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以的。
且把那富贵荣华看三遍……
刚看了个开篇,荆鸿便听到外面校场上一阵喧闹,得得的马蹄声呼啸而过,携着此起彼伏的喝彩,他甚至可以想见马上那人是何等意气风发。
弓弦有力地嘣响,箭矢连续破空,紧接着就是咄咄咄咄的中靶声。
书页在指尖停着,半天也没翻过去。
这场比试进行了很长时间,大概很难分出胜负。然而荆鸿当真一眼也没去看,茶水已经凉透了,那本书也给他翻得脱了线,此时外面忽然安静下来。
荆鸿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这是最后一箭了吧。
他听到沉闷的一声弦响,却没有听到箭矢钉在靶上的声音。
心微微悬了起来,是谁射空了一箭?
紧接着,又是一声弦响,依然没有中靶的声音。
正当荆鸿按捺不住要出去看一眼时,骤然听到一声响彻校场的锣音,咣啷啷啷啷,伴随着巨大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太子殿下威武!”
“噢噢噢噢!”
一个小兵冲进营帐,兴奋得脸颊通红,喘着气对他说:“辅学大人,太子殿下叫您收拾收拾,好回去吃饭了!”
荆鸿收起书本,垂袖笑道:“知道了,这就来。”
掀帘出帐,就看到夏渊下了马,一跃登上练兵台,脱下战盔,甩下满头汗水,一身的少年英姿。荆鸿向他走去,眼中难掩自豪。
这最后一箭,他们把箭头换成了钝物,比的是谁能射中悬挂在高台上的战锣,那台子足有十丈高,距离校场中央也很远,平日集合、收队、预警的命令,经常用那面锣传达。
夏渊一箭射响了战锣,便是给整个神威军放了假,让士兵们提前休息。难怪士兵们都把他当英雄一样簇拥着,欢呼声也如此响亮。
孟启烈脸都绿了,对夏渊抱怨道:“这才什么时辰,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呢。”
夏渊不以为意地拍拍他的肩:“少练一个时辰不碍事。荆鸿中午就没吃好,这会儿该饿了,我敲锣喊他一声,告诉他比完了,好早点回宫。”
孟启烈:“……”
夏浩的脸色不太好,对这个结果他感到很难以置信,半天才回过神来,但他本就是个豁达直爽的人,当即表示愿赌服输,不再夺人所爱。
夏渊也没亏待他,虽然没把那几个亲信高手送他,但专门为他挑了二十人的精锐,算是给他这次瓯脱之行随了份大礼。
临行前夏浩咬了咬牙,对夏渊道:“皇兄,我服你,但是我不甘心。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切磋一场吧。”
这是夏浩第一次如此认真郑重地对待他这个兄长,夏渊笑了笑:“好啊,那你可要给我风风光光地回来,别让蒙秦占了便宜。”
夏浩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眼里闪着光:“那是自然!”
数日后,夏浩启程前往瓯脱,送行的这天皇帝卧病在床,没有出席,夏浩对皇帝的病情并不清楚,只当是寻常病症发作,也没有在意,与众人挥别,还特意给了夏渊一个信心满满的眼神,才转身出了城门。
安庆王也在送行的队伍中,他注意到夏浩最后丢给夏渊的眼神,不明白自己大哥和三弟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以前夏浩都是跟他更亲些。
他微微皱眉,往太子身后看了一眼,很快又敛了神色。
荆鸿看着定嘉王的队伍渐行渐远,不知怎么的,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像是有什么威胁在步步逼近,而他却捉摸不到。
他失去了镜语的能力,但他相信凡是将要发生的事,都会有一些征兆。他下意识地望向四周,刚好与夏泽的目光交错而过,微一怔愣,便无可深究。
皇帝病笃,定嘉王出城,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皇城,竟隐隐有了黑云压城之感。
夏渊近来开始接手政事,时常忙到很晚才回朝阳宫,这日他一身疲惫地回来,发现荆鸿在寝殿门口候着他,心中又酸又暖,赶紧把他拉进了屋:“怎么在这儿站着,你看你手冷的,有什么事进去等我就是了。”
荆鸿道:“太子如今身系政要,臣非请擅入,怕是不方便。”
夏渊斜他一眼:“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看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受。”
红楠进来点灯奉茶,假装没看见太子握着辅学的手,诺诺说了声:“太子妃让奴婢问殿下一句,今晚去不去后院。”
夏渊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去,就说我太累了,已经歇下了。”
红楠身:“是,奴婢知道了。”
待红楠关上门,荆鸿道:“她毕竟是殿下的发妻,这般拒绝,不太好吧。”
夏渊咧了咧嘴:“她平时也不会让人来问,今日肯定是为了她父亲的事。”
“她父亲?”
