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和堂右边的偏厅里,陈设着一套三块整玉寥寥数刀雕琢而成的汉八刀百鸟朝凤纹样滴漏,顺次安放在黄花梨木架子上,滴漏里有婢女适时更换好的清水,晶莹的水滴颤颤垂在古朴大气的凤嘴边,垂坠得紧了,才晃悠悠掉落到下一层滴漏里,发出一声悠远晃颤的声响,缓缓荡开在静谧的夜里。
偏厅里或坐或站着几位年轻小姐,个个眉头都略皱着,颇有几分惊色,似乎心绪未宁,几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各自发着呆,那滴漏的小小回响便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门口处传来浅浅脚步声,薛定瑜第一个发现,她立刻起身朝外看去,引得众人侧目,恰好有人正掀开帘子,两下里目光对视,对方中一人嫣然一笑:“哟,都看着我做什么?”屋内的沉寂顿时被这一声笑语打破,那隐约弥漫的似紧张似压抑的气氛也一扫而光。
二少□上摇着累丝丹凤衔珠钗,笑盈盈走了进来,一身银红闪锻撒牡丹花的绸褙子映得人心头一动,含章脚步略缓,跟在她身后。
薛定瑜看见含章,眼前一亮,只是不敢开口相询,还是站在一边在看滴漏的薛定珍莞尔一笑,问二少道:“二嫂子,可是老太君唤我们?”她生得娇弱美艳,嗓音又甜,说话时便带了几分羞怯的娇意。
二少摇头道:“长辈们还有事呢,让你们先回去歇息,不用候着了。”
薛定珍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薛定瑜却是疑惑不解道:“二嫂,怎的我娘也不回吗?今晚的烟火也没放呢!”
二少面不改色,笑盈盈点她额头:“你这小鬼头,就惦记好玩儿的,再不多久就是你十四岁生辰,芳辰寿星大,那天里随你爱放多少去呢,我保管你放一天一夜也够的。”
薛定瑜果然眉开眼笑,只还是有些失望:“可是还要两个月呢,可得好等了。”
二少抚掌一笑,招呼着众小姐的丫鬟婆子,又吩咐她们一路上好生伺候,这才将几人送出了荣和堂。
秋日的夜晚总是沁凉,四周都是黑蒙蒙的,几人一路同行,加上婆子丫鬟们,足有十好几人,却也是光灿灿的一片。大约到了一处转角,薛定瑜要往右走,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含章,见她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与几位姐妹告了别,转身走了。
含章所住的贞华院同定珍定珠两姐妹的小院只隔着一处空院子并几座假山花圃,几人倒是同路,只是都不熟,所以一路行来也无人说话,十分安静。
大约能远远望见贞华院门前垂着粉纸灯笼的光时,薛定珍突然“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众仆人忙不迭围上去看,却是不小心崴了脚。看她抚着脚呻吟,似乎痛苦万分,她一身冰肌玉骨,全身毫无一丝疤痕,如今突然受伤,直把跟着她的小丫鬟喜鹊急得团团转,薛定珠也慌慌张张叫自己丫头去告诉四夫人。
薛定珍自己倒是十分镇定,忍痛道:“急什么,没伤到骨头,不打紧。快去院里抬一顶凉轿来,我这样子怕是走不动了。”喜鹊忙不迭点头,正提着裙子要跑,薛定珍拉住她,疼得声调都变了:“定珞妹妹早先已经回去,母亲那里这会儿肯定也诵完经歇下了,你别惊动她们,就叫咱们的人来,若是人手不够,就请七妹妹帮忙吧。”
薛定珠忙点头,细声细气地对自己丫头雪兰道:“你跟着喜鹊姐姐去抬凉轿来,再把雪菊也叫上。”不远处恰好有一座夏日歇凉的凉亭,小丫头们扶着薛定珍到亭子里坐好,这才忙忙地去了。
薛定珍坐在石墩上,满脸痛楚地揉着脚踝,薛定珠一脸担忧地守在旁边,樱兰见状,便对含章道:“小姐,咱们院里有跌打药酒,让樱草去取来给五小姐用吧。”
含章点点头:“凉轿怕一时半伙来不了,石凳子凉,你也跟去拿两个锦褥子过来给她们垫一垫。”樱兰愣了一愣,只得应道:“是。”
转眼丫头们都走了,小小凉亭里只有三位小姐。含章立在台阶边,目送着樱兰樱草远去的身影,淡淡开口:“五小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妨直说。”
薛定珠怯生生地看着她的背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薛定珍却轻声浅笑:“二姐姐真是爽快人,倒省了我许多口舌。”声音娇甜清爽,哪里有一丝吃痛难忍的影子?
