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什么?
次日,华晋的皇帝因为水土不服,卧床休息。有手谕说,军中一切事务由荆鸿代管,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夏渊四人替换了俘虏中的四人,随其余的十二人一起登陆了望江。
俘虏们都低着头,身上脸上都是脏污,领头的俘虏归营心切,并未发现自己的人被替换了,与蒙秦守卫交涉一番后,就上了岸。
夏渊一行人换上蒙秦士兵的衣服,找机会混进了蒙秦大军,他想先调查一下望江的布防。令他没想到的是,宇文势比他想得要警觉得多,在得知俘虏归营一事之后,立刻下令全军整肃排查,他要亲自见到回来的每一个俘虏。
一时间,蒙秦军营中对于任何可疑的人物都进行了问询和追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啧……老狐狸……”夏渊喘匀了气,靠在潮湿腐臭的破旧船舱里,自己包扎了伤口。
萧廉一直护卫在他身边,伤得比他还要重一些,但好在不致命。
当时有数十名蒙秦将士追来,胡非和董安常忠心护主,硬拼着引开了大部分的追击,这才让他们得以逃脱。但按当时的情形来看,恐怕那两人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夏渊心口一阵闷痛。
这些人都是荆鸿为他挑的,这几年跟他一同磨练成长,一同出生入死,真正如手足一般。如今只因他未考虑周全的一念而葬身敌手,夏渊深感有愧!
“萧廉,你后悔跟我来这一趟吗?”夏渊问。
“来都来了,有什么可后悔的。”萧廉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撇嘴笑笑,“怕什么,天正还等着我回去,我死不了。”
“也对。”夏渊持剑立地,也笑了笑,“荆鸿现在估计已经暴跳如雷了吧,他也等着我呢,我得做完我要做的事,才有脸回去挨他的训。”
蒙秦王派了使者前来。
使者的船停在距离长汐城军营三十丈远的江中,船桅上悬了四颗人头。
荆鸿登楼与之相对,看到那四颗人头,面色如常,只是手掌紧紧抓着阑干,骨节都泛出青白。顾天正当场就怔住了,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荆鸿高声问:“不知蒙秦王这是何意?”
使者道:“君上说,原来堂堂的华晋皇帝也会做鼠辈宵小之事,大约是求胜心切,竟带了三个喽半夜刺探我蒙秦军营,却一不小心被逮了个正着。我蒙秦将士一时刀快,失手杀了他们四人,故而特地向贵国请罪来了。”
船桅上悬挂的四颗头颅狠狠扎着荆鸿的眼,有两颗正面对着他。
胡非、董安常……
另外的两颗黑发纠结,面目不甚清楚,但从轮廓上依稀可辨萧廉和夏渊的模样。
突然闻此噩耗,华晋军营一片哗然。
“皇上?”
“怎么可能?皇上为何会……”
“陛下薨了!”
“休得听信小人谗言!”
“荆大人,叫陛下出来与他们当面对质!”
“对!别中了他们的奸计!”
营中动乱,军心不稳,荆鸿此时却越发镇定,他对顾天正下令:“立刻守住皇上寝帐,决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顾天正被他震回了神:“是!”
荆鸿缓缓松开手掌,栏杆的木刺上留下几点血痕。
他面朝蒙秦使者,语气中尽是嘲讽:“吾皇怎会殒命?”