“是啊,方才在真央殿聂司徒又跟我提了城防军的事,自三弟走了之后,他一直盯着那块肥肉,烦都快被他烦死了。我要现在去见聂咏姬,她肯定要在我耳边念叨个没完,这叫什么来着,哦对,枕头风!”
荆鸿笑了:“太子妃想帮衬着父亲也是情有可原的,她身在宫中,能做的也就是给殿下你吹吹枕头风了,殿下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了。”
夏渊道:“我不是要苛责她,我就是嫌她……算了,不说了。”他话锋一转,`着脸凑到荆鸿身边,“不过要是你来给我吹吹枕头风,我肯定什么都答应。”
荆鸿瞅他一眼:“真的么?”
“真的,你想要什么,你说。”
“我想……”
“嗯,想什么?”
荆鸿顿了顿:“我没什么想要的。”
夏渊眯了眯眼:“你没什么想要的,那半夜来找我干嘛?来侍寝吗?”
荆鸿无奈:“殿下……”
“对了,你好久没来给我‘侍寝’了。”夏渊不等他说完,兀自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洗把脸就来,咱们有话床上说,我说真的,你给我吹吹枕头风,我一定什么都答应。”
“……”
夏渊也没让人来伺候,毛毛躁躁地洗漱了下,就脱衣上了床,掀开被角,对着默默看他的荆鸿说:“过来啊。”
荆鸿没动:“殿下,臣真的只说几句话就走。”
夏渊脸色一沉:“过来!别逼我扔你上来。”
荆鸿哭笑不得,心说自己是不是教出了一匹白眼狼,以前夏渊都是冲他撒娇耍泼,磨得他心软,这会儿却摆出了欺男霸女的太子爷架势,可怜他抗旨不得,打又打不过,迫于淫威,只得除了鞋袜,直挺挺地躺到床上。
夏渊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转过脸来,你这样怎么朝我吹风。”
荆鸿依言转过脸,道:“殿下最近注意到安庆王那边的动作了吗?”
夏渊见他眼中满满的都是自己,原本烦闷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他也在打城防军的主意。”
荆鸿道:“是的,安庆王麾下已经有两座军营悄然合并了。”
“那又如何?”
“殿下不担心吗?”
夏渊伸出拇指轻轻刷着荆鸿的睫毛:“我不担心,只要父皇还在,只要你还在,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荆鸿没有说话。
“你就是想来跟我说这个的吗?”
“……是。”
夏渊嘴唇贴在他的耳垂上,声音低沉:“真的别无所求了吗?”
荆鸿感觉到一阵麻痒:“是。”
夏渊看了他半晌:“好吧,那就睡吧。”
“殿下,臣……”
“你也在这儿睡。”夏渊搂着他,闭上眼,“你哪儿也别想去。”
荆鸿睁眼望着床帏,心头微颤。
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夏渊担心有人要对皇上不利,私下里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不肯与他分担,而他想要前往瓯脱,亲手解开自己埋下的乱局,夏渊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然而却是同床异梦。
第53章 双王乱(上) …
“早前还是个大晴天,这会儿怎么起风了……”红楠指挥着几个小宫女找急忙慌地收衣服,晾衣的竹竿在狂风中掉了一地,她抬头望去,只见阴沉沉的乌云遮了半边天。
“没一件事让人省心的,”
“殿下,此事尚未查明,你须沉得住气。”
“你让我怎么沉得住气,早说让我去,你们一个个都拦着,现下出事了,我又不能离京,哪有闲工夫管他。”
“既如此,不如让臣……”
“你想都别想,”
廊外传来几声争执,红楠一边忙着手中事务,一边侧耳细听。太子殿下和辅学大人很少起争执,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转眼间那两人进了书房,红楠估摸着他们又要在书房里用膳了,便自觉把饭菜送了过来,刚要敲门,就听房里哗啦一声脆响,像是茶盏掼碎的声音,伴着太子的怒吼:“荆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去瓯脱见他!”
