩盖不了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与灵气。
一阵山风吹来,少妇拢了拢身前的轻裘斗篷,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神色间隐含忧愁。
那男孩约莫五岁,生得煞是可爱,然而因身染重病,小脸烧得通红,神志也已不甚清楚,一路行来,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昏沉沉地睡着,喂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着实让人心焦。
少妇走到后面的马车那里,对刚下车的老者道:“傅太医,还是先想办法给这孩子散散热症吧,再这么烧下去……”
老者探了探孩子的体温,无奈摇头,在他额头上贴了一帖药,又在手背上扎了两针,叹息道:“清寒帖是应急的方子,只能暂时缓解热症,哎,殿下这病实在是难倒老夫了,现下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少妇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脸颊,纵然心中焦急,还是镇定道:“我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他能活下去,只要不待在那座皇宫里。”
一行人徒步上了山,路上少妇坚持要自己抱着孩子,直到后来体力不支,才让一名侍卫背着孩子上山,她自己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到了山巅,巍峨庄严的千华寺呈现在众人面前。诵经声远远传来,让人心绪宁静,仿佛将那些尘世浮华都丢在了山下。
方丈亲自相迎:“恭迎皇后娘娘。”
沈凝玉双掌合什:“佛门清净之地,大师不必拘礼。”
方丈道:“老衲已给诸位在后院安排了厢房,大皇子殿下可在此安心静养。只是后院中还住了另外几位香客,他们亦是前来本寺斋戒祈福,素来安静虔诚,还望娘娘不要介意。”
沈凝玉道:“无妨,大师只需将我等当做寻常香客就好。将心比心,都是为了至亲之人前来祈福,本就没有尊卑之分。”
方丈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娘娘宅心仁厚,大皇子殿下定会受到佛祖庇佑。”
沈凝玉叹了口气,冲着大殿方向深深作礼,瘦弱的背脊流露出一个母亲的脆弱:“但愿佛祖垂怜,保佑渊儿早日康复。”
沈凝玉每日在佛前诵经祈福,并嘱咐傅太医继续为夏渊诊治。也不知是不是祈福真的起了效用,到了第三日,夏渊竟清醒了过来。
侍婢连忙通报给皇后,沈凝玉一路小跑过来,扑到床前紧紧抱着他,抚摸他的手都在颤抖:“渊儿,渊儿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夏渊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问:“母后,这是哪里?”
沈凝玉眸中含泪:“这是千华寺,我们现在在宫外,等你的病养好了,我们再回去。”
这是夏渊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他没有多少力气,为她擦眼泪的手指轻得像羽毛:“母后,你不要哭,渊儿会好起来的。”
沈凝玉笑着点头:“嗯,母后知道,我的渊儿最坚强了。”
皇后的贴身侍婢已背过脸去抹泪,她都看在眼里,大皇子病重的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也几乎水米难进,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母后,渊儿肚子有点饿。”
“好,母后这就给你准备吃的。”
“母后跟渊儿一起吃吧。”夏渊用自己孱弱的手臂环抱着母亲,像是在撒娇,“母后瘦了,不吃东西的话,也会像渊儿一样生病的。”
“好,母后跟渊儿一起吃。”
侍婢端来的清淡的粥菜,夏渊不要沈凝玉喂,执意要自己吃,就算小手抖得拿不稳勺子,也不要她帮忙,他看着沈凝玉说:“母后你快吃啊,凉了就不好了。”
待沈凝玉把饭菜都吃完了,夏渊勉强吃进去几口就吃不下了,没多久又腹痛,尽数呕了出来,之后再度沉沉睡去。
沈凝玉在床边守着他,一步都不肯稍离。
侍婢道:“娘娘也休息会儿吧。”
沈凝玉摇了摇头。
侍婢忍着泪劝道:“大皇子殿下为了让娘娘吃点东西,硬逼着自己进食,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娘娘好福气,可别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孝心啊。”
沈凝玉叹息:“这孩子的心思就是太通透了,他父皇又宠他,才会在宫中招人嫉恨。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他愚笨一些,只求性命无虞。”
“娘娘……”
“紫鹃,你也熬了两天了,去睡会儿吧。我的孩子,我守着就好。”
又过了两日,夏渊的病情明显好转,多少能吃下一些东西,也能下地走路了。
沈凝玉询问傅太医,傅太医欣然道:“照这样下去,殿下应当不久就能痊愈了。”
她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夏渊醒来,觉得身上酸软得紧,想出门走走,舒展一下。这什么千华寺,听着很了不起,他来是来了,却终日被闷在房间里,小孩子本就好动爱玩,他哪里憋得住。
于是趁着紫鹃去熬药,他笨拙地给自己套上衣服,一身乱七八糟的带子都没有系好,就偷偷溜出门了。
夏渊在自己住的这处园子里绕了一圈,被两个侍卫跟着。
他走一步,他们就跟一步,走一步跟一步,两个大人围着他,让他好不心烦。但他没有让他们走开,他知道他们不会听自己的话。
又绕了两圈之后,夏渊突然一指院子那头:“大胆!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两个侍卫都是一惊,立刻过去抓人,就在他们分神之际,夏渊躲到之前绕圈时踩好的点,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侍卫抓住了前来送药的紫鹃,紫鹃一脸茫然地问他们怎么了,那两人知道被耍,赶紧回头去找,夏渊拿了颗小石子,咻地一下丢到隔壁院墙中,发出轻微的o声,让他们以为他跑去了隔壁。
紫鹃放下药碗,也跟着慌慌张张地去找人。
……哎呀真好玩,终于清静啦。
夏渊捉弄完了他们,拍拍手,从角落处钻出来,向着另一面的小院溜去。
这里是千华寺的一座偏僻小院,夜幕低垂,院子里没点灯火,暗得紧。不过夏渊并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里莫名地让他有种安心感。
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所以只是打算悠闲地探个险散个步就回去。他看到小院的东南方有几株开了花的树,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然后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块板子翻看,那板子似是白玉质地,晶莹剔透,被一根红绳挂在树枝上,那是他够不到的高度。
晚风拂过,树上的白花落了好些,那人青色的衣袂也被吹起,白花瓣灌进了他的衣袖。那人没有在意,专心辨认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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