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见人影,但闻鸟声。卡宴确实还行,底盘很稳,驶过那些积了泥水的深坑,嗵地响了那么一声。车上的人倒也没觉得多颠。
刑鸣闭上眼睛,在平稳前行的卡宴内想了一招。
倒逼真相。
第86章
回到台里准备直播,向小波倒是难得老实,一早就到后台准备了。他是本期节目的新闻当事人之一,但放贷逼债开赌场这些事情多半就涉着黑了,出于对向小波人身安全的考虑,节目组安排他坐在门后,观众们最多看见用灯光投射的一个轮廓,不能一睹真面目。
节目进程确实就跟刑鸣预料的那样,四平八稳,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能提,没什么发挥空间。
直播结束,看阮宁咋咋呼呼那样子,这期的节目收视率应该可以,但刑鸣自己没去关注。他深刻意识到收视率的确是万恶之源,他与骆优明邀宠,暗争功,为博万岁爷解颐一笑,白白累及一位三十年扎根贫困山区的老教师。
他欠刘崇奇一个清白。他欠全国观众一个交待。
记者周三跟了一天,才拍下一些打黑现场的珍贵画面。但得保护公安特警的隐私,真正的成片里有些镜头就忍痛给剪了。刑鸣特意吩咐组里,这些涉险拍摄的画面都留个底,没准儿哪天就有机会做一期回顾节目。
向小波录完节目也没走,想着跟刑鸣多要点钱,改天换个地方赌。他听刑鸣跟底下人交代这些工作上的事情,越听越着慌,突然插嘴道:“你们一口一个公安特警的隐私得保护,怎么没人顾及我的安全呢?”
刑鸣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打量向小波半晌,忽地勾勾嘴角:“去现场跟拍的记者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赌场的人都知道你就是线人。”
刑鸣没表情时让人瘆得慌,突如其来的笑容就更瘆了,向小波有了压力,急了:“你不是说公安把赌场端了,我上节目没问题嘛?!”
刑鸣轻描淡写:“你蠢才会信我的话。‘有黑必打’‘除恶必尽’只是愿景,这么大的地下赌场后头一定有人,即便没有,哪回扫赌打黑没有漏网之鱼。”
演播大厅里还有大量工作人员与没散场的观众,向小波揪着刑鸣衣领,脸都吓青了:“你这贱货玩我是不是?”
刑鸣现在比向小波高了不少,轻轻松松就拍开他的手:“以后出门避着点生人,涉黄涉赌的那些场所也都别去了,一条龙的黑社会,你保命要紧。”
向小波掂量一下,跟刑鸣动手讨不了好,便想砸演播厅里的设备。
周围的人来不及阻止,纷纷惊呼,刑鸣依然面无波澜:“你砸了就得赔,德国的机架,二十万。”
向小波无计可施,最后破口大骂:“你他妈还真以为自己牛掰是不是?你他妈比你妈还贱!”见不还口,他更来劲了,点着刑鸣的鼻子冲围观人群嚷嚷:“你们知不知道他怎么当上的主播,他跟你们台里的领导睡觉啦!你们领导还让他司机给我送过钱呐!”
还留在现场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说的是谁不难猜,台里最近盛传金话筒提名的事情,新人里二选一,听着是一半一半的概率,但有骆优在,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刑鸣。
人这东西是很奇怪的,恃强凌弱是天性,踩低捧高是本能。骆主播家世才貌样样拔尖,跟与他处处相衬的虞台长传点绯闻,充其量就是一个雅谑,谁活着还没点风花雪月呢?但这故事的主角换作刑主播,就不行了。
你刑鸣除了脸还有什么?潜规则谋上位,下作胚子干下作事,特别下作。
所有人都扭着脸,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可刑鸣就像冰凿出来的,一张脸既冷且静,不露一丝蹊跷,一点众人期许的额外反应都没有。
然后保安来了,揪着向小波的领子轰他出去。
“鸣鸣。”有人在身后喊他。
刑鸣回头,看见向勇,喊了一声“向叔”。向勇也跟来录了节目,刚才就跟场下观众坐在一起。
到底不放心亲儿子。
还跟以前一样。
刑鸣跟着母亲一起入了向家。起初也试着向一直欺凌自己的继兄挥过拳头,而且十之有七不落下风。向勇每每撞见两人打作一团,从不问其中曲折是非,上来就给向小波一嘴巴子。
晚些时候向勇从饭店里带回一大锅红烧羊肉,说要给受了委屈的刑鸣好好补补。刑鸣那时候偏瘦,偏偏越瘦还越不爱吃肉,尤其羊肉,一碰就过敏,浑身都起血红血红的小疹子。饭桌上,向勇把向小波伸向羊肉锅的筷子打掉,厉声教育:居然欺负弟弟,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向小波盯着红烧羊肉直流口水,向勇对馋嘴的儿子视之不见,反给刑鸣夹了一大筷子。
刑鸣微笑着说谢谢,闷头就吃,狼吞虎咽。
他说过自己吃羊肉会过敏,还不止一次。但向勇一直记不住。
真正爱吃羊肉的是他亲儿子。
再晚些时候,向勇以为刑鸣已经睡了,便悄悄把饿得只能睡觉的向小波拍醒,把晚饭时吃剩下的羊肉热一热,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地一起吃了。
刑鸣其实没睡,身上痒,睡不着。他蹲坐在床的一角,抱着胳膊抓痒,抓得胳膊上一条一条的血道子。他隔着门也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膻味,更痒了。
他觉得这股羊肉膻味特别恶心。
所以后来他也想了个法子恶心他们一下。
刑鸣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戾气是很重的,仿佛头顶角杈浑身带刺,谁遇着谁倒血霉。他对向勇有愧疚,连带母亲那份一起承担了,向小波如果能承欢父母膝下,兴许不会变得那么混账?
刑鸣看见向勇忧心忡忡地过来,猜想是听见了自己方才与向小波的对话,担心亲儿子的生命安全。
刑鸣宽慰继父,说我唬他的,记者没向赌场的人泄露他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这么说能管多久,但至少这阵子应该不敢再去赌了。
向勇摇摇头,说你妈要走了,这周末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刑鸣不愿意与唐婉同桌,找个借口:“周末还有工作,可能没时间。”
向勇已经老得没法看了,但以前在唐婉母子跟前的那点卑微怯懦倒没了,他一意孤行:“先回来吃饭,吃完再去喝点小酒。就咱们爷俩,有些事情早该告诉你。”
向勇打算跟自己说什么,刑鸣心里隐隐有些预感。
当年刑宏因言获罪,身为配偶的唐婉不可能毫不知情。只是那么多年来她闭口不谈,也不允许旁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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