“请告诉蒙秦王:吾皇受命于天,是当今天下至贵、至勇、至信,”荆鸿清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于望江奔流的潮水中,字字诛了宇文势的野心。
“纵然你一生紫气,亦要尽散于渊。因为――”
“除他以外,再无王者!”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残梦碎,骨成灰。
第81章 军心乱
传言中不顾大局私自离营、刺探不成反被误杀的华晋皇帝,此刻正缩在房梁上静静地啃馒头。这馒头是夏渊从追捕自己的小兵身上搜来的,一天一夜的奔波和拼杀,他饿得实在吃不消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王族风范,心安理得地当起了梁上君子。
夏渊把两个馒头啃完,噎得翻了几个白眼,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下面吱呀的推门声。
桑沙和戚杰走了进来。
这是桑沙的住处,作为望江三城的城卿,他的房间却并不比普通侍卫的大多少,也没有特别安排守卫,眼下绝大多数守卫都在军机帐和宇文势下榻的地方。于是夏渊衡量了己方的实力之后,决定埋伏在这里。
桑沙满脸倦色,显然这一天一夜也没有休息好。他给自己和戚杰倒了杯茶,杯子里的水都没有热气,两人也没在意,各自灌了一大口。
戚杰道:“君上这么做,确实能起到动摇敌方军心的作用,方才那一场攻防,华晋军的气势明显不如以往。”
桑沙摇了摇头:“但是并没有达到君上想要的效果,我们弄个假冒的首级说是华晋皇帝,骗骗其他人还行,那个人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今天还能迅速组织兵将进攻望江下城,可见那边的局势他还能压得住。”
什么首级?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夏渊皱眉,宇文势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那军营里岂不是要大乱,荆鸿一个人……
尽管他对自己的做法并不后悔,但一想到荆鸿现在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还是不免懊恼心疼。难怪下午华晋军袭击下城时他觉得势头不太对,也不知荆鸿怎么强压住军心的。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真正的华晋皇帝还没抓到,君上也没有下达新的指令。”
“再等等吧,君上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桑沙拿出一幅纸卷,在桌上摊开,“明日我们的增援就到,眼下只要拖住敌方的攻势就行,这几处布防要稍作修改……”
夏渊凝神,他离得远,只模糊看到纸卷上的一些线条。桑沙手里这幅并不是精细完整的布防图,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张草图,真正的布防图在军机帐中,他想看也看不到。不过有三城布防的草图也行,哪里是陷阱哪里是缺口,至少能了解个大概。
桑沙和戚杰又讨论了一会儿,夏渊正在琢磨是一对二现在就动手,还是等戚杰走了再动手,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有人来报:“桑沙将军,敌军来袭,下城西南角遭到攻击!”
戚杰一惊:“怎么可能?刚撤兵不久,怎么又来了!”
桑沙强作镇定:“那个人要跟我们玩战术,什么都有可能。”
说话间两人匆忙出去,桌上的纸卷都没来得及收。
夏渊施施然从房梁上下来,对萧廉的办事成果很满意。
先前华晋军袭击望江下城,他便让萧廉趁乱混进己方部队,给孟启生捎了信,说明了下城的守备情况――他们被追着把下城跑了个遍,总不能白跑。如今敌营中就剩下他一个了,险是险了点,不过他并不怎么担忧。
夏渊站在桌前,把三城的布防草图默记于心。不得不承认,宇文势在排兵布阵上很有大将之风,几个关键位置都被他部署得十分精妙,用兵巧而灵活,处处留有后手,若是他闷头来攻,恐怕还要吃不少亏。
好在天都助他,原本以为还要拼杀一番才能得来的布防图,就这么让他给偷窥到了。夏渊不准备把这幅草图带走,否则打草惊蛇,说不准宇文势又会改得面目全非,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看完就跑……
砰!
夏渊猛地回神,就见原本去迎战的桑沙趴倒在地上,手里的双钩还闪着点点寒光。随即他的目光移到门口那人身上:“萧廉?你没回营?”
萧廉确认桑沙已经晕了过去,上前道:“怎么说我也是神威军的人,总不能把主子一个人丢在敌营不管。事情都跟孟大将军说清楚了,荆大人也知道了,他让我带了点东西过来,让我们趁机里应外合。”
夏渊眼睛一亮:“你见到他了?”
“没有,他现在离不了军营,只让天正过来跟我交代了几句。”萧廉看到桌上的布防草图,伸手要拿,被夏渊拦住了。
“这个别动,拿了也没用。”夏渊看了看地上的桑沙,冷哼道,“他倒是机警,还晓得防着调虎离山。”
“不杀他?”
