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念过书,不识字,心下怜悯,再想到写信便需笔墨,有笔墨便可作画,心痒起来,忙从山石后面转出来,笑嘻嘻地对那二人道:「你们想写信是吗?正好我会写,我来帮忙好不好?」
二人一惊停步,看着常清,见他眉目俊雅,风度翩然,面带一股书生气,然而却跟他们一样身着仆役打扮,一时弄不清他的身分,但见他满面笑容,言语客气,自愿帮忙,对他顿生好感,于是两人请常清来到一处凉亭坐下,取来了笔墨纸张,这便写起信来。
常清先请小顾说说想写什么内容,原来小顾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是邻村有名的一个美女,想让他赶紧回家去相亲,可这边店里正忙,一时回不去,所以先写个信说明一下,等有了假期再回去相亲。
常清一笑,挥笔而就,真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措辞优雅,文笔工整。写完自己先欣赏了一下,颇觉满意,这才念给二人听。谁知二人听得一头雾水,张口结舌――原来常清写得太过文雅,之乎者也的,他们竟然听不懂!
常清好生懊恼,心想:自己的文采在朋友圈子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扬州城里,谁不仰慕常三公子的文采风流?费了好大心思来写一封小小的家书,妙语连珠,他们居然听之不懂!
咦!想写信的人都听不懂,那他在小村子里的家人,能听得懂吗?可别自己写得天花乱坠,收信的人根本弄不清是什么意思啊!况且如果耽误了小顾的婚事,那更是大大的失策。
嗯,常清想了一想,决定放下身段,不再写文雅的词句,干脆用白话来写,小顾怎么说,他就一字不错地抄下来,二人一说一写,再来一遍,写完又拿起来念给小顾听,果然这次顺畅多了,没什么生僻字眼,也没有引经据典,通篇白话,倒也一目了然。
常清看着自己代写的书信,暗暗好笑,却也有些得意,想那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做诗时先要念给邻居一个洗衣老妇听听,如果她听得懂了,才拿出去给大家看,故而白诗留传千古,无论白发垂髫,皆可朗朗上口,人家大诗人都这么平易近人,何况自己呢?写写白话书信,助人成就姻缘,也算一段美谈。
想到高兴之处,他又叫小顾坐在一边,给他画了一幅小像,好在这小顾正当青年,眉目端正,体格健壮,倒也算是一个大好青年,常清认真地画完了肖像,想了想,又在下边添上一对小小的鸳鸯,旁边题上两句话:「鸳鸯白头老,夫妻一条心」,怕人看不懂,这次他写得十分直白。
画好了,拿给二人看,又解说书画的意思,两人见小顾的肖像颇为传神,那对小小鸳鸯也画得极是生动,直欲从画中游了出来一般,两句旁白也是恰到好处,真是书画俱佳,令人叹为观止。
当下小顾没口子的称谢,要付润笔的费用,常清哪里肯要,推辞一番,只是要借他的笔墨一用,画了一幅兰花山石图。
等他画完了,偏着头自我欣赏一番之后,刚才看他写信的另一人上前来也请他代为写信,常清欣然同意,于是一传二、二传三,不一会儿凉亭里挤了七、八个人,排着队请常清代写家信。
常清也不推辞,好脾气地一一问清缘由、细细写明,写完了再拿起来念给人家听,如果听得不明白或者不满意,他就重新写过,有时他觉得信的内容有趣,便配上几幅插图。
常清雅擅丹青,心思活泼,下笔如行云流水,图文并茂,看得众人赞不绝口。
到了中午,大厨房里的厨子们特地差人送来了精致的饭菜给常清。众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服侍周到,直如是行香阁里最尊贵的客人一般。
于是,常清在花园中愉快地消磨掉了这一天剩下的时光,和风微拂,阳光明媚,有香花美食作伴,四周众人殷勤侍候,仿佛又回到了在家中诗酒风流的好日子,一时心情大好,完全忘掉了现在的不妙处境。
只是身边没有懂诗文的友人可以谈天说地、道古论今,算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但是与这些以前很少接触的普通人谈谈讲讲,问问民间的俚俗趣事,也是颇有新鲜感。
那个赛钟馗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居然一直没来打扰。
直到彩霞满天的时候,赛钟馗好不容易在大花园中寻到了常清,发现他又招了一帮人在闲谈玩耍,笑语连连,不由怒发冲冠,冲上凉亭拎住常清的领子,把他揪出人群,扔在一边,又转回身去臭骂那几个人:「都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啊?行香阁什么时候养这么多闲人了?不想在这儿干的马上滚蛋!」
众人见到他来,已是一惊,再听他骂得严厉,不由都想起自己确实还有活计没有做完,赶紧四下里作鸟兽散,呼拉一声,凉亭上已空无一人。
赛钟馗骂跑了众人,又转过头来,一伸手揪住常清衣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吃白食的小子,怎么到哪里都招得人不干活闲聊,简直像一堆大粪,到哪里都招苍蝇!」
常清大怒,用力挣脱他的手,便想骂他,心想:你这种丑陋不堪的东西,才像是一坨大粪!
