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贾政便悠悠醒来,脸色虽还是苍白,眼神却是清明了不少。
王夫人坐在榻前拭泪道:“好了,老爷可是醒了。”
说着,便叫了赵姨娘拿了冰帕子为贾政拭去额头的虚汗,又道:“可是吓着我们了。”
“老太太那里呢?”贾政哑着嗓子问道。
王夫人忙道:“已经打发人去说了,老爷且请放心。”
一时又有人来回说大夫来了,王夫人忙带着丫头避到了里间。贾珠宝玉两个便迎了出去。
大夫看贾政脸色,又叫伸出手来细细把脉,又问了贾珠几句,方道:“天时燥热,二老爷饮酒后才过正午又坐了车回来,乃是着了暑气。此时二老爷可是还觉得头晕闷,烦恶欲呕?”
贾政微微点头,揉着额角道:“正是头疼得很,心口处好似压着什么。”
那大夫对贾珠道:“大爷不必忧心。二老爷是中暑之症,待我开过方子后煎了服下即可。切忌饮冷水,食冰物。”
贾珠引着大夫出去开了方子,拿起来看时,却是知母、石膏、甘草、粳米、人参等物。稍稍放了心,当下谢过了大夫,遣人去抓药煎了送来不提。
贾政这一病,荣府里也没了过节的气氛。贾母亲自过来瞧了,又听贾珠回说大夫诊过了脉,开了方子,方才放心。
到了晚间贾赦贾琏东府的贾珍等人也过来看视,次日贾敏得到消息又遣人来问候。又有家下有头脸的奴才和门人清客探望。直弄得贾政倒不能安心歇着,当真是不胜其烦。
说是中暑,贾政但凡行动便是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请了几次大夫,都说无碍,只需静养。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每日里变着法的为贾政调理。
别人都还好,唯有赵姨娘心里很是郁闷。她年轻娇俏,王夫人又一向看起来木讷,故而往日赵姨娘在贾政面前那是得宠的。每月总有一半儿日子歇在她的屋子里。谁知道贾政这一病,只歇在正屋,王夫人又防范的紧,赵姨娘除了打帘子端水送帕子外,竟连一丝儿亲近贾政的机会都没了。好容易那一日觑着王夫人去了贾母那里,赵姨娘凑到贾政跟前撒娇弄痴,却被狠狠训斥了几句,足闹了个没脸。
足足养了二十余日,贾政才算是能起身行动。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没有几分往日的神。只是对宝玉贾环等人更是严厉了些,晨昏定省之时必要考问功课的。纵有贾母王夫人劝他不必如此,只安心静养为要,贾政也没有听从。
又过了几天,贾政突然叫了贾珠过去,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半日。至晚间贾政便往贾母那里去,言及自己身体不适,恐不能继续为官,已是写了辞官致仕的折子,赶明日便叫贾珠代为呈交吏部。
贾母听了大惊,忙问端的,贾政只是咬紧了说自己身子实在是不好了,行动便觉得难受,倒不如辞了官好生静养着。
贾母心内沉吟了一回,见贾政意思甚是坚决,到底是心疼儿子,也就长叹一声,道:“你如今年纪也大了,珠儿又有了出息,既是身子不好,便依你所说罢。总是你们身子骨儿为要。不但是你,便是大老爷那里,还有珠儿琏儿他们我也是这话,光耀门楣什么的固然是重要,其实说到底,若是没有了人,终究是一场空话。”
贾政心里感动,眼泪盈眶,跪倒在地哽咽道:“儿子不孝,多少年了未能光耀门楣,实在是心中有愧!”
忙叫人搀起了贾政,贾母叹道:“好好地做出这些个姿态来干什么?我盼着什么?不过是子孙安康喜乐罢了,谁可定要你们怎么着了呢?”
贾政犹豫了一下,复又道:“儿子,儿子还有一事需老太太首肯。”
“什么事情这般郑重其事?”贾母坐直了身子,皱眉看着贾政问道。
……
叫人好生送了贾政回去,贾母微闭着眼睛倚在榻上。鸳鸯站在身后轻轻打着扇子,半晌听到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说了句“罢了”,便再不发一言。
果然第二日一早,趁着众人都在贾母跟前时候,贾政便将自己致仕说了。除了贾母与贾珠两个事先得知外,其余人等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王夫人,也不顾的什么了,只一下子站了起来,颤声道:“老爷,这是怎么说的?如何,如何就突然这么想了?”
贾赦捋着胡子也说道:“事先也没听你说起过,这是怎么想的?”
唯有宝玉,看了贾珠一眼,低头不语。
贾政也不理王夫人,只又将昨晚对贾母所云又说了一番,末了道:“我心里已经定了,你们也不必再说。”
又转头向贾赦,“说起来,兄弟还有一事要求大哥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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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林如海好歹从扬州赶了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又消瘦了些,神却是不错。
林如海复命之后回府,见贾敏特特预备了酒席,带着黛玉和尚在怀中的林琰给自己接风,因对着贾敏笑道:“这一程子辛苦夫人了,为夫心内感激,头一杯酒敬了夫人才是。”
“老爷真是越老越没了正经。”贾敏掩口而笑,“还当着两个孩子呢,也不知道收敛着些。”
“咱们一家子,原该如此。若是一味讲究规矩,可有什么趣味?”林如海哈哈大笑,坐在贾敏身边儿。转头看看这边儿,女儿黛玉清丽脱俗,扭脸看看那边儿,儿子林琰憨态可掬,心里大是满足,连日赶路的疲惫也全都消散了似的,浑身上下十分熨帖。
黛玉亲手给父亲斟酒布菜,整个饭时眼中都是笑意,显然父亲回来她心里极是高兴的。又看林琰那里“哼哼啊啊”地跟贾敏捣乱,忙叫嬷嬷抱了过来,自己捡那煮的软烂的菜喂了他。
林如海娇妻佳儿在侧,也不禁多喝了几杯。贾敏见他虽是欢喜,却难掩眼底淡青,瞧上去很是劳累了。也不敢十分劝他喝酒,只一家子忙忙地吃过了饭,便打发了黛玉等人去歇着。
又叫人预备了水打发林如海沐浴,各处看视了一遍才回了屋子。林如海虽是劳累,一时之间也睡不着,正在那里倚着看书。
贾敏进了屋子见了,嗔道:“老爷就是爱书,也该有个限度。如今这赶了上千里的路才回来,折腾的不知如何呢,怎么不早些歇着?”