“殿下!”
“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这……红楠完全搞不清状况,也不敢贸然打扰他们,只得杵在门口,进退两难。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荆鸿拉开门走了出来,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后示意她把饭菜给夏渊送进去,自己回了偏院。
奶娘在侧殿中,抱着皇长孙等得心焦,看到荆鸿来了,一个箭步上前,把哭闹不止的皇长孙塞进了他的怀里。
荆鸿见夏瑜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心疼得紧,问奶娘:“怎么回事?”
奶娘道:“原本长孙殿下跟平时一样吃饱了睡下,今天也不知怎么搞的,睡得好好的忽然大哭起来,怎么哄都没用。”
荆鸿拿丝帕给夏瑜擦了擦脸,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不怕不怕,没事的。”
夏瑜打了个嗝,像是听懂了,哼唧了两声便止了哭。
奶娘终于松了口气:“哎,这要是离了辅学大人您,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哎,长孙殿下这是怎么了?”
荆鸿笑了笑:“大概是被外面的大风吓着了,不妨事。”
夏瑜把脑袋埋进荆鸿臂弯中,不一会儿就睡熟了,还吹了个大鼻涕泡出来,惹得荆鸿一阵好笑。奶娘作势要接过去,荆鸿道:“好不容易睡了,别吵醒了他。我来带一会儿吧,你一个时辰之后来。”
奶娘点头:“哎,好。”
奶娘走后不久,红楠来敲荆鸿房门:“辅学大人,殿下唤你去用膳。”
荆鸿开门道:“我不过去了,你让殿下别等我了。”
“大人……”
“你跟殿下说,瑜儿哭闹不休,我走不开,晚些时候自会去吃。”
红楠看了眼他怀里皇长孙,只见那张小脸上泪痕未干,还挂着鼻涕泡,确是刚刚哭闹过的样子,只得回去复命。
夏渊听了她的回话,哼了一声:“还跟我怄气呢。”不过知道荆鸿在房里老老实实带孩子,便没再计较,“随他去吧。”
殊不知荆鸿将夏瑜放在床上,妥善安顿好后,立刻换了衣裳,持太子令出了宫墙,在马厩中牵了匹马,朝着城门奔去。
定嘉王在去往瓯脱的途中遇袭,据回来报信的人说,来者行事诡谲,不伤他们一行人的性命,却以暗器令定嘉王身中奇毒,如今已是昏迷不醒。此事牵涉甚多,夏渊不敢声张,暂时把事情压了下去。
然而这作风荆鸿很是熟悉,心知大事不妙,宇文势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此番作为,怕是铁了心要逼他现身了。
反正自己也无处可逃,荆鸿心想,不如将计就计,先去会会他再说。
然而不待他跑出城,就听东面传来沉闷钟响。
他猛地勒住缰绳,愕然回首。
钝钝的钟声在大风呼啸中被撕扯开来,如恸哭,如鬼嚎――
金钟哀鸣,皇帝驾崩!
夏渊没吃两口菜,忽得通报:皇帝病重垂危,命太子速去奉天殿。
夏渊悚然起身,朝顾天正道:“叫荆鸿带上瑜儿,到奉天殿来!快去!”
顾天正领命,萧廉顶上太子贴身侍卫一职,与夏渊一起赶往皇帝寝宫,孰料半途突然冲出一队精兵,将他们团团围住,领头的是城东军营校尉王顺德。
“安庆王的人……”夏渊暗暗攥拳,心中隐有不详预感。
他朗声问道:“王校尉,何时驻军可以擅离职守,擅闯内宫了?”
