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常福客栈那边去了。
他微微动了动鼻子,嗅到一股水气,精神稍微振奋了些,驱马往那边踱了过去。
谢青婉舀了一碗水给瘦骨嶙峋的少年,转头看见远处颠颠跑来的马,马上似乎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她朝身后搬运水桶的谢青折道:“哥你看,那个人……”
谢青折抬起头,略显苍白的脸上汗水淋漓,他用衣袖擦了擦,向妹妹示意的地方看去。
他看到那个人半伏在马背上,蓬头垢面,身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但那人的衣饰华贵,所骑的马也是千里良驹,按理说是个富足之人,不知为何会沦落到此地。
谢青折在水桶上覆了一层布巾,见那人径直而来,带着一股血腥之气。
宇文势狼狈地翻身下马,他一身落拓,走路都有些踉跄,可那双眼中没有卑微,没有乞怜,倒是有一种强烈的掠夺气息,那抹气息在看到谢家兄妹之后,又尽数收敛。
宇文势最先注意到的是谢青婉。
尽管脸上未施粉黛,衣裳也是粗布罗裙,但在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小城里,如此出尘的女子,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宇文势略整了整衣衫,就算落魄了,他也要保留一点蒙秦王族的风范,排开面前几名来求水的孩子,他走到施水的摊子前,声音粗哑地道:“这位姑娘……”
话没说完,一只缺了口的破碗就硬塞到了他手上,宇文势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谢青折。
这人的样貌与这位姑娘十分相近,一眼就能看出两人是兄妹,宇文势扯着干裂的嘴角笑笑,正要施礼,却听那人冷声道:“碗拿好了,排队去。”
“……”宇文势倏然无话可说,想他堂堂蒙秦王储,竟也会遭到如此待遇。
不过现下他可没有仗势欺人的资本,只得摸摸鼻子,生生忍着干咳,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还要忍受刚刚被自己推开的那几个小鬼的鄙视。
排队时,宇文势听到几个人的议论。
有人问起:“哎?这哪儿哪儿都是旱灾,到处都缺水,怎么就这里有水?”
前面一个人回答:“这就多亏了谢家兄妹了啊,前天那个兄长说知道哪里有水源,说要召几个有力气的跟他去抬水,那会儿还没人信,就去了两三个人,可他真不是蒙人的,这才一天,就带回来好几桶清水了。那个妹妹也是善心人,早早地搭了棚子给大家伙儿施水。”
“这兄妹俩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问他们也不说,他们有人讲啊,这两位说不准是天上的神仙呢,要不怎么就能找着水了……”
“不光是水,我看那边好像还有米呢。”
“那几斗米是一个好心商客送给他们的,感谢他们慷慨施水,不过兄妹俩把这些米也捐给大家了,喏,那边正在熬稀粥呢。”
“遇上活菩萨了啊……”
宇文势默默听着,看向那兄妹俩的目光带了些深意。
排到他的时候,他终于接下了方才那句话:“这位姑娘辛苦了,天干日晒的,姑娘仗义施水,人美心善,在下心怀感佩……”
谢青婉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得很。
谢青折看妹妹窘迫,又似乎隐有倦容,便接过她手里的舀勺,让她去休息一会儿。
宇文势见姑娘走了,也不灰心,对着这位兄长,反倒更好说话了些:“听闻你兄妹二人有寻找水脉之能,不知能否邀请二位去蒙秦走上一遭?天下百姓皆苦,本该一视同仁。”
谢青折对这人感到很无奈,来时明明一副行将渴死的模样,身上还带着伤,这会儿喋喋不休的,真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势只凝眸看他:“你赏我一口水米,我可许你一世荣华,跟我走吧……”
谢青折失笑:“喝你的水去,怎么这么多话,你不渴吗?”