话到口边,望着赛钟馗激动得有点变形的丑脸,忽然又有点心软,心想:他天生这样一副奇丑无比的容貌,自是从小受人辱骂惯了的,也是可怜,我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
何况他说得虽然恶毒,但也是实情,自己素来闲散,随便往哪里一坐便玩上半天,与人谈天说地,说得天花乱坠,也尽是废话,却招得众人相伴聊天,误了人家的正事。想到这里,他刚冒上来的怒气又消散了,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赛钟馗见他明明已经大怒,张口似要骂人,立即抖擞精神,准备好了迎战。
他从小孤苦,因为容貌丑陋而处处遭人白眼与辱骂、殴打,于骂人一道早已是登峰造极。自十岁以来,与人相骂还从没输过,只不过他骂得越恶毒,只会更惹人生气,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大脚,更要重上几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吃亏。
这时他已如一只受到惊动的刺猬,张开了全身的刺,蓄势待发,只要一张嘴,污言秽语便能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不把人淹没誓不罢休!谁知常清居然临时住口,并未相骂,顿时令他犹如千斤力气使了个空,险些自己岔了气。
一怔之下,怒气勃发,又想开骂,但因为对方并未寻衅,而是已经一言不发地忍受了自己的辱骂,要再无故痛骂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一时之间,他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好不难受,对常清的恶感,上升到了极致!
而且常清的眼光之中,分明流露出怜悯之意,赛钟馗人虽丑陋,却心高气傲,最不爱受人家可怜,常清这样的表情,比直接的殴打辱骂还令他难受,所以他心中怒发欲狂,又是无计可施,只好一把拖住常清,拉着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回到客房,扔进门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扬长而去,直到走出老远,没人听见了,才自己破口大骂,出出胸中的怨气!
常清被扔进门里,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稳住身子,耸了耸肩,决定不跟这个小人计较,懒洋洋地走到床前,和衣而卧,嘴里哼着小曲儿,一只脚还轻轻打着拍子,舒舒服服地、轻轻松松地躺着,等着人送晚饭来――不管今天干了什么――就算是什么也没干,但现在已是晚餐时间,总不能不给他吃饭吧?
等啊等啊,直到很晚的时候,才来了一个小僮,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在桌上,也不说话,赶紧就转身而去。
常清一怔,想到可能是赛钟馗先警告过他了,不许跟自己闲聊,嘿!这个丑家伙,怎么防自己跟防贼似的!
他起身走到桌边,咦!托盘中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素炒青菜、一双筷子,此外别无他物。
这――也太简单了点吧。想想他在家中丰盛的晚餐……别说家里了,就是今天的早、午餐,也比这强了不止十倍啊。
怎么回事嘛,常清非常不满地用筷子拨了拨那碟青菜,看了看那碗糙米饭,实在没胃口,就又把筷子放下了。
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想自己到厨房去找点儿吃的,好在今天在厨房里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不错,现在去厚着脸皮讨点儿食物应该不难吧?
一开门,迎面正对上赛钟馗那张丑脸――这张丑怪无比的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哩!
「啊――」常清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
「啊什么啊?你想到哪去呀?」赛钟馗狞笑着道。
「哼!你管我去哪里干什么?」常清对他非常反感,皱了皱眉,又道:「请你让开一点,我要出去。」
「嘿嘿,想去厨房偷食吃吗?」赛钟馗语气不屑地道。
「哼!什么叫偷食?」常清被人窥破心思,不免有点恼羞成怒,更对这个「偷」字极为反感,心想:只要常三公子出面,还用得着「偷」吗?当日他在扬州的时候,多少女子争着想送点心他还不要哩!
