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能比人心更善变了。
算来自二人相识仅短短二十日,情不知因何而起,炽烈而迅猛,几个小时前还亲密缠绵,倾心欲嫁。
而此刻,情竟又一下不知所踪,心中好象有个大裂隙,仿佛所有的热情都流失殆尽,变得空空荡荡的。
她想起以前自己很喜欢的仓央嘉措的情诗:“姑娘不是妈妈所生/怕是桃树生的/要不然为何她的爱情/怎么比桃花谢的还快?”
她感觉到自己的可怕之处。
“你不能因为一件不好,就要否定他所有的好,他要救他的朋友,也没错,你难道希望他是个见朋友去死,也无动于衷的人吗?”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劝说自己。
可是,不行。
因为在二选一的选项中,被舍弃的那个是她,情绪中隐然有一种羞辱感在地燃烧。
而且他们中间还横亘着他朋友的一条命,和他那打破她信任的一推。
她没有信心以后还能够再坦然信赖,能放心地把背后的防务交给他,因为她不知道他的‘下一推’会在什么时候突兀地出现,会不会更加要命
“我难道天生缺乏爱上人的能力了吗?为什么只要有不好的苗头,我就想着逃走,就想着趁还没有恶化到相看两厌之前,就了结一切,对李斌是这样,现在轮到他了。”她意识到自己在情感处理方面的缺陷,但还找不出解决之道。
没有什么能比感情更脆弱的了,前一分钟还是价值连城的钧瓷,后一分钟一旦打碎,碎片等同于瓦砾,原来的再也回不来了,即便勉强拼合,又能做什么用呢。
而她这只感情方面胆小的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想逃跑。在她完美主义感情洁癖的显微镜下,破碎瓷片上的种种“裂痕”也被越放越大
情绪上的动荡,引得腹中抽绞着痛也越来越剧烈,她痛得脸色发白,紧张地干呕,冷汗如雨,无法控制地啜泣,蜷缩成一团满床打滚。
车门外,以江心澈的武功耳力,早听到车中痛苦的声息。
“她伤得怎样了?是我害了她吗?”他心急如焚地直想破门而入,但又怕令她更生气。
想到驾驶窗玻璃那里没有窗帘,他一个提纵,跃上车头去,趴在玻璃上向里张望。透过座椅背,他正看见她痛到满地打滚的凄惨模样,霎时如遭雷炁。
紧接着,那驾驶椅位上大片殷红的血迹直直刺入眼帘,他的呼吸都一下消失了。
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他已不惜一切想要破门了,但目光滑移到驾驶位旁的车门上,发现那里在俞秀玉施‘仙法’时,车玻璃还开了条宽缝,车门的锁杆钮也没按下,看来没有上锁。
他跃下来,一阵风似地开了驾驶位车门闯进去,一把抱起正挣扎翻滚的人儿,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一颗心痛到要裂开了。
“你怎么进来的出去别碰我”
她死命地挣扎出他的双臂,捂着腹部朝车后壁躲远一点,眉间都痛得发颤,有气无力地喝道。
她不想让他看到现在的狼狈相,更不想见他,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秀秀!不要”他痛楚的凤眼中蕴着大颗的泪,泪落连珠子,少年恐慌而绝望地呜咽着,就象是一只预感到自己要被抛弃的幼兽。
他已敏锐地感觉到她的远,已远到再不可及。
俞秀玉望着他,极是惨然,她也不明白怎么会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她说过‘会很心疼他、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可现在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了。
终究是她要对不起他。
“我想一个人呆着你出去吧”她的口吻缓和了些。
“秀秀你想把我千刀万剐都行可要先治你的伤你伤势怎么样需要用哪些药要我找大夫吗?”他觉出她语气上的松动,隐隐升起了希望,也许有合好的希望。
“我的事不能让韶军知晓我不需要大夫不需要吃药我不需要你只想一个人呆着现在我要你出去你可听明白了?”
江心澈的脸色猛地变得惨白。
俞秀玉已经没有力气再关注其他,一下软倒在充气床上,咬牙硬捱着难熬的腹痛。
“秀秀”他上前扶她,含泪苦苦哀求:“秀秀,我知道我犯下大错,你饶我一回吧,我当时当时”
他也不知道那一推,怎么就推出手了。
“你非要挑这时间说这个吗?”她咬着牙关,痛苦地蜷缩着,象一只油煎着的虾,带着哭腔嚷着:“出去!出去呀!别逼我说难听话!”
她不再亲昵耳语似地叫他‘澈澈’了,只是说‘你’,口吻中的那种疏离遥远,就好象已隔了天与地的距离。
她见他呆呆地仍不动,费力地坐起来,冷声恨道:“纪皇子你很想为朋友报仇吧要不要再给我一下狠的?你是非要亲眼看我死了才解恨是不是?”