什么一世荣华,哪里来的一世荣华。
他将水碗递还过去,二人指尖相触,又顷刻分离。
第64章 水中仙
水中仙那夜宇文势住进了常福客栈,和谢青婉的房间只隔了个谢青折。现下一屋难求,就这么个破落漏风的小房间,花去了他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谢青婉照旧待在她哥哥房里,看谢青折在收拾零碎,一时无聊,便从袖里取出一方铜镜,一手摩挲着铜镜背后的五行图,一手在镜面上轻轻拂过,看了会儿镜面上浮出的纹路,蹙眉道:“哥,隔壁那人倒是奇怪,我竟算不出他的命数。”
谢青折道:“好端端的,算他的命数做什么。”
谢青婉对着镜子嘟囔:“就是好奇嘛,看他眉宇间尽是贵气,却落个满身是伤,可怜得紧。哎哥,你拿药箱干什么?你受伤了?”
谢青折从药箱里取了些生肌止血的药粉药草,有拿出蝉翼刃在烛火上烤着:“那人一会儿会过来,他伤得不轻,能救则救吧。你也说了,可怜得紧。”
谢青婉连忙理理头发:“你怎知道他会过来?你算过?”
谢青折勾唇而笑,眸中映着烛火暖光:“你都算不出来,我又如何能算得?这等小事,原也无需动用镜语。该来的,总会来。”
他话音未落,就听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不知谢兄歇了没有?在下有事请教。”
谢青婉朝她哥投去佩服的目光。
“进来吧。”谢青折应道。
宇文势进屋看到谢青婉,有些歉然:“姑娘也在,真是叨扰二位了。”
谢青婉拂袖收了铜镜:“无妨,公子请坐。”
宇文势稍微休整过一番,但看上去还是很憔悴。他坐到谢青折旁边,看到那烧得赤红的蝉翼刃,问道:“这是在……”
谢青折垂眼扫了下他腰间:“这是在候着你呢。”
宇文势身形一僵,盯着那柄利刃,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谢青折恍若未见:“你左腰那处伤口,再不上药,怕是要溃烂了。兄台你半夜敲门,不就是为了讨药治伤吗?”
“呃……是。”宇文势松了口气,有些尴尬。
瓯脱混乱不堪,别说医馆,就是游方郎中也没有一个,他拖着一身伤,若是再放着不管,怕是回不了蒙秦了。白天听闻这两兄妹的事,便想来碰碰运气。
谢青折不跟他多嗦,示意他解衣:“我们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所能做的不是过替你剜去腐肉,敷上点药粉,剩下的,还得看你自己了。”
宇文势颔首:“在下明白,尽人事,听天命。”
谢青折看了他一眼,幽黑的瞳孔无波无澜,宇文势却觉得自己仿佛被锁住了一般,冰凉的指尖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他下意识地一缩。
谢青折感觉到他身上不正常的热度,叹了口气:“烧得这么烫,难怪日间说了那么多胡话。青婉过来,你按着他,上完药后给他包扎一下。”
“哎,好。”谢青婉也不避嫌,过来帮着哥哥给这人治伤。她从小在临祁长大,对世间礼法不甚在意,只在碰到那具灼热身躯时,脸颊微微泛红。
“嘶……”剜肉之痛令宇文势咬牙抽气,额头渗出了汗珠。
“忍着点。”谢青折声音又冷又稳,手起刀落,散发着腥臭味的腐肉便被削了下来。
亲眼目睹翻出的血肉,谢青婉的手有些发颤,宇文势抬头冲她一笑,示意自己没事。低头看见执刀这人清冷的面孔,他不禁想,这人总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心却是极软的,也许真的可以……又是一刀下去,宇文势忍着痛道:“谢兄,我们素未谋面,你……如此帮我,不怕我是居心叵测之人?”
谢青折不答反问:“若我所料不错,兄台该是复姓宇文?”
宇文势神色一凛,心思电转间,还是决定赌一把,直觉告诉他这人不会害他:“是,在下宇文势,不知谢兄如何得知?”