“他知道不少宇文势和谢青折的事情,暂且留他一命。现在时机不对,我们先去找点吃的填填肚子,刚刚那两个馒头完全不够,还噎死我了!”
“我这儿带了吃的,荆大人给的,烧鸡您要么?”
“……要!”夏渊边撕着鸡腿边跑,“果然还是我家荆鸿心疼我。”
“对了,荆大人还让我给陛下您捎句话。”
“什么?”
“自求多福,死了活该。”
“……”
夏渊疾奔的脚下一绊,心知这回是真把荆鸿惹毛了,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
江上夜间交战,华晋军与蒙秦军互不相让,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江水。
夏渊和萧廉躲在一艘破船的船舱里吃烧鸡。
这艘船是被蠹虫蛀空的那几艘之一,如今歇在岸边,无人搭理,正好给他们提供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萧廉眼瞅着夏渊把整只鸡啃得只剩下骨架,满嘴油光发亮,不禁感慨道:“当皇帝当成你这么憋屈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夏渊嘬嘬手指:“当侍卫当成你这么不听话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
“我知道你在江湖上的身份,冲着你这次护驾有功,回头我给你个赏赐。”
“陛下要赏我什么?”
“还没想好,等回去了慢慢想。”
“这么说是个重赏啊,那为了这份赏赐,属下拼了老命也要把陛下平安送回去。”
“看你的本事了。”
萧廉吃饱喝足,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陛下,我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说是来刺探敌营知己知彼,可是布防图也没拿着,被追杀快两天了还说时机未到,恕属下愚钝,真的弄不明白。”
夏渊道:“宇文势生性多疑,明日又有增援要到,布防肯定会做大的变动,所以布防图本身倒没有多重要,我只不过先大致了解一下宇文势排兵布阵的手法习惯。至于我在城里城外绕了这么久的目的……”
外面有蒙秦士兵跑过,夏渊顿住了话头。
嘈杂声渐渐远了,萧廉忽然有了点头绪:“陛下是在找什么东西?”
夏渊眼中透出森然寒意:“我是要剜了宇文势的心头肉。谢青折的尸体,他一定带到望江战场来了。”
华晋军营。
荆鸿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接到萧廉的报信,他知道夏渊暂时平安,总算是放下了半颗心,但是他不能告诉将士们夏渊身在敌营,他必须要稳住这边的局面。
然而自从宇文势挂出首级之后,整座军营军心浮动,几位将军已经多次要求面见皇上,要不是有孟启生大将军和顾天正严守主帐,恐怕早就镇不住了。
饶是如此,荆鸿也已撑到了极限。
昨日夜袭敌营,虽说对攻陷下城有所进展,但死伤也不在少数,荆鸿毕竟权不在身,仅凭玺印在手,仍有许多人认为他担不起责任。参与先锋的涂将军浑身酒气地要冲帐,顾天正顾及他带伤归来,出手留了些情面,竟一时没有拦住。
涂力冲进主帐,顾天正匆匆跟进来。荆鸿坐在屏风前,冷眼看他:“涂将军擅闯帅帐,扰了陛下休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禀报?”
涂力借着酒劲撒泼,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你这狗屁不懂的奸人!蒙秦都欺到家门口了,皇上的首级都挂在了桅杆上,你却龟缩在这里装神弄鬼,指挥老子前去送死!老子才不听你的!要我说,你定是跟那个蒙秦王串通一气,一起谋害了皇上!”
“放肆!”荆鸿拍桌而起,走到他面前厉声道,“那蒙秦王诡计多端,略施小计便让我华晋军自乱阵脚,作为将领,你不去上阵杀敌,却三番五次违抗旨意,强闯帅帐,如今还诅咒天子命绝,涂将军真是好大的胆子!”
“哼,你蒙骗得了旁人,蒙骗不了老子!老子今天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看看你这屏风后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顾天正!拿下!”