王顺德抱拳施礼:“太子殿下,末将来传皇后娘娘懿旨,请殿下先到西凰宫走一趟。”
夏渊哼了一声:“王校尉这话说得奇怪,父皇病重,照理说母后也要去奉天殿侍候,何故让我多绕这一遭?”
王顺德道:“若是殿下不走这一趟,怕是今后再也见不到皇后娘娘了。”
夏渊不屑地看着他:“王校尉,你可知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明明是己方占优势的局面,被这太子冷眼逼视,王顺德却觉得背脊一阵发凉,硬着头皮道:“皇后生死只在殿下一念之间,望殿下三思而行。”
夏渊压抑着愤怒,拳头颤抖,目光扫过周围对他拉弓瞄准的近百名精兵,冷笑道:“宫变……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被他扫到的人手腕俱是一抖。
夏渊一甩袖,将萧廉半出鞘的长剑按了回去:“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耍什么花样。”
此时他心中不无庆幸,至少荆鸿与顾天正在一处,无性命之忧。他相信,只要有荆鸿坐镇神威军,他们便有回旋余地。
然而顾天正推开小院房门之时,只看到皇长孙一人躺在床上,蹬着小腿,嚎哭不止。
荆鸿却是不见了踪影。
西凰宫中,皇后已遭软禁,见夏渊被挟持而来,顿时泣不成声,夏渊坐在她身边,心中烦乱,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母后莫急,儿臣自有定夺。”
萧廉几次请示是否要冲杀出去,夏渊皆制止了他的动作。
敌人早有准备,占尽先机,他们势单力薄,此时硬拼只会徒增伤亡,况且西凰宫之围不解,他们终究束手束脚。
局面太过被动,一时间诸多思绪涌上心头。
夏浩之前来找他借兵,是自己妄为还是受人指点,意图何在?
为什么夏浩遇袭的时间这么巧?
安庆王和聂司徒都在争抢城防空缺,他不敢随意放权,只得拿自己的神威队去顶,导致朝阳宫防卫疏忽,这也是偶然?
父皇突然病危,连他都猝不及防,这些人又是如何预料到的?
轰――
一声震响,夏渊捏着皇后的手一颤:“是……打雷了?”
皇后凄惶向外看,闪电照亮了宫前照壁,只一瞬,大雨倾盆而下。
再去细听,却不是雷声,而是阵阵钟响。
夏渊心中蓦然哀痛:“父皇……”
他竟是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荆鸿呢?荆鸿为何还没来?
黑沉的雨幕将整座皇城笼罩,荆鸿调转马头,正欲回宫,又突然改了主意,一夹马腹,向着神威军大营赶去。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荆鸿心中不禁发寒。
太巧了,定嘉王遇袭,皇帝驾崩,神威军调去城防……夏渊眼下人在宫中,突遭变故,不知情况如何,若有万一……
自己怎么竟糊涂至此,这种时候想要离京!
马匹一声长嘶,前蹄被绳索绊住,跪倒在地。荆鸿从马背上摔下,幸而反应机敏,就地翻滚,堪堪避过倾侧下来的马身。
泥浆溅在荆鸿的衣服上,显得特别狼狈。
荆鸿勉强抬起头,看着设计拦截他的人:“……张谦。”
张谦志得意满:“都道荆辅学神机妙算,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我还是棋胜一招。”
第54章 双王乱(下) …
荆鸿不在,皇长孙还在,
许是哭得累了,或是知道哭也哭不来想要的人,夏瑜望着顾天正,又抽噎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只是睁着一双泪眼,不闹,却也不睡。
外面大雨滂沱,顾天正咬牙撕了被单,将皇长孙裹在怀里系好,他以为太子去了奉天殿,匆忙赶了过去。
穿过几座偏僻宫殿,顾天正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兵刃声响,立时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怎会打起来?
