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矩的生辰礼热闹隆重。
一早青兰就拖着我梳洗熏香,我自己化着眉,铜镜后看到几个宫奴拿了一套海棠色的宫装来,我皱了眉:“这套未免过于随意了,不够庄重。”
说着,我拿起口脂伸出指腹沾了少许正准备往嘴上抹时,青兰从库房里拿出什么东西走了过来惊了我一下:“娘娘怎的突然想用这般艳红颜色了?”
又看了一眼重新拿来的黑色朝服:“娘娘,这颜色太压人了,就算娘娘生的国色天香也别总穿这些颜色了。”
我岂会不知她们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是为了取悦张矩罢了。
由着青兰为我挂上东珠耳坠,圆润剔透。
闺阁时父亲在古玩的行当里也给我淘来过一副,虽然不比东珠珍贵,我那段时间常常带着,后来在洛阳行宫的逃亡下被青烟摘了去。
张矩登基后每年都要赏了我副东珠的耳坠,都是一模一样的样式,唯一不同在于后来的这些珍珠的色泽品质皆高于丢失的那副。
两厢僵持下,我妥协一步同意穿一套墨蓝蚕服赴宴,朱红绀带系于腰间,最后坠上羊脂玉便匆匆往长乐宫赶去。
君王寿诞,午宴招待朝臣,只有晚宴才会来内廷。
我带着一众后妃跟着太后在佛堂前抄经祈福,祈祷国运昌盛。
结束后,太后故意慢下脚步等着其余后妃散去,我也停下脚步等待太后指示。
“皇后,哀家听说皇帝殿里收了一个人。”太后幽幽开口。
我跟上她的脚步,笑着颔首称是。
“皇帝由着自己性子,你贵为两宫皇后,得要规劝皇帝,皇子皇孙什么的更得名正言顺才是!”说完,讥讽地笑看我一眼,登上辇车。
青兰搀着我起身,我有些头疼,张矩不给名分地把人扣在宣室殿里,连太后那里都没有讲清原委。
对于太后的暗含警告,若真是他的孩子,我还不至于对一个无辜稚子下手,这般突如其来的训示我如何应付的来。
晚宴开始的要早些,张矩最后才到,梁平高声恭迎。
我起身行礼,垂首只觉肩头被握住,头顶传来张矩低缓的声音:“平身。”
起身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捏了捏我的肩,嘴角挂着一丝笑。
许是上一回张矩赏了乐府新编的琴曲,今日的节目有一半都是琴曲,几个美人也争相抱着琴献奏,我满脑子想着卫素娥的试探,心里是沉了又沉。
“在想什么?”张矩在一侧出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偏头看去,他斜靠在席上,目不斜视地把玩着手中的金樽,仿佛刚刚的询问是我的错觉。
“妾在想,陛下今日劳累,美酒开怀也要适量。”我换上往常得体的笑容,轻声开口。
张矩终于转过脸看着我,突然欺身靠前,我惊慌看向阶下臣子,张矩捏着我的下巴被迫看回他:“今日我已命人去收拾温室殿了,一会儿我们早点回去,嗯?”
最后一声根本不成调,像是粗重的气音从鼻腔里飘出,沙哑地摩挲着我的耳垂。
面上温度升起,我强作镇定:“陛下醉了,今日众人同在祝寿,怎可先行退场?”
张矩难得一派笑意,退开些许,举止染上风流:“皇后说朕醉了那便醉了,既然已经醉了那朕便先走一步,等着皇后的醒酒汤。”说完,捏了捏额角站起身,在梁平试图搀扶的一伸一缩里缓慢离去。
各夫人、美人眼巴巴地看着张矩离去的背影,我定了定心绪让散场,人影婆娑间,我对上了卫素娥似笑非笑的眼睛。
回福宁殿后,青兰遣退了其他宫奴:“娘娘,长寿面的食材奴已经备下了,可一会儿沐浴完还要梳妆,若娘娘亲历亲为怕是一会儿陛下那等不及......”
“不必了,以后都不必了......”
我颤颤巍巍地起身,麻木的拆卸头顶的凤冠珠钗,褪到耳畔,这耳坠不知什么时候勾上了发丝,任凭我如何摆弄也不得,动作逐渐暴躁,呼吸也急促起来,耳珠子也沁出血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青兰扑过来捉住我的手,也染上了哭腔。
我看着指尖的血迹,耳畔是青兰的低泣:“不是奴多嘴,娘娘就算不信陛下,卫美人一面之词,怎可如此轻易受胁于她?
“奴不知娘娘前年旧事,但陛下绝不会因所谓的叛臣迁怒于娘娘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让我母家出事......”我回望青兰,嘴唇止不住的颤抖,“青兰,我没有退路了,窝藏逆贼的事情被捅出去,任凭你说他有多爱我,祖父又能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殿内没有燃炭,冷得有如冰窖,我看着角落里铜盆里的炭灰,想到从前在温室殿里的日子,张矩会拿着火钳添炭,然后回到榻上连人带被地拥入怀中,拿起桌边的小酒,喝一口再渡我一口,戏说饮酒暖身。
今夜过后,我可能再也感受不到这份温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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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兰两厢无话许久,殿外传来吵嚷声,细听像是梁平与福安。
我站起身,张矩卷着寒夜秋风而入,面色潮红,起起伏伏的胸膛像是蕴育了滔天怒火,眸光火花四溅。
“都给朕下去!”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刚想开口被张矩一把甩上身后梳妆台,语气比秋寒凌厉。
“朕竟不知,皇后今年给朕准备了如此厚礼。”
背后铜镜边凹凸的花样抵着我的脊柱,我自知挣扎无用,平静地看向张矩眼底:“妾,惶恐......”
“你惶恐?王咸枝,你怎会有错,你向来那么狠心......”张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在昏暗的室内眼里光点闪烁。
“可是你说过你信我的,为什么又成了一次诓骗......”
我看着他胡言乱语起来,默默侧过脸垂下眼帘,却看到他衣摆处站上了点点血迹,心下一惊:“陛下,卫美人她......”
“死了,就算不死也残废了。”张矩的声音有如鬼魅,从森然的地狱爬出来攀附在我耳边。
“我挑断了她的手筋,我说过,你只要好好待在我的身后,偏偏有人还不死心敢来威胁你,那就该知道的......
“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说着,他的手抚上我受伤了的耳垂,在他的触碰下泛着微微刺痛:“你从前也只是往我后宫里塞人......”
“咸枝,不要往我榻上送人了好不好?我说过,从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
“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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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干(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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