放下染血的刀,在伤口上敷上药粉,谢青折让妹妹给他包扎。他下手也是有些紧张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在烛光下映着湿腻的光。
“猜的。”拿巾帕擦了擦手脸,谢青折笑了笑,“看你衣裳配饰,看你谈吐言语,看你这一身伤,猜的,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猜的?宇文势不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半晌说不出话来。
“蒙秦大旱,粮仓吃紧,蒙秦王多半会派人来华晋借粮,这位兄台既然真的是宇文氏族的人,想必就是担此重任的,此时该是在回程途中,但那所借粮食上哪儿去了?”
“……”宇文势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暗道这人莫不是有颗七巧玲珑心,“蒙秦内乱,粮食被朝中叛贼所劫……”
“哦,竟还有这等事。”谢青折拭去蝉翼刃上的血迹,未再深究,他这态度,不像是探问机密,倒像是权当闲聊,只为解惑。
然而宇文势心里却有个想法渐渐成形――此人有惊天之才,他定要带他回去,助自己一臂之力!
谢青婉听他们对话,只觉得叔伯他们当真慧眼识人。若说现今临祁有谁能继承先祖谢沧海的衣钵,绝对非她哥哥莫属。她知道谢青折并不擅长镜语推算,可有这般洞察先机之能,何愁不能顺天命,定江山。
她这边包扎好了伤口,她哥哥那边也收拾好了东西。
谢青折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出门。
宇文势见状,忙问:“谢兄这是要去哪儿?”
谢青婉代她哥哥答道:“我哥要去牵引水源。”
“牵引水源?”
“是啊,不然你以为白天喝的水是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在下只是疑惑,这水源要如何牵引?是要深挖开渠吗?可这深挖开渠并非一夜能成,谢兄是如何做的?”
“我哥是如何做的,你跟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女儿家不便深夜出门,正好你可以帮我照看着点我哥,别像昨夜似的,累成那样,走都走不……”
“青婉。”谢青折打断她,“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事要忙。”
“哦……”谢青婉起身回房,走过他身边还特地叮嘱,“哥,量力而行就是了,你也要当心身体。”
“知道了。”谢青折笑着送她出门,让她放心。
隔壁房门阖上了,外头一阵干风吹灭了屋里的烛火。
谢青折迈出去,身后那人也跟了出来。
宇文势说:“我跟你一起去。”
谢青折看看他的伤,又看看他的眼,叹了口气:“一起就一起吧。”
黑沉沉的天一直垂落到这片旱地的远方,顶着风,沙土灌了满袖,宇文势跟在谢青折后面,不得不以衣袖覆面,同时还要顾着腰间的伤口。
他看见谢青折始终就在自己前方三步之处,同样迎着风,然而他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受阻,那些沙土像是通了灵性,到他跟前就失了力,簌簌坠落,不会给他带来困扰。
这下就连宇文势都怀疑他是不是仙人了。
宇文势快走两步,忍不住问:“你这是如何做到的?”
谢青折奇怪地瞥他一眼:“以气护体,习武之人多少会一些吧。”
宇文势一怔,暗道自己真是烧糊涂了,以气护体是不难,若他没有负伤,这点小风沙也奈何不了他,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人竟也是会武的。
“谢兄师从何处?”
“师门偏僻,宇文公子多半没有听过。”
萍水相交,他不愿说,宇文势也不便多问,默默跟着他朝前走。谢青折看他步伐不稳,给迷得睁不开眼,终究心有不忍,替他挡了些许风沙。
“多谢。”宇文势哂然,开玩笑道,“谢兄你这御气之法当真精妙,若是战场上乱箭袭来,想必也可止于身前,伤不了公子分毫。”
“……”谢青折语气淡淡,“你想多了。”
约莫走了两里地,宇文势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深坑,坑底是龟裂的河床,显然这里曾经是一小汪湖泊,只是水源枯竭,早已干涸。
谢青折体谅他身上有伤,让他坐在坡上休息一会儿。
宇文势好奇他要如何牵引水源,这里很是荒凉,边上的树木都枯死了,而且显然没有通渠,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把水源牵引出来?