他孤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那边情况不明,他不敢贸然靠近。心念电转,他一跃登上对面屋顶,遥遥望向奉天殿。
雨幕笼罩下,奉天殿前的景象一片朦胧,然而顾天正还是分辨出了交战双方的身份。
安庆王。聂司徒。
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中,看起来兵力相当,不过从衣着判断,聂司徒一方中似乎有皇帝亲卫,顾天正皱了皱眉,心下疑惑:这是宫变?安庆王要篡位?可聂司徒如何得知?又如何指挥得动禁卫军?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呢?
不及多想,顾天正当机立断,从南面出了宫,牵了匹马,一路疾行神威军营。且不说宫中局势究竟如何,至少神威军是值得信赖的。
神威军营。
孟启烈自听到钟响,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被调去城防的那队人来报,说城外聚集了皇城附近的各处驻军,将整座皇城团团围了起来,正在待命,却不知在待谁的命。
又有人道,先前看到辅学大人策马朝着城门而来,本以为是带来了太子军令,谁知辅学大人又掉头走了,像是要来大营。
那人四下看了看:“哎?辅学大人没来吗?”
孟启烈眼皮子跳得都快抽筋了:“没有。”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一声无比响亮的婴儿啼哭,竟是盖过了同一时刻的雷鸣。孟启烈眼睛蓦地一亮:“这哭声……定是长孙殿下!”
夏瑜蓄好了力气,又开始放声嚎哭,顾天正一身雨水,护着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大团,掀帐冲了进来:“点兵,速与我进宫救驾!”
孟启烈问:“出了何事?”
顾天正脱下皇长孙半湿的襁褓,扯来几件干净军服,手忙脚乱地又把他绑到身前,沉声道:“宫变。”
预感得到印证,孟启烈眼皮不跳了:“城外都是兵……”
顾天正道:“顾不得了,先进宫,见太子!”
城外戒备森严,宫里的防卫却是极其薄弱。
孟启烈率领神威军精锐长驱直入:“这不合常理。”
顾天正道:“都在奉天殿。”
“太子也在?”
“不在。”
“太子在何处?”
“……不知。”
“不知?!”
孟启烈左眼皮又开始跳了。
派出一队人马侦查,孟启烈带着剩余神威军在偌大一个皇宫里乱窜,遇到一拨兵马,他问:“是谁麾下!”
对方不答反问:“你们是何人?”
孟启烈傲然道:“太子麾下,神威军!”
对方不由分说冲杀上来,神威军自是应战,此时便可看出这支特殊训练下的军队之勇猛,瞬息间便把对方全部击溃。
顾天正上前挑开一人蓑衣,瞥见他们领口的深蓝滚边,告诉孟启烈:“安庆王的人。”
不久他们又遇上一队人,又是一番不问缘由的对杀,杀完了顾天正再一看,赭色滚边:“城南驻军,聂司徒的人。”
孟启烈懵了:“怎么两边都要打?我们是太子亲卫,隶属王师,他们疯了不成?”
顾天正也说不清楚。
孟启烈甩去剑上雨水,叹道:“若是荆鸿在这儿,断不会如此抓瞎!”
不远处一人踉跄而来:“报……报……”
孟启烈握剑的手一紧,待看见那人是自家衣饰,料想是先前派去侦查之人,赶紧迎了上去,那人一身热血,所立之处雨水都被染红,孟启烈急道:“怎么回事?”
那人伤重,已是站立不稳,跪在孟启烈身前,垂首泣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薨逝了。”
孟启烈心中一凉:“休得胡言!殿下现在何处!”
那人断续道:“安、安庆王意图篡位,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困于西凰宫,皇上驾崩之时,便下令杀储君……我们赶到时,殿下已战至力竭……兄弟们欲解殿下围困,在西凰宫迎战安庆王麾下将士数百人,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殿下终是……”
顾天正身形微晃,双手竟是不受控制地颤抖:殿下若是死了,那萧廉……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物:“兄弟们怕是回不来了……殿下遗命……着我将此信物交予孟将军,要孟将军务必保全皇长孙,即刻到奉天殿取先帝遗诏,助……长孙殿下顺利登基。”
孟启烈低头看去,只见掌心中一只圆滚滚的小金猪,正是殿下颈中饰物,他曾好奇问过,是荆鸿所赠。
收起金猪,孟启烈拍了拍那人的肩:“兄弟,多谢。”
旋即抽剑出鞘,一剑削了那人头颅。
他身后神威军俱是一怔,顾天正亦是惊骇:“你……”
孟启烈翻过那人断头,冷冷道:“此人杀了我们兄弟,换了神威军服,是冒充的。不过至少带来一条有用的军报,姑且让他死得痛快点。”
顾天正明白过来:“殿下就在西凰宫!”
