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照办了,通话一断,立刻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个定位,是分公司的地址,说贺怀章九点钟在这里有一个会议。
九点,纪川算了算时间,他赶过去大概来不及,即便来得及也没时间详谈了,他不想耽误贺怀章的工作。可在酒店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等不到,爸爸不回酒店怎么办?
纪川心里急迫,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刚才在飞机上补了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还是想立刻见面。
纪川叫了车,坐在出租车里翻手机。昨晚他打过去的电话没人接,后来贺怀章也没给他回电,纪川怀疑是故意的,难道保持冷静就要断绝联系吗?爸爸到底有多么“不冷静”?非要这样才行?
想到这,他眼前浮现出贺怀章那张惯常矜持镇定的脸……
也许是他不够理解吧。
贺怀章心里真正在想什么,私下是什么模样,他很少去想,只习惯性地认为没关系,爸爸什么事都能解决,什么事都打击不到他――
一个“从来不被打击、不会受伤害”的人,理所当然得不到别人的关心。
“包括我,我也不够关心他……”
纪川怔怔地望着车窗外,一瞬间把自己此行的目的都忘了。他昏昏沉沉地坐在车里,困倦和疲惫潮水一般没过眼皮,忍不住开始打瞌睡,再睁眼时,车停了,停在一栋摩天大楼前。
纪川付钱下车,径直往大堂里走。这时还不到九点,他不知道贺怀章是否已经到了,走过去问前台。前台小姐看他眼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虽然认不出身份,好歹看得出他不像普通人,态度很好地问:“您有预约吗?”
“……”
纪川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以前他找贺怀章,哪次不是直接进电梯?谁那么没眼色敢拦他?可这里不是a市,不是他的地盘,人家分公司的不认识他也没办法。
“没有。”纪川耐着性子说,“姐姐,我找我爸,不需要预约,你告诉我会议室在哪层楼就行了。”
前台小姐一愣:“您说什么?找谁?”
“……”
要么是听不懂,要么是不相信,纪川不想跟她嗦,决定给商秘书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刚准备拨号,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纪川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前台小姐立刻站得笔直,露出十分到位的标准微笑,对他身后恭敬地问了声好。
纪川后知后觉地回头,他在一众高管和秘书助理的簇拥里,看见了西装革履的贺怀章。
周遭很安静,贺怀章停下脚步看他,一群人的目光都跟着看了过来,有了然的,有好奇的,有不明所以的,纪川视若无睹,走过去叫了声“爸爸”。
“你怎么跑这来了?”贺怀章看上去的确很意外,纪川感谢商秘书没有告密。但是这么做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又不是来送惊喜的。
“我来找你。”纪川谨慎地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爸爸?”
他殷切地望着贺怀章,原本乌黑的眼珠因长时间没休息好,隐隐有了红血丝。贺怀章皱了皱眉,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先上去,等我一会。”
人都走了,又对他说:“过来吧。”
纪川乖乖跟着,在前台小姐的目送下,他们进了另一间电梯,到了楼层,出来是一间空办公室,贺怀章带他走进去,把门一关,松了松领带,拽了一张椅子给他:“坐。”
纪川听话地坐了。
贺怀章说:“这么突然地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纪川摸了摸鼻子。他昨天晚上想好了台词,现在竟然全忘了,果然睡眠不足记忆力会变差。
“你……开会没关系吗?”纪川指了指楼下,“我可以等会再说。”
“没事,你先说。”贺怀章倚着办公桌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表情很专注,似乎有几分期待。
期待什么?
纪川没明白,他想了想,慎重地开口:“爸爸,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问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什么问题?”
“关于我亲生父母的。”
“……”
纪川说完停了几秒,有意去看贺怀章的反应。
贺怀章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话题,微微愣了一下。纪川顿时紧张起来,他以前就不喜欢问这方面,原因就是照顾贺怀章作为养父的心情,怕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结果现在,他竟然这么郑重地问了……
纪川后悔了,他不该心急飞过来,如果换一种情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顺口一提”,会不会更好一点?
尤其这几天,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微妙地僵持着,简直是雪上加霜,爸爸的心情会更不好吧?他刚才在期待什么,是不是以为自己想通了、不怕了,所以才赶着时间坐飞机来找他复合?
纪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足无措道:“爸爸,我――”
“没关系。”贺怀章比他平静,把他按了回去,“为什么突然问你父母?你想问些什么,说吧。”
纪川没有说话,他忽然发现,贺怀章的嗓音有点哑,脸色也不太好,眼睛周围有不明显的黑眼圈――爸爸昨晚也没睡好吗?为什么?他和自己一样失眠了?