含章微抿着唇,并未转身却也能想象到身后少女此刻的神情定然已经是变了样,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惊讶,能在这深宅大院里安稳长大的,大都不是泛泛之辈,她也从未轻视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薛定珍原也没指望含章回答,她扶着冰冷的石桌立起身,看着含章的视线也变得冰冷“二姐姐,你都走了快十四年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既然回来了,为何不留在贞华院别出来?你每次出来都要引起轩然□,不殃及几个人决不罢休,活像个祸水。”
薛定珠脸色发白,四处看了几眼,摆着手,几乎语无伦次地低声劝道:“姐,别说这个,不行。”
薛定珍眉一挑,冷笑道:“为什么不行?她既做得出,我为何不能说?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瘸子罢了,当年既然走了,就该有骨气别回来!”
含章漠然听了半日,终于冷笑着反问:“怎么?这和五小姐有关吗?若是我没有听错,五小姐明年七月便要出阁了吧?这般关心娘家事,难不成担心你的嫁妆没有着落?”语调中隐隐带了几分冷嘲之意。
薛定珍柳眉一竖,竭力不去在意含章带给自己的压抑感,握紧了拳,斥道:“若不是你横□来,木樨雅会的名额就该是珞儿的,你一个无德无能之人,又是个瘸子,有什么资格去公主夫人们面前露脸?”这话委实太刻薄了些,薛定珠有些胆怯地拉了拉薛定珍的袖子。
薛定珍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妹妹的劝阻,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含章,几乎在她背后打出两个洞来,含章嗤笑一声,施施然转身,她个子颇高,又披着斗篷,在夜色下便是一重高大的影,几乎要将人团团笼罩住。
薛定珍心头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手握得更紧,仿佛壮胆般冷笑一声,道:“你休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你这才回来多久,便已经惹得祖母相当不快,又得罪了大姐姐和三姐姐,今晚只怕又将所有长辈得罪了个遍。你都已经是自身难保了,我劝你还是乖乖呆在你的小院子里养病,别出来惹人厌了。特别是有些事自己没那福气就别应承,省得你没那命数,受不起!”她本是莺惭燕妒的美人,纵是板着脸冷嘲热讽仍是不掩一片艳色照人,和那刻薄的话语倒是鲜明对比。
含章眯着眼睛听完,歪了歪头,突然扑哧一笑:“你这般大费周章装崴脚、遣散婢女,就是为了让我放弃出席木樨雅会?”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眼前之人。小时候薛定瑾出主意,薛定琬使坏,薛定珍就是那个小跟班,常常带着几分谄媚的笑跟在两人身后,看含章的眼神便如看一团垃圾。含章对着她们本是提足了戒备,想不到这些年过去,这几个人却都没有多大长进,白白浪费了她的心情。
薛定珍见她领会了自己意思,便定定神,冷傲地抬了抬下巴:“你既然明白,那么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了吧。”
含章凤眸中闪动几点星芒,勾唇一笑:“劳你费事。但我既然应下了就没有推拒的道理。只能让你失望了。”
薛定珍咬牙怒道:“你……你……”她眼神闪烁,突然语调一变,颤抖着喃喃,“二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姐呢?她哪里险恶毒,哪里蛇蝎心肠了?她只是心直口快了些,但都是为你好,你怎能在背后这样诋毁她……”声音虽不大,但在这僻静之地分外清晰,薛定珍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她扶着石桌坐到墩子上,就势扑在过来安抚她的薛定珠怀里低声哭泣,肩膀不停抖动,压抑着哭泣的声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含章挑挑眉,后退一步,果不其然,身后极近处传来细碎脚步,樱草的声音倒抽了一口冷气,樱兰低声秉道:“小姐,跌打药酒和锦褥都拿来了。”
含章轻声一笑,终于有些满意,点头道:“好,很好,那你们就留在这里伺候五小姐擦药酒,等凉轿来了再回院。”说罢回转身,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径自往贞华院而去,擦肩而过时,樱兰嗅到一阵细腻的玫瑰甜香,想是在夜色里浸染得久了,竟带了几分寒沁入骨的冰凉。
虽是中秋之夜,可天公不作美,苍蓝色的天际笼罩着厚厚一层灰白的云,月亮的光芒一丝也看不到。侯府外院书房里,薛侯爷已经脱去吉服,换上洗得泛白的青色长衫,去了冠帽,立在案前静静看一副铺陈开的卷轴。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帘缓缓掀起,露出薛崇礼瘦削的身影,他一眼看见父亲正立在案前凝神沉思,便轻轻放下帘子,缓步走了过来,立在案前三步处。
薛侯爷半垂着眼看着卷轴上墨汁淋漓的字,掩去了目中神思,不辨喜怒,他缓缓叹息,抬头看向儿子:“你都听说了?”
薛崇礼低头回道:“是。”父子两容貌轮廓极相似,只薛侯爷是神清骨秀的风华无双,而薛崇礼则是沉稳内敛,含蓄深沉,气度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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