一名副将忍不住询问孟启烈:“如何得知那人是冒充的?”
孟启烈道:“军中何时有人喊过我‘孟将军’?太子殿下更不会这么喊我,要不是叫‘孟小将军’,要不是叫……咳,‘小鸡将军’,大家叫习惯了,我听也听习惯了。”
副将眼含热泪:“小鸡将军真是体恤下属啊。”
孟启烈:“……”
奉天殿前。
安庆王被擒,他知自己中计,却十分不耻聂司徒作为:“堂堂司徒,竟听命于张谦那虚伪小人,当真可笑,被人利用了也不晓得。”
聂司徒嗤了一声:“总比王爷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好。”
安庆王道:“若是那人献计,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聂司徒笑得得意:“王爷所说那人,现下也已身在囹圄,自古成王败寇,王爷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了。”
聂咏姬收到父亲那边传来的讯号,在王顺德耳边说了一个字:“杀。”
西凰宫中,囚着华晋的皇后和太子,亦是她的婆婆和夫君,这个字,她却说得毫无迟疑。望着窗外茫茫雨幕,聂咏姬眼中漾起一抹满足笑意。
只要这一杀,她便可称为母仪天下的太后,省去了多少年的深宫挣扎。
比之传言中的惊世才女沈凝玉,她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廉,护着我母后!”
“为何荆鸿还不来!”
“母后莫慌,别往那处跑!”
“母后!!!”
夏渊心中哀恸,虽说皇后不是他亲娘,到底是他的亲小姨,那双与生母同样温暖的手,此时却被人踩在泥中,满身绫罗,俱是血红。
……
“殿下!皇后娘娘!”
神威军堪堪赶到,却见皇后娘娘已香消玉殒。顾天正看着包围圈中萧廉明显迟滞的身影,每一道剑光闪过,都在他的心中烫过一道血痕。
他想上前相助,却听怀中婴儿又是一声盖过雷鸣的哭嚎:“哇!”
瑜儿来了,那荆鸿也该到了!
夏渊精神一振,顾不得袭来的刀刃,向外喊道:“荆鸿!”
这匆匆一眼,却没看到那人。
孟启烈率神威军悍勇杀入,生生切开一条通路:“殿下!随我来!”
顾天正护着皇长孙,不敢冲入战圈,只觑准时机,为萧廉斩开围攻。
萧廉见他脸色发白,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怎么还当上奶娘了,就是你这张木头脸,把孩子吓哭了吧。”
顾天正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回嘴。
“顾侍卫。”
顾天正回头,看到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太子妃。
聂咏姬看着他怀里的夏瑜,目中含泪,朝他伸手:“找了许久,原来在这里,把孩子还给我吧。瑜儿,瑜儿不哭,娘来了。”
顾天正奇怪她怎么会躲在这里,想了想,后退一步:“太子妃请恕罪,现下情势危急,您保重自己身体要紧,长孙殿下还是由末将代为照顾吧。”
聂咏姬道:“这是我的孩子。”
顾天正道:“这是殿下的孩子。”
当真是一场浴血奋战,孟启烈带来的神威军最后只剩下区区数十人,夏渊和萧廉冲出来时,身上多处带伤,好在不重,衣服上的血还冒着热气,大部分是他们所杀的人的。
混乱中,聂咏姬不知所踪。
顾天正自请疏忽之罪,夏渊摆手:“她要走,不关你的事。”
夏渊歇了两口气,颤声道:“瑜儿还在哭。”
孟启烈怔忡:“是啊。”
夏渊又道:“这会儿谁哄都没用。”
孟启烈叹气:“是啊。”
“……”这人从来领会不了他的意思,夏渊忍无可忍,“荆鸿呢?为什么他没来?”
