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的震惊一点都不比月华少。他刚刚从御书房里出来,想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请示一声明日寿宴之事,行至半路,就听说慈安宫里来了几位朝廷命妇觐见。他脚下一拐,径直来了这里,看到有人擅自闯入,便怒从心起,不由分说地直接将她甩了出去。
她竟然进宫了,为了什么,图谋什么,显而易见!而且一进宫就迫不及待地与自己玩这样的把戏!他早已经司空见惯。
那日初见之时,她一身的铮铮傲骨呢?这些时日里,安之若素的平和呢?全都抵不过对权势的向往,紫禁城金碧辉煌的诱惑吗?
陌孤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恼了。好像是精心绘制的丹青妙作玷污了墨渍,留而惋惜,弃而不舍,一时间气急败坏。
他一挥衣袖,身后的山石猛然间就碎裂开,碎石四处飞溅!
小太监也吃了一惊,翻身“扑通”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皇上息怒。”
陌孤寒一声冷哼,却看也不看月华一眼,胸膛起伏,怒声冷叱一声:“滚!”
小太监忙不迭地将月华从地上费力地搀扶起来,陌孤寒已经先二人一步,怒气冲冲地拂袖出了空谷幽境,踏步而去。
小太监并不知道月华的身份,也不知道陌孤寒如何就这样雷霆大怒。但他也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人物,见月华一脸淡然,毫无畏惧惶恐之意,知道不是寻常胆小宫人。那是否还需要将她送去慎刑司?皇上金口玉言这一个“滚”字,究竟是让自己放了她?还是不放?
他指点着月华的鼻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气急败坏:“你可闯下大祸了,这里哪里是你能来的地方?皇上早就有令,这空谷幽境,但凡擅闯者杀无赦,无论是谁进宫第一天,都会先教导这样的规矩。你今日能保住性命,已经是皇上开恩了。”
月华看看遍地荒草,应是许久未曾有人打理,想来他所言不假。忍不住疑惑问:“为什么?”
“还敢问为什么?这哪里是咱们做奴才的可以问的?还是赶紧麻溜地先出去,乖乖地去慎刑司受罚吧,再耽搁下去杂家都要被降罪。”
说完便推了月华一把,月华踉跄一步,痛出一头冷汗,还未缓过气来,小太监又连连催促,她扶着腰,疼得几乎是呲牙咧嘴,每挪动一步,都觉得吃力。
一步步挪出去,正遇到适才那丫头拿了披风过来,焦急地四处寻月华。见她从幽兰空谷中出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慌张地四处扫望一眼,待看到小太监,立即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婢子知罪,婢子失职,请华公公饶命,请姑娘饶命。”
听话听音,小丫头这样求饶,小太监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将她扯至一旁,低声问询起月华的身份:“她果真是你们慈安宫里的?”
小丫头点点头:“这是太皇太后今日刚接近宫里的褚姑娘。”
“哪个褚姑娘?”小太监忍不住就是一愣:“常乐侯府上的?”
小丫头又点点头。
小太监心里就忍不住一沉。作为耳通八方的他对于“褚姑娘”三个字并不陌生,也知道月华在太皇太后跟前的分量,立即将自己适才说过的话在心里过滤一遍,庆幸自己适才并没有耀武扬威,过于张狂。
他两厢权衡,绝口不再提“慎行司”三个字,冲着月华谄媚了笑脸:”原来是褚姑娘,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得罪了。”
月华一手扶住山石,咬牙忍住腰间痛楚,不想继续敷衍:“那我可以走了吗?”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然后再三逢迎告罪,满脸诚惶诚恐。
“多谢高抬贵手。”
月华冷哼一声,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由小宫女搀扶着,在一旁寻个平坦处稍歇片刻,步履从容一些,方才回了慈安宫。
小宫女并不敢多嘴询问月华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唯恐被连累,受林嬷嬷责罚,提心吊胆,有些惶恐,默然低垂着头,眼眶湿热。
月华知道慈安宫里规矩甚严,拍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林嬷嬷问起,你只管如实说就是,我将你指使开,原本便没有你的责任。”
小丫头这才放下一半心来,对着月华千恩万谢。
第二日晨起,月华的腰好了许多,活动活动,已经没有多少大碍。她想,也多亏自己从小习武健身,否则今日定然是起不来床的。
门外的秦嬷嬷听到月华房间里有动静,便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几个穿戴一新的宫人,手里或捧或端着一应洗漱用品,鱼贯而入。昨日那小宫女也在,冲着月华笑笑,应该是没有受到什么责罚,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秦嬷嬷笑得极其殷切。
月华想,此事定然是瞒不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讪讪地笑笑:“劳秦嬷嬷记挂,月华无碍。”
秦嬷嬷转身伺候月华洗漱,对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
洗漱过后,小宫女便上前递过来裙裾,伺候着由里而外,一样一样穿戴。
里衣外面,小宫女给月华束了一道一扎宽的腰带,勒得极紧,使她不得不收紧了腰腹,挺直脊梁,腰有了着力点,舒服了许多。而且很快,她就感觉到那腰带所护之处,正向外散发着绵绵不断的热量,混合着麝香冰片的提神香气。
“这腰带里可是裹了药?”月华低声询问。
小宫女笑着点头,同样悄声细语道:“昨日姑娘睡得早,婢子不敢打扰,向着熟人求了一封药膏,取来封在了腰带里面,活血化瘀最好的方子。”
月华心里就有些感动,这丫头差点受自己连累,不仅没有怨气,还这般有心,低声极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
衣裙穿戴好,并不是花团锦簇的绚丽宫装,而是极迎合她平日里着装的风格,月白丝质裙裾,淡紫绢纱罩衫,料子轻柔,线条流畅,就如朦朦胧胧的轻雾一般,显得愈加风姿绰约,楚楚可人。
发髻松松散散地绾成倭堕髻,斜簪一朵带着露气的紫龙卧雪,眉心处一点娇黄花钿,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嫩蕊。
秦嬷嬷拊掌含笑:“太皇太后他老人家眼光是极好的,给姑娘挑了这样一身装束,正合姑娘淡雅若菊的娴静气度。今日命妇贵女,定是极尽盛装,琳琅满目里,姑娘这一身打扮,必然若清风春水,令人耳目一新。”
月华落落大方地笑笑,便至太皇太后寝殿处行过拜寿大礼后伺候着。过不许久,殿外就陆续有太监唱声禀报,有哪位夫人殿外候见,多是在朝中有品阶的诰命夫人,或者王府侯府家眷,金枝玉叶,声势愈来愈浩大。再后来,便是太后率领着宫中姹紫嫣红的妃嫔前来觐见。
她们敛气屏息候在殿外,太皇太后便慢条斯理地端坐在铜镜前,手里早早地就捧上了手炉。
林嬷嬷用篦子蘸了桂花精油一点点抿梳着头发,将那只金光灿灿的金雀钗簪进华发之中,紫晶流苏摇摇晃晃地垂下来。
然后又拿了各色华贵的簪环头面在发髻上比划。
太皇太后撩起眼皮:“不用那样麻烦,沉甸甸的,半晌下来,脖子都断了。简单两样,看起来不那样寒酸就好了。”
林嬷嬷痛快地应着,满脸的喜气:“您老人家气度在这里摆着,这些俗物也的确是画蛇添足。”
太皇太后极是受用,笑着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常乐侯府上的,还没有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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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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