这倒是实情,常清家世显贵,相貌俊美,人品风流,在扬州的公子哥儿中是数一数二的,为人又甚随和,是以人缘极佳,无论在男女老幼之中,向来都是吃得开的。
「哼!你现在是吃白食被扣下来做工抵债,还摆什么大少爷架子!每日里屁大的事都不会做,光知道吃白食,整个儿是一条米虫!」
「你!」
常清被他数落得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下人竟敢如此无礼,怎么平先生和萧悠他们也不管管。自从昨晚一别,今日一整天都没见到这两人的面,却被这个丑仆一次次羞辱,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眼见赛钟馗双手叉腰、鼻孔冲天,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常清索性当着他的面,重重关上了门,两扇门板正阖在赛钟馗的鼻子前面,几乎拍在他脸上。
常清给了赛钟馗一个闭门羹,正觉解气,忽听门上「喀喇」一响,他吃了一惊,忙用力拉门,却拉不动,原来被赛钟馗从外面锁上了。
「喂!你干什么?」常清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意思,居然敢囚禁他吗?这赛钟馗也太无法无天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明早自然会放你出来!」赛钟馗得意地说着,转身走了。
「喂!开门!你凭什么锁我?还有没有王法!」常清气得大喊大叫,用力拉门,后来气急了,干脆用脚狠踹了几下,门板一阵摇晃,倒是非常结实,只把他的脚撞得好疼。
哼!常清见撞不开门,也舍不得再跟自己的脚过不去,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定要去找平先生理论――萧悠他是不想去惹的,那人看着文雅,实际上是个厉害角色,平先生毕竟是饱学宿儒,端庄厚道,绝不会放任下人如此欺辱他。
嗯,主意打定,他也就不再生气,又看了一眼青菜白饭,还是没有胃口,索性便不吃饭,自去脱衣睡下。只是腹中无食,毕竟饥饿难耐,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从小锦衣玉食,一直长到二十岁,还从来没有尝过这般饥饿的滋味。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桌上却只有半壶凉开水,喝了两口,更加饿了。
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把那凉透了的青菜白饭塞了一点下肚,当真是又冷又硬,味同嚼蜡,几次险些噎住,回想起平时所吃的金津玉粒,看看面前的冷菜干饭,眼泪都差点儿下来,心里更把赛钟馗骂了个体无完肤,连带对平先生和萧悠也是牢骚满腹。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常清难得早早起身,非常自觉地穿好昨天那身仆人的衣服,坐在门边,等着赛钟馗前来开门。
赛钟馗倒是言而有信,一早便来打开了门。
门一开,常清一个箭步冲出门,便向行香阁的主楼而去。
「喂喂喂!你去哪里?」赛钟馗急忙追上他,拦在前面。
常清也不答话,就想绕过他去,心想:跟你这恶奴有什么好讲的,还不是对牛弹琴,当然得去找正主儿说理才是。
赛钟馗却拦住他不放,道:「平先生和萧先生都外出办事了,交待我带你去西山行馆做事,你快跟我走,乱跑什么!」
「什么?平先生和萧悠都不在?」常清一怔停步,心想:这可糟了,这却找谁说理去?
「要叫萧先生!萧哥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吗?」赛钟馗大声纠正,气得脸都红了。
咦!常清见赛钟馗如此维护萧悠,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心想:果然是怪人对怪人,这丑奴才居然这样敬服萧悠,可见这人果真手段非凡!
唉,平先生不在,今天只怕又要折辱于丑奴了,常清黯然,没精打彩地跟在赛钟馗后面,一路又来到了大厨房。
这回因为有赛钟馗在一边虎视眈眈,别人都不敢跟他搭话,也不便拿什么好东西给他吃,一碗白粥,一颗咸蛋,几根火腿丝,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
常清本待赌气不吃,又实在挨不得饿,眨着眼睛考虑了一下下,决定先把骨气放在一边,垂头默默地吃着饭,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赛钟馗,一言不发,心想:倒要看你今日如何折磨于我!