顾天正剑扫涂力,但涂力比他快了一步,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猛地勒住荆鸿,大刀架到荆鸿的脖子上,威胁顾天正道:“狗奴才!你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说着他一脚踹翻了屏风。
尘埃飘散,屏风后的床榻上空无一人。
“没有!果然什么都没有!哈哈!老子要告诉外头的将士们,告诉华晋百姓,你就是个骗子!你谋害了皇上,还要把整个华晋赔出去!”
大刀在荆鸿的脖子上划出血痕,顾天正碍于荆鸿被挟持,不敢轻举妄动。
“涂将军,你这么做才是真的把华晋拱手送给蒙秦!”
“老子听你放屁!皇上驾崩了,你隐瞒不报,拿着玉玺作威作福,让我们成千上万个弟兄给你卖命,逆贼!”
“涂将军!”
“老子为民除害……”涂力满以为荆鸿只是个文弱书生,手上正要用力,冷不防被拽住手腕,荆鸿一个巧劲夺下了他手中大刀。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荆鸿旋身一退,刀刃削过,毫不留情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血溅主帐!
就连顾天正都傻了眼,他看着荆鸿漠然拾起断头,不忍道:“涂将军也是心系华晋,急于争功,罪、罪不至死……”
“违抗军令,惊扰主帅,意图动摇军心,依照军法,也是该死。”荆鸿把涂力的头递给顾天正,往日的温和神情尽褪,“杀他一个,震慑全军!”
第82章 反间计
涂力的死固然强行震慑了心思浮躁的将士,没人再敢擅闯帅帐或公然散播谣言,但同时也引起了诸多人的不满。好几位将军对荆鸿的做法颇有微词,以至于荆鸿下的每一道命令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抵触。
雪上加霜的是,此时宇文势又有了新动作。夜袭后的次日清晨,他提出休战,并且亲自乘船来到江心,为表诚意,只带了十艘护卫船,要求与荆鸿会面。
华晋这边派出了上百艘的战船。
荆鸿一身素衣立于船首,袍袖灌满了江风,连日的疲惫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中的凛冽与镇定让他在万军之前丝毫不显弱势。
两方对峙,荆鸿道:“蒙秦王提出休战,是要议和?”
宇文势不答,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末了唇边带笑,叙旧一般说:“你我上次一别才过几天,怎么又瘦了。”
荆鸿拧眉,他身后是孟启生麾下的四位将军,宇文势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开场白,让他瞬间受到了几位将军目光的洗礼。
“荆某位卑,当不起蒙秦王的问候,还请蒙秦王有话直说。”
“好,那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今日提出休战,是想让彼此都缓一口气,顺便给华晋的诸位将军引荐一个人。”
宇文势转身,他身后的侍卫让到两边,现出了甲板中央的一把椅子。那椅子上铺着厚实的黑狼王皮毛,上面坐着的人玉冠束发,身着蒙秦上卿的深紫官袍,袖口锦带随着江风拖曳飞扬,遥遥牵连着荆鸿的方向。那人微微侧首,安祥地闭着眼,像是还没有睡醒。
椅子下装有木轮,宇文势推着椅子来到近前,华晋军对这人的身份很是好奇,有些小兵甚至伸长了脖子,就为了看上一眼。
再次见到自己的尸体,荆鸿的心里却不像以往那般波澜起伏。
于他而言,过往的自己仿佛成了隔世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的,大概是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用来偿还夏渊那个债主了,其他的,他已无心在意了。
宇文势站在椅子边,让那人侧靠在自己身上:“这是我蒙秦的上卿谢青折,想来华晋也有不少人听说过他,孟家的将军也是与青折交过手的。”
华晋的几位将军吃惊不小:“谢青折?谢青折几年前不是就死了吗?”
