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暗,还有稀薄的残阳从窗外透进来。贾敏把跟着她的芷兰打发到隔壁耳房,芷萍进来点了灯,套上灯罩,又把四角的壁灯全部点亮了。等芷芳上了茶,才和她一起静静的退了出去。
贾敏的屋子也不敢用太多冰,虽然夜晚并不像白日那样燥热,但空气里依然有些沉闷。贾敏伏在小几上看白日里府库那边登记的账本,黛玉见她似乎一时半会有的忙,便也不催,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志怪游记。
等贾敏把所有的东西处理完,又让芷萍进来吩咐了一番,才打发她出去。转头对黛玉道:“玉儿过来,可是无聊了?”
黛玉便凑近贾敏所在的榻上,也爬上去坐了下来。
“你刚才问那个表少爷做什么?”贾敏抿了一口温茶,又随手熄掉了小几上的灯,不让光线那么逼人。
黛玉心中思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贾敏,又想着孟氏之后到底会跟贾敏怎么说,一时之间却是怔住了。
“那个周公子,肖二姑娘叫她表哥,肖家大哥儿说他姓周。只是我看着,凌薇似乎是很怕他,就连肖展对他的态度都太过尊敬了。女儿怀疑那条蛇可能是那个表少爷放的,我想着肖夫人必定是要亲自来赔礼的,我说详细了母亲心中也有底。”
这件事即使肖家两兄妹会刻意瞒着孟氏,但是碧影却是决计不敢的,孟氏必定是要来林家亲自赔罪。只是这件事情是意外还是人为,处理的方法却大是不同。假如孟氏知道了蛇是那位表少爷放的,自然会加重“压惊”礼单的分量。
“母亲可知道那位表少爷是谁?”黛玉便趁机问了一句。
贾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孟氏这一辈,族中只有三位姑娘,大姑娘进了西宁王府,二姑娘是三房所出,现今嫁到了西北。而今天的孟氏是西宁王妃的胞妹,你口中的那个周少爷,恐怕就是西宁王世子了。”
这跟黛玉之前想的一样,她心中本来就不怎么惊讶:“女儿知道他姓周,之前也是这样猜想。”说着她又把自己让春绯把蛇扔进湖里的事情告诉了贾敏,又道,“那周少爷脸色不怎么好,女儿是否鲁莽了?”
贾敏脸上闪过了一丝不以为然:“这个西宁王世子,虽然母亲多年不在京中,但是也听说过一些的。西宁王府只有这么一个嫡子,疼的跟凤凰蛋一样,听说素来顽劣异常。几年前你外祖母写信来跟我提过一句,世子去常宁伯家做客,竟然把他们家的柴房给点了,常宁伯府足足烧了小半边,好在是没有出人命。”
黛玉听了眼皮一跳,这已经到放火的程度了,再也不能用顽劣来形容了吧。
“听说去年还把南安郡王府的小郡主推到了湖里,幸好是夏天,但是小郡主也吓了一遭,病了半个月,日后见到了世子,都躲得远远的。”虽然贾敏不在京中,但是近年来她身子好了一些,必要的时候还是会赴宴。那些夫人们平日里也没有多少消遣,八卦却是传的最快的。
“几日前我才收到了你外祖母的信,就连你宝玉表哥两个月前也被世子吓过一次,才刚刚好了一些。只是怎么突然间到扬州来了,真是奇怪。”贾敏嘀咕了一声。
贾母和贾敏书信来往还是颇为频繁的,黛玉也没有在意,便问道:“西宁王世子这样,西宁王和西宁王妃不管一管么,也太……”
贾敏摇了摇头:“西宁王是今上的亲侄子,今上对这个侄孙可是疼爱的紧,经常宣进里。西宁王府又是国姓,是正儿巴紧的皇亲国戚,今上又看中。把小郡主推进湖里,西宁王妃倒是登门道歉了,只是南安王妃心中不甘,又撺掇着南安君王参了西宁王爷一本。结果今上反而把南安君王谴责了一番,说这点小事就闹到朝廷里来。南安郡王府尚且都这样,更何况其他府上。西宁太妃又宠着他,西宁王也不许多说,久而久之这脾气都给惯出来了。”
“那我今日不是得罪他了。”黛玉万万没料到看着靠谱的一个小孩子,居然是这样的个,早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咱们在扬州,倒是跟西宁王府没多少交集,这暑气又重,入秋前我就不带你出府了。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了,六月十七不就是孟氏的三十生辰么,我想着世子多半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到扬州来的,他也不能多待,入秋前多半就回京了。”贾敏拍了拍黛玉的手,便又斜了她一眼,眼中却是明白的笑意,“玉儿也知道怕了?”