只见谢青折走到河床中央,从袖中取出一块罗盘,还有一根短竹杖,竹杖在他手中不知触了什么机关,倏地延展开来,拂袖之处扬起一面幡,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谢青折将祈水幡插在河床中,罗盘悬于幡顶,片刻后,天盘、地盘与七十二龙盘同时旋转,河床中似是平地起了风,以祈水幡为中心,一时间飞沙走石,宇文势凝神,只能隐隐看到那袭晕白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悦耳铃音,如银瓶乍破,霎时散了层层风沙。再看那祈水幡所立之处,竟汩汩流泻出一股清泉。
这是……宇文势不禁站了起来。
被牵引而来的水源渗进原本干涸的大地中,顺着龟裂的纹路浸润了整个河床。不一会儿,更多的泉眼涌出水来,那些泉眼围绕着谢青折与他身旁的祈水幡,翻腾汹涌,从湖中央开始,慢慢蓄起了水。
湖中的水越蓄越多,深度已到了祈水幡竹杖的一半,由于河沙尚未沉淀,湖水上有些浑浊,但谢青折踏于水上,却是出淤泥而不染。
他一身湿淋,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手指点在罗盘之上,轻轻一收,便把祈水幡与罗盘一并拢入袖中。四周皆是死地,只有他脚下是一汪净水,他缓步走向湖边,黑发如夜,白衣胜雪,当真似仙人临世,把宇文势也看得痴了。
走到近前,宇文势才发现这人的脸色惨白,那脚步根本不是什么仙人的轻灵,而是虚软得发飘。他想起谢青婉的叮嘱,料想他这一番下来,体力消耗巨大,赶紧上前去扶。
谢青折止住他,示意自己没事:“你自己站着都累,还是别扶我了。”
宇文势犹在激动:“谢兄本领了得,莫非是修道之人,有通天之能?”
谢青折看看他,答非所问:“昨日试着引水到井中,略有所成,现下疏通了地下河道,回去让人从此处抬水,料想瓯脱今后饮水不愁,我与青婉便也不用再滞留此处了。”
“你们要走?”宇文势心下一动,“要走哪儿去?”
“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去。”谢青折目露迟疑。
方才天盘所指,帝星飘忽,一方朝东,一方朝西,东方帝星甚是黯淡,西方却已是耀眼之姿,这与青婉先前所算大相径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谢兄!”正当他出神之时,宇文势突然挡在他身前。
“何事?”
“早前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你说了那么多,哪一句?”
“我说,你赏我一口米水,我可许你一世荣华。”宇文势眸光灼灼,“你若信我,便随我一起回蒙秦吧。”
“蒙秦……”
华晋,蒙秦,这一东一西,究竟该如何抉择?
谢青折当夜没有应他,望着那人的落拓狼狈与意气风发,他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将清水沾湿的衣袖贴在他烧红的脸上。
两人俱是愣住了。
那时茫茫天穹之下,他们二人在此驻足。
一人许诺了虚无缥缈的荣华。
一人懵懵懂懂,被凡尘迷了眼。
第65章 三人茧
三人茧谢青婉无奈接过这人递来的包子。
自家兄长引水入湖之后,身体极度疲惫,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倒是这个身上带伤的落魄王族精神还不错,赖在她哥的房里大献殷勤,包子是他买的,就连兄妹俩洗漱用的水也是他打来的。且不论这人存了什么心思,做事还是挺周全的。
早前他们对外说了“湖里有水”,瓯脱的百姓还不相信,将信将疑地去了两个人,回来就炸了锅,身强力壮的闹哄哄地去湖边抬水,老弱妇孺在客栈门前对他们拜了又拜,直说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这些谢青折都是不知道的,他脸色青白,显是消耗甚大,从昨夜到今日傍晚,什么也没吃,只喝了点清水,把谢青婉心疼得不行。
宇文势劝慰道:“别太担心了,令兄只是过于劳累,我让小二准备了一些肉粥,待他醒了,多少能吃上点好的。”
谢青婉瞥了他一眼:“反正你也是有事相求,我就不谢你了。”
宇文势无奈,这兄妹俩看似涉世不深,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聪慧,他那点小算盘压根瞒不住,还不如坦言相告:“确实,在下想请二位去蒙秦走一趟。”
“我哥答应了吗?”