荆鸿对宇文势道:“谢青折已经死了。”
宇文势恍若未闻,继续说道:“诸位将军也许不知道,现在站在你们船头、代施天子号令的‘荆鸿’荆大人,原本名叫谢惊鸿,是我们上卿大人的同族,他们都是临祁人。
“青折是我蒙秦最当之无愧的上卿,只可惜天妒英才,令他罹患重病,一睡不醒。不过他在我身边多年,我或多或少了解到一些关于临祁人的事。
“临祁人有窥探天命之能,而且擅用蛊虫,我与荆大人在瓯脱见过,当时便觉得有些古怪,为何他千方百计要去当那个太子辅学?为何华晋太子一开始就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宁可放弃江山跟他一起逃亡?
“现在想想,多半是他假意辅佐你们的太子殿下,实际上早已用蛊虫迷惑了他的心智,如今时机成熟,便借我们的手除了天子,皇帝的玺印又在他的手上,大权在握,这可正是篡位的好时机啊。”
宇文势的一席话,让整个华晋军沸腾了,也茫然了。
谢惊鸿?临祁人?临祁人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荆大人和谢青折有什么关系?他的出现太过凑巧,而且太子的很多变化确实古怪,难道他是蒙秦或者那个什么临祁的奸细?
他们的皇帝真的死了?还是被皇帝最宠信的臣子谋害的?
可是敌人说的话能听吗?会不会是反间计?
华晋军营中有将领大骂蒙秦王信口雌黄,也有人望向荆鸿的眼神充满疑虑,然而无论人们信或不信,宇文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旦荆鸿失去威信,华晋军将成为一盘散沙。
除非天子亲临,否则再也镇压不住。
西风吹来无数雪籽,众人在彻骨寒意中打了个激灵。
宇文势执起谢青折的手,为他束好袖口的锦带,原本宽松的袍袖缓缓收紧,遮掩了那截细瘦的手臂。
荆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看着宇文势,轻声叹道:“你总是这样,不把人逼上绝路,决不肯善罢甘休。”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的将士们发出痛苦的哀嚎。
“呃啊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咬我!”
“好痒!好痛!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啊有虫!有虫在我身体里钻!”
周围陷入一片混乱,有人痛得在地上打滚,有人拼命抓挠着身体,指甲中都是鲜红的血肉碎末,却依旧缓解不了那种痛痒。
那些细小的虫子从他们的毛孔进入,因为喝了人血而逐渐胀大,越发疯狂地往里钻,钻到深处啃食他们的骨头,那是钻心噬骨的痛苦,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挖出来烧掉。
“刺骨虫。”
这些虫细小如烟,从谢青折的衣袖中流泻而出,如雪籽般随风飘到华晋的船上。
荆鸿是这些船上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
他知道宇文势的用意,宇文势不是要对付这些将士,而是要对付他。
他要逼他做出选择――要么对这些痛苦的将士视若无睹,见死不救,要么为所有人化解虫毒,承认自己临祁人的身份,与华晋天子的“反常”和“死亡”脱不了干系。
无论荆鸿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将失信于阵前,失信于华晋。
宇文势眼中带着自得而兴奋的笑意,他诱哄道:“回来吧,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可以放弃这绝佳的进攻时机,只要能葬送那人作为荆鸿所拥有的东西,就是值得的。他要他回到他的身边来,他要他再次成为他的谢青折!