黛玉眼神闪躲了一下,便听到贾敏道:“也快敲初更了,玉儿也快回自己屋子里吧。我今日只是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肖夫人上门的时候也好应付,只是她今日……”话说到这里,她又突然之间停了下来不再提。
唤芷兰进来,又交代了一番,才让芷芳送黛玉回房。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初更的梆子响声,正房里的灯却没有熄。林如海从净房里出来,就看到贾敏正半靠在床上,眼神的焦距也不知道定在了哪里。
大概是林如海的动静太大,贾敏才回过神来,脸上顿时现出了笑意:“老爷今日又送了一批邸报进来,可是先要去书房,我让芷芳跟着送茶点进去。”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林如海一把按住了。
“今日喝了点酒,正好也松快松快,就不去书房了。”夫妻俩便对坐着在床上说话。
“昨日我收到了京里的信,越想就越不安。”贾敏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了。
林如海眼神一顿,就听到贾敏继续道:“母亲说涟哥儿已经说了亲事,订的是王家的姑娘,我二嫂的内侄女。”神态里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了几分不满,“涟哥儿将来可是要继承爵位的,大哥怎么能那么糊涂。哎,也是我先头的那个大嫂走的早,不然家里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贾赦的嫡妻姓李,乃是先内阁学士之女,这门亲事还是贾代善在的时候定下的,贾敏倒是颇喜欢先前的大嫂。可惜李氏长子早夭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生下贾琏之后没过多久也去世了,后来的填房邢氏又带着一股小家子气,又是继室,贾敏也不和她走动。
贾政的亲事本来贾代善也不太同意,就连贾敏也明里暗里劝了贾母几次,毕竟他们武将之家到底比不上书香世家绵延长久。只是后来贾代善也想着贾政也不承爵,娶王氏倒也稳固了金陵四大家族之间的联系,也点头同意了。
后来贾敏也出嫁,没两年就跟着林如海外任扬州,也没清楚自己这个二嫂是什么子。
不过贾琏定下王家女,贾敏就颇有微词了。贾琏最后是要袭爵的,即使她跟王氏不亲近,也知道王家是怎么教育姑娘的,好好的世家姑娘竟然都是不识字的。贾琏又是长子,将来贾家的主母竟然目不识丁,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我明日就给母亲回信,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老爷可否能帮我快马加鞭送到京里去?”贾敏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决定。虽然她是外嫁女,但是因为是晚来女,贾母自幼就疼爱异常。即使外嫁了,心中难免还牵挂着娘家。
林如海眼睛闪了闪,才答道:“明日你打发人把信送到我的外书房,只是岳母这般做法,必然是有她的道理,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
贾敏点了点头,心中才稍微舒了一口气,又把今日去肖府和女眷们赏花时听到的消息梳理了一遍,拣重要的说给林如海听。
扬州离京城远,但消息却灵通的很,官场里套不出来的话,女眷们闲谈时说不定就说漏了嘴。只要留心,必然是有收获的。贾敏也就顺着提了一句,便说起了肖夫人那份见面礼。
“素日里也没多少交集,虽然老爷和肖大人是同年,但见面礼太贵重了我心中也不安,我和孟氏的交情也不至于让玉儿叫一声‘姨母’。”贾敏分析着,见林如海没有回答,便又说起了黛玉游湖的事情。
林如海也唬了一跳,听到昨日里已经请沈大夫过府看过之后,才安心下来。
“西宁王世子也果然是不像话,今日本来是肖大人做东的,只是有长随进来说了什么,他就脸色大变,直言‘顽劣不堪’。后来又进来说自己外甥出了点事,他要赶回家处理,便形色匆匆的离开了。他是东道主,我和其他同僚喝了酒,便草草的散了。”林如海便笑着应了一句,只是表情并不像语气那么轻松。
“老爷这是怎么了?”十几年夫妻,贾敏自然是听出了林如海语气中的严肃,也不免忧心起来。
林如海摇了摇头,语气中的疲惫更甚:“肖大人跟我是同年,在京中时也走动过,虽然不是跟我在一个衙门,但是什么子我大致也了解。我揣摩着,今日他做的事情倒是有些突兀了。”说着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了,“只是想起来,西宁王世子子如此,肖大人如此倒是说得过去……”
贾敏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
林如海沉吟了半天,才往后靠了靠,叹了一句:“今上最近身子时好时坏,前两日又请了诸葛太医进扶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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