“令兄尚未给出回应。姑娘,要说国力,我蒙秦丝毫不逊于华晋,而且……”
“你这是想让我帮你劝我哥?”谢青婉打断他的话,“省点心吧,我不会左右我哥的决定,他想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他不想去的地方,纵是万般好,我也看不上眼。”
“那依姑娘之见,我该如何劝说令兄?”
“这个嘛……”谢青婉初见这人就对他挺感兴趣,这会儿一时兴起,取出袖中镜子,装模作样地整理鬓发。
宇文势刚开始只当她是卖关子,然而目光不经意落在镜子上,发现那背后的繁复花纹似乎暗合着五行变化在缓缓移动……这又是什么?
他对这两人的来历越发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姑娘?”
像是看到了什么蹊跷,谢青婉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打量了下眼前这人。
帝星?明明昨日还看不出什么来,难道……谢青婉收起镜子,娇俏一笑:“我不知道,端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这一笑,宇文势不禁有些恍惚。
不算惊艳绝美的面容,在这一笑中竟有些勾混摄魄。这对孪生兄妹的相貌十分相似,只是谢青折很少笑,待人总是透着股冷淡疏离,而谢青婉的个性就灵秀可人得多,不似蒙秦王宫里那些傀儡般的美人,也没有世俗女子的风尘气。
那第一眼的流连,如今酿成了一抹念想。
谢青折醒来时脸色好了很多,谢青婉端着那碗肉粥要给他吃,结果脚下一急差点摔倒,手里的碗被宇文势及时夺了过去,热粥洒了些许出来,在他手背上烫红了一片。
谢青婉赶紧拿了绢布沾凉水替他擦拭,宇文势笑了笑示意没事,先把绢布包在烫手的粥碗外侧递给谢青折,才去料理自己的手。
看到自家妹妹双颊绯红,谢青折敛目默默喝粥。
屋里一时有些尴尬。
那碗粥喝到一半,客栈外突然起了一阵喧闹,间或夹杂着兵刃相接之声,宇文势心中一凛,透过窗缝向外看去,见不是追杀他的那一伙人,才稍稍松了口气:“是兵匪。”
“兵匪?”
“嗯,从华晋边境来的,应该是来抢水的。”
谢青折下了榻过来看,不由眉头深锁。
楼下施水的棚子被掀翻,那些兵匪直接搬走了刚刚蓄满的两缸水,遇到反抗的百姓,脚一抬就踹开,拿着刀子逼人当苦力,可怜棚子里的小孩子们吓得哭闹不已。
领头的兵匪道:“听说你们这儿出了个活神仙,做个法儿就能变出一湖水来,那神仙在哪儿呢?怎么没见着?把人交出来,爷几个就不拿你们的水。”
来瓯脱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们虽穷困,但得了他人的好处也知道感恩,那兄妹俩帮了他们这么多,深得他们的敬重,自然是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的。
但这兵匪嚣张得很,拎起一个孩子,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孩子脖子上,威胁道:“不出来?不出来我这一刀可就下去了,我们家将军还等着呢。”
谢青折气得发抖,如此无赖,实在可恨!
那人继续叫嚣:“怕什么呀活神仙!我们将军请你回去,自然会允你好处,你若真有本事,将军出面给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你可就飞黄腾达了啊……还不出来?啧啧,我这刀子可不长眼,这一刀下去,不知你这个活神仙还救不救的回来?”
