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环境比刑部大牢还要差,到处散发着腐臭的霉味。
地牢里无人看守,厚重的锁链却将一人吊住,膝盖与地面若即若离、悬在半空中。那姿势站也站不直,跪也跪不住。
庄明察上次看到这副惨景还是在郊外宅院的时候。
虞梓芙供出岳长霖的身份,容错禁止他靠近,但他还是偷偷从眼熟自己的锦衣卫那里打听到原委,并派人送信给太子。
与此同时,他收到示意:除掉虞梓芙。
庄明察饱读诗书,涉猎范围极广,儿时最爱钻研医书,熟知人体各个穴位。他与宅院外太子的手下里应外合,瞬间取了虞梓芙的性命。
虽然对不起容错和程序,但庄明察坚信自己的正义。
而当这份正义剥了皮,在他面前暴露出令人作呕的内脏后,他才开始怀疑自己。
庄明察没有见过王府五小姐。周至王为了苏惜雯出行方便,赐她一枚腰牌。
现在那枚铜牌就丢在她脚边,像一颗没用的弃子。
在他眼里,在庄府上下所有人眼里,太子善良谦恭、爱戴百姓,与狠辣的五皇子不同,是个难得的明君。
这明君就当着他的面,残害手足,将一个未及笄姑娘的身上割出数十道伤痕,道道狰狞,道道溃烂。
庄明察捂住嘴,惊恐地上前替她解链子。
听到有人靠近,苏惜雯下意识抖了一下,恐惧地往后退。她想喊,可嗓子口如烧了一团火,不允许她开口。
“别怕。”庄明察小声安慰道,“我是来救你的。”
起初容错说太子把人藏起来了,他不信,还在牢里把他大批特批。现在看来,该挨批斗的人,是他;蠢到骨子里的,也是他。
苏惜雯并不相信他。
数十日前,她离开王府,奔着太子府而来。
她一开始就是来找靠山的,太子是储君,是除皇上外,唯一能罩住她的人。她想献出自己,哪怕是在太子身边做个妾。
可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亲近,反而阴险毒辣。
他说罩她可以,但要她拿最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王府的腰牌他瞧不上,因为太子认为,等他做了皇帝,第一个要除的,就是程瑾言和周至王;金钗银簪他更不稀罕,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他想要就有。
“既然你没有什么价值,那就别怪本太子翻脸不认人了。”太子喊来侍卫,要将苏惜雯乱杖打死灭口。
苏惜雯怕了,扯着嗓子喊道:“我有,我有,我有一个殿下一定不知道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太子抬手让侍卫松开她。
苏惜雯大口喘气,挣扎了许久,脱口而出:“靖平侯的二公子或许,并没有残疾,是他骗了所有人,骗了君主。”
苏惜雯以为自己为自己寻得了一条生路,却没想到这才是地狱的入口。
为了问出更加秘密的情报,太子把她囚禁在地牢里,日夜严刑拷打,逼她出面作证、交出能确定容错身份的证据。
这一切都是苏惜雯察言观色来的,她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太子不信,派人反复折磨着她,自己去往庄府套庄明察的话。
庄明察为人忠心,对主子忠心,对朋友亦是。他只说自己从小与容错一齐长大,从未听说过他是靖平侯的二公子。
“在我面前,你还要继续撒谎吗?”太子大笑几声,“明察兄,我知道你与容缚行关系匪浅,但这事关欺君,你若是包庇,我也救不了你。”
“殿下说笑了,臣确实不知。”庄明察一口咬定。
太子也不再纠缠,大张旗鼓地让人把庄府四周围了起来。只要容错踏进这个院子,只有掉脑袋的结果。
只是他没想到,容错最后以“偷盗侯府腰牌”一罪自己入了狱,太子气不过,向父皇建议监禁靖平侯府。
程瑾言因此和其在朝堂之上发生激烈的争吵,直至永昌帝一口老血喷出才停止。
只要除掉程瑾言,他的太子之位便能稳坐如钟。
最后还有一个大的障碍,那就是他的好王妹,云安郡主。
庄明察素来与女子有别,不便去扶苏惜雯,从手边找来一根木棒、连同怀中的药丸一并递给她:“这药止疼,药效只有一个时辰,你必须趁这段时间离开这里。”
苏惜雯手心发黑,掂量着那颗棕色的药丸。
她对庄明察的好意,还是持警惕态度。
庄明察皱皱眉:“东西我给你了,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情。”他又不是活菩萨,非得带她逃出去。
他不敢在此处多留,催促了苏惜雯一声:“你若是晚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说罢,他匆匆离开地牢。
密闭的地牢,只听水声滴答。
容错曾用三个字形容庄明察。
——读书人。
自古文人误事,庄明察也不例外。他自认为很聪明,避开了太子的耳目,殊不知这是太子故意设了个圈套,就等着看谁往里跳。
岳长霖依旧一身紫衣,像个鬼一样地站在太子身边。
“庄明察啊,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太子咂咂嘴,抱着茶杯嘬了一口,“说说吧,帮她逃跑,是为了什么?”
“臣只是见她一个小姑娘可怜,不忍心罢了。”庄明察跪在他面前,沉声说道。
被押过来的路上,他确实很慌乱,但来了之后反而平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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