赛钟馗却不多言,领他出了伙房,来到后门边,上了一辆拉菜的大车,出门而去。
第三章
常清坐在大车边上,两条腿搭在车辕外面,晃啊晃的,清晨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好不惬意。
路边垂柳依依,有小鸟儿啁啾鸣啭。正是六月天时,车子沿湖边而过,湖中红荷盛放,碧叶接天,好一派夏日风光。
常清刚才的闷气被早眼前美景冲散,笑眯眯地赏起荷花来,又想着如果把这美景落在纸上,该当如何如何……
然而这碧空万顷,悠悠白云,远山近水,接天莲叶,真个是一时风光无限。若真想将其缩小了、压扁了,放在一张小小的图画之中,可也着实是一件难事。先不说这变幻无方的诸多色彩无法调配得出来,单是弃形取意,变成一幅水墨画,这深浅层次、远近高低,就相当的不好安排……
踌躇良久,苦无良策,不禁又想起一句诗来:「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这世间的无边美景,的确是大巧天成,非人力所能描摩的啊……
摇头感叹之中,车子渐渐远离了湖边,一路蜿蜒,上了西山。
山行二三里,来到一处林边,一座不大的山间院落,便是赛钟馗所说的行香阁的行馆了。
常清随着赛钟馗走进院子,左右瞧瞧,觉得这里雅洁幽静,房屋虽简陋,但正房、厢房、灶间、柴间、水井、厕间等一应俱全。院中还有一株老石榴树,花期刚过,挂满了小小的青石榴,在阳光下闪闪生光,便如一粒粒青玉珠子。
正房前有个小小园圃,没种花,却种着几种常见蔬菜,绿油油的,生机勃勃。院子的一侧,还种了一架菜豆,一串串的紫色花穗随风轻动,在藤蔓的下方,也有豆角已经成形。
有趣有趣,常清笑嘻嘻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觉得很是新奇。这个地方,真可以称得上「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完全是山中隐居的上佳之处嘛!再看看屋前的台阶,嗯,不错,还真有一些青苔爬满了滴水檐下的石缝,又合一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了……
「喂!瞎转悠什么龋靠旃来!」赛钟馗站在院子的后门边,不耐烦地叫道。
「美景当前,惜乎枭鸣……」常清一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边轻轻地念道,心想:反正赛钟馗也听不懂,不妨当面骂他一骂,也好出一点怨气。
只是紧接着就想到,既然他听不懂,自己还白费这个力气做什么?这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吗?又有一点扫兴。
两人出了小院的后门,便是山林了,赛钟馗手里提着一把柴刀和几条绳索,快步走在前面,进了林子不远,停步转身,看着常清,目光恶狠狠的。
常清一惊停步,心想:怎么回事?难不成这赛钟馗听懂了我的消遣之词,恼羞成怒,这便要发难了吗?眼见他手中柴刀寒光闪烁,不由得心下害怕。
「书呆子,看着!」赛钟馗却没有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只是走到一株已经半枯的树前,举起柴刀,手起刀落,干脆俐索地砍下了一根又一根的干柴,然后将七、八根柴枝拾到一起,太长的就再用刀一砍两段,码齐了,用绳索一系,捆成一束。
他做完这几步,直起身来,双手叉腰,向常清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常清点了点头,赞道:「不错,手法很俐落。」
「……」赛钟馗差点昏倒,这个书呆子,他……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我是让你看看应该怎么砍柴!今天你就在这里砍柴,晚上我来检查,砍不到一担柴,别想吃晚饭!」赛钟馗恶狠狠地道,怕常清还不明白,指了指地上的一小捆柴道:「一担就是这么十小捆,听明白了吗?」
常清点了点头,心想:不就是用刀子砍下几条树枝吗?这有什么难的?一整天的时间,弄它十小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听着,只许砍枯死的树,正生长着的树是不能砍的,太细的小树枝也不要,你也别跑太远了,这山里可有饿狼和老虎!」
听到有老虎,常清打了个寒颤,连忙四下瞧瞧,空山寂寂,连风也没有一丝,实在看不出有没有猛虎野兽,倒是有许多鸟儿的歌声婉啭,不知名的植物香气暗暗浮动,一派祥和气氛。
也许这家伙在吓唬我吧?常清心下狐疑,没有答话。
「我走了,晚上再来接你。院子里厨房有吃的,你中午自己去拿。」赛钟馗安排完毕,转身大步下了山,留下常清一人面对着地上的柴和柴刀发楞。
「扑楞」一声响,吓了常清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只朱颈翠身的小鸟从草丛中飞了出来,似乎是一只刚学飞的雏鸟,羽毛还未丰满,飞不了多远就又落了下来,蹦蹦跳跳的,在草地上扑腾。