谢青折推门走了出去,白着一张脸道:“我在这儿,把那孩子放了。”
那人也警惕:“你过来,我就放。”
谢青折在身后摆摆手,示意谢青婉别出来,随即下了楼去。
孩子被放了,谢青折却被带走了。
房内,谢青婉焦急道:“怎么办?我哥他……”
宇文势声音沉稳:“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将他带回来。”
宇文势知道现在这样,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与那群兵匪身后的“将军”抗衡的,他在被人迫害之时便向蒙秦送了信,调遣亲信来瓯脱与他会合,这两日应该要到了。但此时情况紧急,一旦进了华晋境内,要再想抢人就难了,于是他先在瓯脱召集了一些会武的江湖人士,力求先拖住那群兵匪回城的脚步。
宇文势把随身带着的乌足金锥交给了谢青婉,让她一旦遇到前来接应的蒙秦士兵,就把它作为信物交给领头的邬齐力将军。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宇文势带的一群江湖草莽竟真的拖延到了援兵赶到。那些蒙秦将士也真是悍勇,当场把那群兵匪尽数砍杀,如此一来,谢青折与华晋边境的那位将军定然是结下了梁子,再想去华晋只怕是难上加难。
“跟我走吧。”宇文势说。
“……”谢青折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人没想给他留后路,看着这人殷切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质疑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说,“走吧,去蒙秦。”
……这一场相遇,镜语算不出开始,也算不出结局。
谢家兄妹只知道,他们走上了另一条路。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咎由自取,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已回不了头。
向东,向西,华晋,蒙秦,夏渊,宇文势,在瓯脱的那一片荒芜之中,都不过是――一念之差。
谢青折去了蒙秦,这一待,便是年复一年。
他为宇文势找到了水脉,助他揪出奸臣,找回粮草,帮他平定内乱,树立威信,匡扶他向着王座一步步走去。
在无尽的杀戮与背叛中,宇文势褪去了少时的青涩仁慈,等谢青折回过神来,那个笑着问他讨水喝的少年已成了以狠辣着称的蒙秦王,而他自己也成了蒙秦的上卿。
谢青婉嫁给了宇文势,在他还未登基为王之前。她只是妾室,后来封了个婉妃,得了座华美幽静的容青殿。
她欢喜过,也忧愁过,但她没有后悔过,她说,原来镜语真的算不出情缘。
她说,哥哥啊,原来这便是凡尘。
那是谢青折第一次参加月祀,他的一场猎狼之舞,踏散了蒙秦数年来的晦暗阴霾,也踏出了即将牵连五国的血雨腥风。
刀光映着他清冷的双眼和狼王的獠牙,白袍被撕下数片,谢青折的呼吸渐渐粗重,他疾退数步,又奋力迎上,狼爪在他的左肩狠狠拍下,那把刀却先一步削下了狼王的头颅。
炙热的狼血喷溅在谢青折的脸上,那一颗瑕疵般的小痣,倏然染上妖冶的红。月祀台下的蒙秦子民第一次见识到,他们的上卿并非孱弱书生,他悍勇无畏、足智多谋,除他之外,无人再可与他们至高无上的王比肩。
当夜,谢青折回了容青殿。
容青殿,在建造时就有两处庭院,世人只知正殿住着上卿大人的胞妹婉妃,却不知那侧殿便是为上卿大人所建。外头那个上卿府邸,谢青折一年也住不上几次。
谢青折清洗了身上的汗水与血污,换上干净的衣袍,那人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外间等他,而是从背后拥住他,在他的后颈印上一个吻。
谢青折被烫得僵住身体。
宇文势扳过他的脸,开始更深更烈的掠夺,如同饥渴了很久的人,终于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甘霖,那克制已久的欲望,彻底冲破了牢笼。
“唔……”谢青折瞪大了眼,想要推开他的手被紧紧扼住,刚刚系上的衣袍被粗暴扯开,那人的气息拉着他下沉,下沉,重重贴上柔软的床褥。在沦陷之前,他用最后一丝清明望进他的眼,“君上,你疯了吗!”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宇文势抚摸着他的脸,吻着他的额头、眼睑、嘴唇,他问他,“你要我忍耐到什么时候?”
“……”他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挣扎和顾虑都被这人摧毁,他筋疲力尽了。
谢青折颤抖着闭上了眼,颤抖着与这人相拥。
他就要,失去一切了。
正殿之上,谢青婉燃着一支蜡烛,看着它一滴一滴,烧成了灰。
容青殿是什么地方?