华晋军的哀嚎声越发尖锐刺耳,就连顾天正都支持不住,脸色发白,强忍着痛楚勉强站立,执剑的手颤抖着握紧。
荆鸿取过他的剑,转身面对着已然毫无战斗力的华晋军。
这群人,当初信誓旦旦要夺回望江,如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只要他想,他真的可以放弃他们,甚至毁了他们。
荆鸿走向甲板正中。
与他同船的几名将领见状,恐惧地指着他:“你你你要干什么!你这叛贼!你……”
荆鸿万般无奈,空余一声轻叹:“自己做的孽,最终都要由自己来一一偿还。当真是……一点也逃不过……”
剑刃划过,手腕上先是浮现出一道细细的红线,随即鲜血汩汩而出,不断滴落下来。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他割划的伤口又深又长,白皙的手臂上留下数道蜿蜒的血痕,血液流淌在甲板上,很快汇成了一小滩。
嗒,嗒,嗒……
一片嘈杂中,血珠滴落的声响却如同渡魂的铃音,悠远而清晰。
荆鸿任凭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身体越来越冷,没有再动。
他站得笔直,像是在等着什么。
江风从他的身后吹来,那身单薄素衣张扬地飘飞。
须臾,整个望江上蓦地一静。
那一瞬间是绝对的安静,仿佛江水、战旗、落雪、呼吸都没了声音。
一瞬之后,是骤然来袭的狂风暴雪,只是那风换了风向,从东边吹来,吹迷了蒙秦人的眼睛,吹远了宇文势那几艘护卫船。吸食过骨髓、长成白色丝线状的刺骨虫从华晋军士的身体中钻出来,被大雪裹挟着涌向荆鸿。
荆鸿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臂,轻轻翻掌,便将聚集而来的刺骨虫驯服,收拢在那一滩血泊之中。一星火种丢了进去,那些刺骨虫连同他的血一起被焚尽蒸干。
宇文势说:“你救了他们,他们却不会把你当做恩人。回来吧,我可以给你一切,青折,我答应过你,要与你共享盛世。”
荆鸿背对着他,还是淡淡的语气:“你的盛世里,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谢青折的心都烧焦了,他不会再活过来了。”
宇文势笑了笑:“他会活过来的,只要你把你的心和魂魄还给他。”
荆鸿走回了船舱,没有回头。
既已失了威信,荆鸿便借天子之名下令,把自己关了起来。
天子疑被蛊虫控制,下落不明,孟启生大将军出战前线,尚不可归,荆鸿又再难服众,当下的华晋军营俨然成了一盘散沙。
顾天正也没了以往的稳重,急道:“荆大人,皇上再不回来您就危险了,军营里不少将军说要把您就地正法,还说要处以火刑。”
“呵,火刑。”荆鸿靠在囚室的墙壁上闭目休息,他流了太多血,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依旧镇定安然,“放心,有孟大将军派来的人守着这囚室,撑到明早还是可以的。”
“明早……”顾天正皱眉,“要是明早他们还不回来呢?”
“他们会回来的。”荆鸿道,“皇上虽然顽皮,但很有分寸,这么些天,他也差不多闹腾够了,该回来了。”
对于同样失踪的萧廉,顾天正又何尝不挂念:“但愿如此。”
荆鸿扯了扯唇角:“实在赶不回来的话,便是我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第83章 跪算盘
彼时。
夏渊并没有看到望江上宇文势与荆鸿对峙的一幕,但他知道宇文势把谢青折的尸体带出去遛了一圈,回来后,由于调遣来的援军抵达望江上城,宇文势匆匆安排了桑沙运送谢青折,总算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萧廉掏出油纸包里最后一块酱牛肉,递给夏渊道:“就这么多,没了。”
夏渊也不管手上脏不脏,抓过来就吃了个精光:“我家荆鸿果然料事如神,晓得我这就要凯旋而归了,吃食带的刚刚好,一点都不浪费。”
萧廉暗想:是啊是啊,您家荆鸿做什么都是对的。
两人又摸了套蒙秦军的衣服穿着,这次是将官的衣服,级别比较高,就算有人看他们脸生,也不敢贸然盘查他们。
夏渊吃完酱牛肉,远远看到桑沙推着个木轮椅走了,身边守卫不多,但看得出来个个都是精锐。他朝萧廉打了个手势,两人吊在后面跟了上去。
萧廉问:“上次我们不是跟这家伙照过面么,把他劈晕了,却没要他的命,也没拿那个布防草图,宇文势那么多疑的人,没对他起疑心?”
夏渊勾唇一笑:“若是宇文势知道这事,定是会防着他的,但如果他不知道呢?”
“你是说,这个桑沙隐瞒了遇上我们的事?”