江心澈直如万箭攒心一般。
俞秀玉已顾不了许多,连推带顶地把发怔的‘石像’顶出了车门,这回将所有的门全都锁好,惟留一扇车窗的一条小缝儿透气。
随后筋疲力尽地倒在充气床上,紧按着剧痛到造反的肚子,哭泣着又捱了一会儿,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这时天慢慢开始大亮了。
可江心澈的世界一片漆黑——她伤重得会死吗?怎么能痛得那样,我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断,我真不是有心的,她叫我纪皇子,她说我非要亲眼看她死才解恨,她竟这样说她不会原谅我了
没过多久,韶国的帅帐那边又派裴副将来问‘是否启程’事宜,被江心澈以‘王储正在闭关修行’给挡了。
殷霆大将军也觉得此时不走,是正中下怀,因这场战后需要掩埋尸体、救治伤员、盘点军需物品损失、俘虏处理等各类事情繁多,全军正忙到不可开交,一时无法分兵护送。
并且有位能驭龙的仙使留在营地,对士气的提升回转大有助益。
昨夜亲眼见过‘金龙威力’的士兵不少,已口口相传那个被龙所杀的人死得神魂俱灭,化骨扬灰,这件事已流传为一个神话传奇,而驭龙的仙使也已经登上了令人敬畏的神坛。
俞秀玉对此还不知晓,再醒来时,发觉已经睡了五个多小时,已过中午了,她觉得身子好受多了,腹中虽还有隐痛感,但疼得已不是那么抽心抽肺的。
从空间移了储备水的木盆出来,加热后,清洁整理了一番,又换上一套深颜色的新古装,她的情绪已平和了许多,想着如何重新面对江心澈,考虑着说辞。
她微不可查地掀开一点窗帘边,在车厢两侧都没有看到江心澈的身影,望望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大太阳,今天是个热天,远远地还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猜想是野战医院的伤兵们发出的。
想到昨天自己就在圈子附近杀死了一个人,虽然是几秒钟内让他无痛苦的死去,但身化飞灰,怕是四处尘埃中都有骨灰原子。
想想那些战争中被杀死的人,天热腐烂的尸臭,又跳跃地联想到瘟疫病毒她心中一阵犯恶心,直想速速离了此地去。
她打算今天无论如何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经过昨晚的立威,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敢拦阻她。
心头又升起一事,忙走到驾驶台那里,扯换下血色干涸的椅套布,细细擦拭清洁一番,将这血布裹上要烧毁的换洗物上打算等会一起销毁。
笼上面纱,打开了车门出去,正看见江心澈象个被遗弃的孤儿一样倚坐在车门旁的地上,神情萧索,看见她,眼神一下亮了:“你,好些了?”
“嗯,好多了,怎么坐地上?看衣服脏的。”
她走远了些,把手中的团裹掷在地上,发异能光束引燃处理完毕。
回转来,见他还象等待宣判一样忐忑地望着她。
“你午饭吃了吗?”
“他们派人送过食盒,我收进大帐里了,等你一起吃。”
“你吃吧,我不饿。”她一想到这个营地之中的卫生情况,有可能遍布瘟疫病毒,她就吃不下去。
“我也不饿”
“那就上车,我要去见他们的大将军。”
江心澈看不清她面纱后的神情,心里一下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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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里,殷霆大将军这回礼数更加周全地接待了她二人,俞秀玉道明了来意,打算现在就回控渊关。
殷霆还想就护送的兵马数推迟时间,但俞秀玉坚持不用护送兵马也行,只要开个进关证明,如果殷大将军为难的话,她就不去韶国好了,总之今日是走定了。
殷霆觉得不宜得罪她,只好照办,命手下的亲信之将殷卓率一小队‘金吾营’领路护送。
俞秀玉心中一动,道:“殷大将军,不知永国战死者的尸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如果不加掩埋,很快有可能会发生瘟疫。”
殷霆大吃一惊,这深深触动了他的隐忧,在她二人来营中之前,军中已有几例疫症,时隔一日,又有了几例发作。
他连忙放低身段求教。
“殷大将军见谅,可惜本王并不通医术,只知道这种热天尸首腐烂,尸毒会随风乱飘,沾者中疠,营地里人马齐聚,水源、卫生条件差,极容易出瘟疫,所以本王必须要尽早离开。”
又友情介绍了些洒石灰粉消毒、病区隔离、口罩、碗筷煮水消毒之类的事项,而后潇洒告辞。
她回去时,还是乘坐了随军需车来时置办的一辆马车,把那辆客货两用厢车仍收入空间,以节省汽油。
天气热,行进一个多小时后,路过一条控渊江的小支流,众人下马暂歇打尖,让马吃草饮水。
俞秀玉和江心澈走到上游处,将水汲满了浴桶等各类器皿,仍储备到空间里。
随后在树荫下跟带队的殷卓聊天:“殷将军,现在永国现在情形如何?”
殷卓此人气质明朗,看上去挺健谈,人约二十岁出头,年龄虽轻,不过还是挺谨慎,想了想,回答了一些目前众所周知的事。
“我国与永国交战,二十天前有场大捷,伏杀了永国的十一皇子,听说永国崇瞻帝悲伤儿子死了,追封为太子,谥号叫什么‘章怀太子’,后来又全国抽调兵十五万,增兵不说,还命永国的主帅以下全部带罪立功,那帮子人忽然就悍不畏死起来,就在昨天,有敢死营先破前军鹿砻角寨,随后夜袭冲营,亏得仙使神威,吓得他们心惊胆寒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俞秀玉看看近旁的江心澈,发现他垂着眼睑,长睫微颤,只一节一节地拗断手上的树枝,越拗越快,越拗越细,似是要辗成细粉。
于是再引话题:“噢!章怀太子,以前永国没太子吗?”
殷卓道:“崇瞻帝的儿子多啊,有二三十个呢,大概挑花眼了不知道立谁好,现在这个战死的,倒得了个封,人死如灯灭,虚名虚热闹罢了。”
“这太子的娘是皇后吗?”
“是的,听说琳成皇后忆子成狂,已被崇瞻帝迁到叫什么慈安的去静养,现在后/由皇贵妃乐氏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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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情势急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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