那是蒙秦王最宠与最爱的人住的寝宫。
那里有最深重的荣华,也有最深重的痴惘。
你还想要什么?我已给了你一切。
你所说的荣华,便是她为妾,我为臣?
还不够么?
是啊,还不够么?我还想要什么呢?
逃不掉了啊。
那一刻,谢青折想,他自己作了一个茧,把他们三人捆缚其中,一个也逃不掉了。
一生紫气,尽散于渊……他说,好吧,我会去为你,除掉华晋那个孩子。
马车在泥泞的小路上轧出深深的车辙,外面的雨沙沙地下着。
荆鸿醒了。
夏渊在给他哺喂汤药,见他睁眼,最后一口药喂进去了就不再离开,这个吻轻柔而苦涩,缠绵得几乎让人忘记他们这是劫后余生。
荆鸿一直分得清。
宇文势的唇让他惊恐,而夏渊的吻让他安心。
他抚上夏渊的脸,眼中的懊悔未能及时掩藏。为什么会错过这个人呢?为什么会伤害他呢?幸好,总算给了他纠正和挽回的机会……夏渊问:“你怎么了?”
荆鸿摇摇头,坐起身来:“我们到哪儿了?”
“再过三天就能到封楚境内了。”
“嗯。”
他们未雨绸缪,在宇文势发动围城之前,与封楚的四王爷达成了合作的交易。这个王爷胆小怕事,可以说是封楚最不中用的王族,如果不是遇到荆鸿他们,他断不可能逃脱被俘的下场,不过话说回来,封楚王派他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没指望让他回去。
“萧廉他们呢?”
“他们都在。”
“这一路也未必太平,殿下还是小心为……”
“荆鸿,”夏渊以额头碰触着他的额头,声音里带着诱哄,“荆鸿,你破戒强行动用了灵术,气血不济,别想那么多了,你头不痛么?”
“我……没事,宇文势他……”
“他赢不了我的。”夏渊说,“他抢走的东西,我都会抢回来。”他的十年痴傻,他的皇位与子嗣,他的八十里望江,他都要他一一偿还。
只要荆鸿还在他身边,只要这个人还在,他就有无穷的信心与力量,无往而不胜。
――奈何他们这一路注定是不太平的。
荆鸿刚刚躺下,马车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阴阴邪邪的哨音。
那哨音穿透雨幕,像是索人混魄的诡啸。
第66章 断罪监
“天正。”
“……”
“天正,喝点水。”
“……”
“那边路滑,你别过去。”
“……”
“啧,叫你别走那边你没听见?”
“……”
“顾天正!”萧廉忍无可忍,走到队伍另一侧,一把拽住完全无视他的顾天正,“你什么意思?从出了瓯脱就这样,摆这张脸给谁看?”
顾天正看看他抓住自己的手:“放开,顾某区区侍卫,不过是宫里养的一条狗罢了,不敢给少庄主摆脸色。”
萧廉皱眉:“那话是凌烟儿说的,你拿它挤兑我做什么?要按这个说法,我跟你一样都是宫里的狗,谁比谁低贱了?”
“我跟你不一样。”顾天正抿唇。
“怎么不一样了?”萧廉的火气也上来了。
顾天正甩开他的胳膊,目光冷淡:“凌小姐是凌阁老的孙女,她一句话就让凌天阁拼尽全力给我们开道,她是为了谁,图的什么?殿下也说了,我们这次能顺利逃脱,都是沾了你幽篁山庄少庄主的光。”
萧廉道:“当时情况紧急,你也看到殿下和辅学大人的处境有多危险,我自然是为了大局考虑。这事我跟殿下坦白了,也与辅学大人商量过,有幽篁山庄和凌天阁这层关系,也是多了一重保障,这种时候谁还能计较那么多?”
“那凌小姐的这份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我欠的是凌天阁,不是凌烟儿。”
“有什么区别吗?”
“天正,”萧廉郑重道,“人情我自会去还,但绝不会用婚约去还。”
“顾某受不起少庄主这份承诺。”顾天正别过脸,对于这样的局面他感到万分茫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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