纪川胸口发紧,也许不该问了,这么多年,贺怀章对他如何,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不管因为什么收养他,他们的感情总不可能是假的,问这些有什么必要呢?徒增烦恼罢了。
可都已经开口了。
纪川低下头,坦白道:“我听说了一点不好的传闻,关于你和我亲生父母的……我不相信那个,但我想知道,爸爸,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为什么要收养我呢?你不是很忙吗?我对你来说是个累赘吧……”
“传闻”两个字他咬字很轻,含糊地带过了,但贺怀章应该听得清,而且也很清楚所谓的传闻是什么。纪川都没敢抬头,他有点害怕看见贺怀章的眼睛,怕看见贺怀章伤心,用无奈又无力拒绝的眼神看着他,却还得保持平静和宽容。
纪川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凶手。
“爸爸,我不问了,我们还是――”
“没什么。”贺怀章打断他,“收养你,因为你父亲是我的下属,当时发生了意外,他救了我的命,他自己却重伤,没能抢救过来。”
“……”
“你母亲,她是在产房里去世的,你没有别的亲人,所以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和我在一起。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吧,早些年我没告诉你,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后来才让你知道真相,一部分因为,你母亲临终有遗言,希望你和普通小孩一样长大,不想给你打上孤儿的烙印,怕你受影响。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很自私,我希望你是我自己的儿子,抱歉。”
贺怀章的脸色略显发白,他抬手抵住嘴唇,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还有别的事么?”
纪川摇头:“你怎么了爸爸,你生病了吗?”
“没有,小感冒。”贺怀章又松了松领带,有点喘不过气似的,再一次问纪川,“没别的事了?”
“……没了。”
“没了?”
“……”
“宝贝,所以你特地赶最早的航班来找我,只因为这一件事?”贺怀章微微蹙着眉,期待落空之后,他眼中没了神采,加上脸色很差,整个人显得几乎有点灰暗。
甚至有点可怜。
纪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想要摇头否认,可他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的确只因为这一件事,他被流言蜚语影响,彻夜难眠,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当面质问最爱他的爸爸。
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伤害他。
纪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贺怀章却还是体谅,给他台阶:“你先休息会,我去开会。”
“好,我在这等你。”
“不用等我,不知要几点才结束,你今天不上课么?”贺怀章说,“今天不上明天也要上,早点回去。我叫人给你订机票,等会就走吧。”
“……”
纪川明白了,这是在赶他走。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爸爸?”
“过几天吧。”
贺怀章没给明确的日期,他似乎犹豫,看了纪川好一会才俯下身来,轻轻抱了他一下。
这个拥抱既轻又短暂,纪川没来得及体会,怀里就已经空了。
贺怀章离开了办公室。
第三十三章
当天,纪川被商秘书亲自送上了飞机。
到达a市时,他和来的时候一样,开那辆法拉利从机场回家。
在车上,纪川算了算日期。他今年十九岁,和贺怀章在一起的时间是十九年零七个月。这十九年,他童年时调皮过,多数时间是乖的,因为常常见不到爸爸,他就格外地听话、黏人。青春期时变得很野,懂事了,会玩闹了,朋友多了,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爸爸不再是他生活中的全部,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后来,成年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有了不告诉爸爸的秘密,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一件一件事情的发生,他们的亲密被逐渐削减,他迟钝地没有意识到――直到发生意外。
那天晚上酒后乱性,是一切事情的开始。从他的角度看,是意外,从贺怀章的角度,可能是蓄谋已久。那爸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纪川想,也许是从十七岁生日那天。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想起那年的生日,当时他缠着贺怀章撒娇,贺怀章却反常地推开他,还罕见地发了脾气。他一直理解不了,不明白为什么,而现在,他见识过了“性”,体会过另一种亲密的关系,那天的谜团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同样的,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绝不可能再是单纯的亲情了,有过对望时异样的脸红,有过床上隐秘的快感,有过被亲吻时剧烈的心跳――说没有动心,可能吗?
可动心是一件自由的事,承认自己对爸爸动心了,并为此负责,却是一个难题。
纪川扪心自问,你愿不愿意为了他,为了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放弃另外的全部?不为别的,就为他这十九年零七个月,从始至终那么爱你,为了让他不再像刚才那样,那么伤心难过――
“我为什么不愿意呢?”
纪川浑浑噩噩地开到家,把车停了,进门时没理会扑上来的混球和一脸欲言又止的管家,沉默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埋头睡了。
他睡了一天一夜,中途醒过几次,都没有起床的欲望,一直关着门,闷在被子里睡觉。他已经意识到,如今的困境不能再等爸爸来解决,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必须亲自面对。可潜意识里还是想逃避,想先这样吧,休息一会,醒来再说。
然而,梦里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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