说着,命人去倒了茶来,端给林如海。
林如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才笑道:“横竖也睡不着,看一会子也无妨。玉儿两个睡了?”
“嗯,琰儿那里睡着了,玉儿还得一会儿罢。”贾敏洗漱了一番躺在林如海身边,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起了宝玉,林如海忽然想起来,问道:“我今日复命之时,恰好忠顺王爷等人也在。出的时候听人说,二舅兄竟上了折子请求致仕,这是怎么说的?”
贾敏听了,便叹道:“说起来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一程子老爷不在家,我也没怎么出去走动。原是端午节的时候二哥大病了一场,养好了就觉得身子大不如从前,因此竟定要上折子告老。听说二嫂子还因此跟他闹了一场。”
说着,又低声道:“还有一个事儿老爷不知道。二哥不知犯了什么牛,定要搬出荣喜堂,只说自己需要静养,大哥住着的院子虽是离着老太太远些,却是清净的去处。因此,竟搬到那里去了。”
“哦?竟有这事儿?”林如海诧异道,“老太太也没说什么?”
贾敏躺在枕上缓缓摇了摇头,夫妻两个都沉默了下来。
其实说起来,贾政一家子住在荣喜堂,还真不是个事儿。先不说别的,荣喜堂乃是荣府正屋,贾敏父亲去了以后,贾赦承了爵位,原该由他住在那里才是。
只是素来讲究规矩的老太太许是偏疼小儿子,竟叫贾政夫妻住了那里,倒是贾赦住到了另外的院子里去。
贾政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住了多年。
如今他竟然自己提出搬了出去,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半晌,贾敏方才叹道:“如此也好,省的叫人笑话。”
林如海侧身看了看她,见她闭着眼睛,也笑道:“你呀,总是这般心里有话就说。幸而是在家里,若是别处说了,传到你哥哥嫂子那里,岂不是平白叫人恼了?”
“我也不过是在老爷这里说说罢了。”贾敏想起来上回回荣府,看见大嫂子洋洋得意,二嫂子阳怪气,心里很是不舒服,“论理那里是我娘家,不该这么说。可真真儿的,我瞧着哥哥嫂子们,当真就不如那几个小辈儿明白。”
林如海笑道:“如今你二哥岂不是也明白了一次?他若是不致仕,说句不怕你恼的话,珠儿那孩子日后前程有限,便是宝玉也是如此。总不能儿子的官位倒比老子还高。”
“我猜老太太也是想到了这点。”贾敏轻笑道,“要我说这样也是好的,二哥年轻时候原也是个好玩的,并不十分喜欢念书做文章。如今也难为他装着一副学究派头那么多年。以后只好生享受着,有珠儿宝玉几个替他争光,岂不是也好?”
夫妻两个说了会子,林如海渐渐睡意浓了,贾敏便也不再说,只偎在他身边睡了。
八月初三,乃是贾母寿辰。虽不是什么整寿数,亲戚世交也是陆续送了贺礼来。荣府里难免要大摆筵席,为贾母贺寿。
贾敏早就预备好了寿礼,一早儿吃了饭,又将一双儿女好生打扮了一番,命人备了车,施施然往荣府里去了。
荣府里早就各处装饰一新,凤姐儿李纨两个妯娌带着体面的管事娘子在里头迎接女客。
贾敏才下了车,两个妯娌已经迎了出来。
贾敏见凤姐儿依旧大红衣裳,满头金钗玉簪,耀眼夺目,十分光彩。许是如今大房住了荣喜堂,她的腰杆儿也硬了些,说话间也是比上回看见更是爽利有趣。
李纨一向温厚得体,此时也是笑意盈盈,举止间很有风范。
贾敏心里忖度这两个侄儿媳妇,还是偏向于李纨一些。毕竟是诗书人家的姑,不露丝毫锋芒,却是举止有度,也让人忽视不得。
李纨亲手扶着贾敏的胳膊,笑道:“老祖宗那里已经等着了,姑妈请这边儿走。”
凤姐儿便伸手挽了黛玉,也压低了声音笑道:“好你个林妹妹,只一回去便不见了影子,也不知道我们想你,竟是不肯回来住两日。”
黛玉抿着嘴,颊边一个梨涡,“凤姐姐这话冤枉我了,难道前些日子我没来过?”
一行说笑,一行进了屋子。
贾敏来的早了些,如今贾母这里只有薛家母女,并几个住的近的贾氏一族的女眷。
见了贾敏进去,除了贾母,满屋子人都站了起来。
登时,彼此请安,相互问好,才坐下了,又有人来回:“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来了。”
贾母又是一连声快请,屋子里便又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终于更新了……前一天是梅子没码出来,后两天是小**大抽,抽的我进不了后台。大家原谅则个。总算将政老爹弄下去了,顺带着也把荣喜堂让了出来。话说其实政老爹是受了刺激啊刺激,不过那其中的经过就让他一个人去体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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