“桑沙也不是傻子,他要是向宇文势照实汇报了,第一个倒霉的不会是我们,而是他。我们什么都没做,他犯不着自己去招惹宇文势的怀疑。人都是这样的,在告发别人和保全自己之间,自然是选择后者。”
“嗯……陛下英明。”
两人在桑沙后面兜兜转转,到了望江下城一座废弃的民居附近,夏渊心说难怪自己踏破铁鞋都找不到尸体所在,原来是藏在了这种地方。
桑沙没让那八个手下继续跟着,独自推着木轮椅朝院落深处走去。
夏渊不想跟桑沙这块硬骨头死磕,便耐心等着。不久桑沙出来了,只带了两个手下离开,剩下的六个留下来看守。夏渊和萧廉分配了下,各自解决了三个守卫。到底是吃了肉有了劲,饶是那几个人身手还算不错,也很快就被他们放倒了。
夏渊进入这处民居,一开始没发现有什么能藏人的特别之处,直到他们找到厨房下面的地窖。这地窖被建成了一座冰库,里面温度极低,比外面的飘雪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谢青折就躺在中间的冰床上。
夏渊走到他的跟前。
这是他自四岁失忆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人。
夏渊戳了戳他的脸:“你跟我梦里见到的一个样,都没见你老。”
这人合着眼,面容安宁,脸颊上褐色的小痣像是瑕疵,却无损于这张脸的温润美感。他周身萦绕着寒冰的雾气,时隔多年,历经世事,夏渊依然觉得这人恍若谪仙。
谢青折的枕边放着一只木匣,夏渊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泠山脂玉。
“呵,为了一个死人,宇文势可真是大手笔。”夏渊把木匣丢给萧廉,“拿着,不用跟他客气,这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萧廉收好匣子,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抖了开来。
“抱歉,木轮椅太过显眼,我们还是觉得用麻袋运人比较方便。”
夏渊轻手轻脚地抱起他,然后塞进麻袋里扛着:“谢青折,宇文势困着你太久了,走吧,我带你离开那个疯子。”
黎明将至,他们扛着麻袋飞奔到下城江边,这是与孟启生约定好的接应地点。
孟启生带领的部队还在抢攻,夏渊这边里应外合,把荆鸿给的虫毒洒到了整装待发的蒙秦船只上,顷刻间便收拾了下城残余的战力。
烟火弹啾的一声飞上高空。
先锋军这边原本受了大营动乱的影响,尽管孟启生治军甚严,下了不许非议的禁令,但还是有不少人心中浮躁,萌生退意,此时看到敌营中发出的信号,顿时军心大定――
皇上真的没死!
主帅身先士卒,孤身潜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他们又怎么能退缩!
杀!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把他们赶出望江!
一时间华晋先锋势如破竹,直取下城咽喉。
孟启生先派出了接应船只,于混战中接出了夏渊和萧廉,还有他们扛着的麻袋。
“恭迎陛下凯旋!”
将士们心情激动,他们见到的是狼狈不堪的主帅,但这破破烂烂的形象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崇敬之情,仗还没打赢,已经迫不及待地欢呼了起来。
夏渊放下麻袋,告诉他们这就是那个神秘兮兮的蒙秦上卿,让他给绑架来了。他往身上罩了件绣金龙的披风,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面前是即将攻陷的望江下城,夏渊立于主将船头,高声喊道:“蒙秦的残兵败将们!吾乃华晋皇帝夏渊,有句话要带给你们的王!你们可都听好了!”
“听好了!”华晋军齐声和道。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待吾赠汝三个字:哈!哈!哈!”
夏渊嚣张至极,引得军中一片哄笑,纷纷跟着嘲讽:“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
“你本有心争天下!赔了上卿折了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蒙秦守将一个个面如菜色,恨不得投江自刎。
孟启生拿下下城之后,派了驻军镇守,随即带着夏渊匆忙往大营赶。夏渊见他面色凝重,有些不明所以:“刚打了胜仗,怎么这副脸色?”
孟启生:“……”
夏渊:“我知道你不爱说话,能稍微给个提示么?”
“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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