咦!好漂亮的小鸟,常清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住了,早把老虎忘到了脑后,紧走几步,想去捉住小鸟。
小鸟当然比他灵便,连飞带跑,向林中钻去,常清紧追在后,明明见它飞得不高也不快,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儿捉不到,好胜心一起,加快脚步,一路追了下去。
一人一鸟,追追逃逃,不多时进了密林深处,草高林密,小鸟早不知何处去了,常清遍寻不见,只好长叹一声,罢手不追。
他游目四顾,被山中美景所迷,便信步走去,时而对一株参天大树仰视赞叹,时而对一丛荆棘好奇不已,采几朵野花嗅嗅,又尝尝挂在灌木丛上的各种野果,有的酸、有的甜,还有的却是苦的,让他好生难过,连连唾吐。
又想到在这深山之中,不知能否遇到灵芝、茯苓、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四下翻找,忙了一头一身的汗,衣服在棘刺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头上沾了许多草叶,当然还是一无所获,他也知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找到,否则那些药材还有什么名贵可言?所以也不生气,只是暗嘲自己贪心,一笑了之。
忙了半天,实在累了,他坐在一株大松树的树根上休息,从旁边灌木上摘下一片大叶子,当作扇子来风,后来索性在地上躺了下来,头枕着粗壮的树根,眯起眼睛看缕缕阳光透过树林间隙照下来,变成一束一束的光柱,非常有趣。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松树上的一只小松鼠跳了过来,坐在离他不远的草地上,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常清。
常清觉得有趣,一动不动地放松了身体躺着,心想:书上说如果一个人的气质温和,那么山林间的生物都会感觉得出来,不会怕他,反而会与之亲近,那我怎么样呢?它会不会过来亲近我呀?
不知古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反正现在常清静静躺着,小松鼠倒是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越走越近,过了一会儿,居然爬到了常清的身上,坐在他的肚子上。
大概觉得这里正好有一束阳光照着,比较温暖明亮,于是停了下来,开始给自己洗脸,小爪子一挠一挠的,把脸上头上的毛理顺刮净,然后又梳理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最后跷起一条后腿来清理后庭――用自己的舌头去舔,舔着舔着,一个重心不稳,向后翻倒了,从常清肚子上一咕噜滚了下去,掉在草地上。
「哈哈哈哈……」常清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小松鼠受了惊吓,嗖的一声蹿上树去,只听树叶o轻响,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常清大笑了一阵,捂着肚子爬起来,向树上望望,不见了小松鼠,于是一边微笑着,又向前走去。
过不多时,见到一只小兔,浅灰色的毛皮,黑玉似的眼睛,煞是可爱,常清欢呼一声,扑上去欲捉,小兔儿却极乖巧,扭头就往树丛下面钻去,常清急忙追过去,转了几个弯,眼看着就要追到了,忽然一只大的灰兔子从斜刺里穿出来,从常清面前跳过,向前奔去。
常清一怔,转头看去,小兔已钻入多刺的荆棘丛中,不好捉到,便弃小兔而去追大兔。
谁知这大兔极是狡猾,跑跑停停,似是有意引逗常清来追一般,每当他觉得追不上而停住脚步,想回头去找小兔时,那大兔子居然停下来回头望他,又勾起了他的兴趣,再追下去。
一人一兔,一前一后,逃逃追追,不多时已钻入山林深处,来到一片断崖旁边,灰兔在石壁前停了下来。
常清大喜,心想:这下看你还跑到哪儿去?向前一扑,来到兔子面前。那兔却不躲避,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常清,好整以暇。
咦!这家伙倒是有趣,常清觉得好玩儿,慢慢蹲下身来,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想捉兔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小乖乖,不要怕,让哥哥来跟你玩儿……」一句话还没说完,灰兔忽然冲他一龇牙,向前一蹿。
常清吓了一跳,向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见兔子一扭身,闪电般钻进了石壁间的一个小洞,翘起白白的尾巴一闪,不见了踪影。
可恶!常清大呼上当,好不甘心,又觉得自己居然被一只兔子恐吓了,实在好笑,心想:这要是传了出去,扬州常三公子的面子可往哪里放去?