没看到人,这一路他一直不敢问,就怕问出一个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孟启烈这才顿悟,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和顾侍卫都没见到他,城防军那边有人说看到他准备出城,但又掉头了,说是可能往神威军大营来了,可我们也没见到。”
身后追兵不止,他们向着奉天殿奔去,遗诏未出,夏渊当以太子之身监国,要指挥宫中禁卫军该是绰绰有余,孰料前方又来围堵。
天已黑得透了,大雨仍未止歇,夏渊定睛看去,竟是聂司徒的人,由张谦率领而来。
张谦喝道:“什么人!”
夏渊眯了眯眼:“好大的胆子,太子也敢拦!”
张谦额上一层虚汗,不曾想这太子居然还没死,但此时骑虎难下,装模作样道:“满口胡言!太子殿下被安庆王所害,尸骨未寒,岂是尔等宵小可冒名顶替的!”
夏渊心思电转,沉声道:“张大人为何说本王被害?神威军应辅学大人求援,得知本王被囚,特来营救,有胆上前来看,本王让你验明正身!”
张谦笑了:“还说不是冒名顶替!荆辅学与蒙秦勾结,先借武斗大会调走定嘉王,又在半途施以重创,更以邪术谋害皇上,畏罪潜逃,幸而被聂司徒及时发现,拦截于城门口,现关押在德落寺候审,怎可能去给太子殿下求援?”
夏渊怒斥:“休得污蔑!”
张谦道:“蒙秦几次袭击,都与他有关,未免太过巧合,而先前被关在德落寺的蒙秦奸细,亦是被他杀人灭口,至于邪术,太子妃亲眼见到他在身体中饲养蛊虫,这等人,还不该治他通敌叛国之罪吗!”
夏渊冷哼:“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张谦不紧不慢地从袖中甩出一封信:“抓到他时,他身上正带着一封写给蒙秦王的亲笔手书,熟悉他笔迹的人,想必都能看出来是不是伪造吧。”
夏渊没动。
孟启烈捡起那封信,他见过荆鸿写的秘籍,对他的笔迹也有所了解,展开信纸,一眼便认出这确是荆鸿亲笔所写,看完后,他不可置信道:“是……一封自荐书……”
夏渊只看见了信封上的血迹。他闭了闭眼,敛去眸中映出的血红。
“德落寺……”他不再理会张谦,朗声道,“神威军听令!随我去德落寺救人!”
众人哗然,孟启烈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他……荆鸿他……通敌……”
夏渊横他一眼。
孟启烈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斗胆谏言:“殿下,遗诏就在奉天殿……皇位……”
夏渊道:“奉天殿?我们去不了了。”
孟启烈不再做声,既然主子心里有数,他们只要听从就好了。
夏渊提气,再度发令:“神威军!”
“是!”
“救人!”
“是!”
……
张谦长出了一口气,他对身后暗处的人道:“还是太子妃您了解殿下,料到他会去救人。这样一来,我们便抢占先机了。”
聂咏姬走出来,望着远去的那人:“在他心里,那人比皇位还要重要。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我,这样的局。去追吧,杀了他们,把我儿子带回来。”
德落寺也有着重重把守,但远比宫中好控制。
夏渊拼着一身血勇之气杀进地牢,看到荆鸿静静坐在石床上。
荆鸿看着他,叹了口气:“殿下不该来。”
夏渊砍断枷锁:“哪里受伤了?他们逼供?信上有血。”
荆鸿顿了顿,道:“无碍,落马时手上有些划伤,他们来不及审我,搜了身便走了。”
“跟我走。”
夏渊拉着他,又一路杀将出去。
荆鸿看到神威军越来越少的人,还有孟启烈闪烁的眼神,又道:“殿下不该来,皇位本是唾手可得。”
“别说了。”夏渊拽过顾天正身前襁褓,丢给荆鸿,“哄孩子去,让他别哭了,烦。”
“……”荆鸿笑了笑,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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