自嘲自艾了一会儿,常清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觉得肚子饿了,便想回去吃饭。可是转过身来一瞧,却傻了眼――刚才只顾得追兔子了,在密林中钻来钻去,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回去的路。
啊呀,这可怎么办?
常清挠了挠头,东张西望,无计可施,只好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去,记得上山时是往东,那么下山时就往西好了,可哪边是西呢?
太阳正在头顶上,看不出东西南北,他又从来没在山中住过,自是毫无辨认方向的经验,胡乱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又换个方向走,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回事,一抬头,居然又看到了那处石崖。
咦!这是……迷路了?
常清有点害怕,毕竟这里山高林密,况且刚才赛钟馗还说这里有恶狼和猛虎……
想到这里,仿佛密林深处,四周都是危机,看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他被自己的想象吓着了,连忙又开始在林中穿行。
越急越走不对路,常清在山中直转到日薄西山,飞鸟往还,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又饿又渴又累,衣服早被扯得一条一条的,鞋子也丢了一只,头发散乱,手上脸上被树枝、藤叶划出了许多小小的口子,有的还流了血,筋疲力尽、狼狈不堪,只是苦苦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四周静谧无声,暮霭沉沉,光线渐渐地暗下去,不多时林中已是一片漆黑。
常清又惊又怕、又累又饿,放开声音大声呼救,叫到最后都声音变调了,自己听着害怕,不敢再叫,轻轻地啜泣起来――不能怪他软弱,实在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危险的处境。
坐在一棵树下,常清喘了一会气,又放大声音叫道:「喂――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平先生――萧悠――萧、萧先生――赛钟馗――」
此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觉得连赛钟馗那张丑脸也突然变得可爱起来,恨不得他能立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他再恶毒地咒骂自己,那也是甘之如饴――真是急病乱求医啊!
可惜赛钟馗不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来救,还是根本没有听到,反正又过了好半天,夜已渐深,林中都伸手不见五指了,也没有半个人露面。
「唉!」常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把头俯在膝上,暗暗垂泪,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乱跑了……
都怪那只小兔子……不,最早要怪那只绿毛小鸟……唉!还是要怪自己吧?明明赛钟馗警告过他不要乱跑了,可偏偏把人家的话当成耳旁风……
常清提心吊胆,心乱如麻,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声夜鸟啼鸣,在这空山静夜之中,听来十分可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暗之中,不知隐藏着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也不知隐蔽着多少的猛兽?白天看来美不胜收的山林,一到夜间,竟然变得这样阴森恐怖,一时之间,从前读过的各种鬼故事乱纷纷地兜上心来,更是让他看哪里都觉得像有鬼影幢幢,不禁头皮发麻,精神几欲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常清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有轻轻的声响,他一惊睁眼,拚命瞪大了眼睛向前看,然而只见到一片漆黑,连月光也没半点。仔细听去,那声音却又没有了,半晌,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鬼!
常清全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心里大叫:「鬼!有鬼!」
这两处声音传来的方位相距甚远,怎么可能有人一下子从这头蹿到那头去呢?一定是鬼,飘来飘去的……
他吓得牙齿打颤,格格有声,急忙用力咬住牙关,生怕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鬼,身子一颤,却把身下的枯枝压断了一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边的声响突然停了下来,常清吓得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不知为什么?常清能够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穿过丛林,接近了自己……
极轻的、极轻的一点点声音,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不是人,怎么没有听到人的脚步声呢?也看不到……鬼,一定是鬼!
常清再也忍耐不住,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就逃,却忘了他刚才是背靠一棵大树坐着,此时一头撞在了树干上,只撞得眼前金星乱冒,也顾不得呼痛,转头向旁边钻去。
这一下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慌不择路,也不晓得要跑到哪里去?只是一味向前冲,耳听得身后那鬼似乎追了上来,却还是只发出轻轻的一点声音……
「砰」的一声,常清一分心,又一头撞在树上,头晕眼花,坐倒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来――鬼已追到了身边!
「啊――」常清怪叫一声,一跃而起,把那个鬼也吓得轻呼一声。
常清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了面前的矮树。
嘿!看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平时很难做到的事情,此时居然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他手脚并用,紧紧抱着一根树杈,吊在那里发抖。
只不过这棵树实在太矮,他藏身的这根树杈,离地也就一人来高而已。
不过常清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离地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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