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做下这些事,却反过来还要威胁她。甚至,还要拿我做要挟。”姜敏看过去,轻声说,“褚行昌,你的师德呢?”
“你这样为难一个孩子,不觉得亏心吗?”
她略有停顿,像是在强行压抑喉咙的剧烈翻涌,却依旧有些声音不稳:“你这样对待你的学生,对得起我们故去的儿子吗?”
钟酉酉微微睁大眼。
姜敏越发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像是在给予温暖,又仿佛也在借力支撑。最后一句话像是蓦然激起千层巨浪,压下褚行昌所有未能出口的言语。姜敏看向他,悲伤情感分明已然外溢,却依旧站得笔直,坚韧而挺拔。
“酉酉。”姜敏最后开口,语气依旧温柔,“我们回家。”
当天下午,在姜敏家中的客厅里,钟酉酉在姜敏的要求下,几乎将读博时候的故事反复讲了三遍。
第一遍她讲得简短,力求克制,甚而对褚行昌的作为有所掩饰。却很快便被姜敏所觉察。这个在高校任职几十年,惯来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温柔二字,且在钟酉酉面前温柔尤甚的人,在此时所展现出的敏慧却远超常人。钟酉酉的言语被发现缺漏,反而被进一步问出更多细节,此后的第二遍与第三遍,讲述越来越长,时间跨度也越来越久远。
关于钟酉酉整个读博期间发生过的事,最终被完全平铺展现于姜敏的面前。临近夕阳西下的时候,姜敏终于结束了这场谈话。
长久的谈话带来长久的沉默。
姜敏握住钟酉酉的手,像是陷入绵远的思索与回忆。钟酉酉不曾从姜敏身上见到过那种神色,像是一株芙蓉,静谧温柔,却又如一株劲松,自有一种含蓄却不容置喙的坚定。
直到姜敏倾身拥抱住她。
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像是母亲在哄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钟酉酉连心脏都逐渐酸软,却又饱涨熨帖,她看不到姜敏的神色,只听得到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同时每一句话都说得清晰,缓慢。
“我以前隐约感觉得到他行事有失偏颇,可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些事。酉酉,我的好囡囡,你受到了好多委屈。我向你保证,今后褚行昌不会再威胁你了。”
“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姜敏将人放开,等钟酉酉重新抬头,已然见到姜敏眼底微红,却仍温柔朝她笑笑,“我还有点急事要出门去办,就先不留你吃晚饭了。等到明天,再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钟酉酉点点头,却很快又欲言又止望过去。姜敏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额顶,再亲昵不过的爱意显露:“怎么,不放心我呀?我都多大岁数了,这件事还接受得来。只是有些头绪需要再厘清一下,所以得出门一趟。你要是不放心,我就让住家阿姨跟着我一起去,行不行?你们啊,对我真的是太过于小心……”
她下意识说出的一个“们”,让后面的话稍有卡顿。又很快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起身。
钟酉酉仍旧难以立即安心,与姜敏一同走出小区。她远远缀在后面,看她去了学校的方向,身边又确实有住家阿姨跟随,才终于稍微放心,返身回了酒店。
她在路上向叶丞去了一通电话。当天深夜,叶丞便抵达了当地酒店。
一直到叶丞敲响酒店房门的时候,钟酉酉对于白天发生的事仍未全然得以消化。
虽然在来之前,钟酉酉曾口口声声保证自身应付得来,可那也仅止于与褚行昌发生正面冲突的前提下。姜敏作为此前被竭力避免的一环,如今猝然卷入,足以打断所有预先的设想。在叶丞到来之前,钟酉酉已经为此茫然静坐了数个小时,直到敲门声响起的刹那,才骤然回过神来,随即轻轻松了一口气。
像是心上的巨石终于有了分担,酒店柔暖的光线下,钟酉酉对于想要被陪伴的诉求都出于下意识。并未以言语的形式吐露一个字,可身体的靠近与依偎都显得自然而然。整个白天带来的冲击足够强烈,让她几乎紧挨在叶丞的肩颈一侧,隔着衣料接触的那一小块地带逐渐变得温热,钟酉酉终于低声开口:“褚行昌对姜老师的感情,比我想象中要深很多。”
姜敏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的那一刻,褚行昌眼底的惊惶难以作伪。再结合三年间姜敏在电话中的态度,可以感受出其对于生活中的褚行昌,从未有过哪怕只言片语的抱怨。以及几个月前的那场家宴,在姜敏面前的褚行昌,足够小心翼翼也足够呵护,与素日学生眼中那个严酷到不近人情的面目截然不同。这个让手下学生无时无刻不在为导师的责骂与毕业的渺茫而胆战心惊的教授,对于自身妻子患病而生出的担忧与恐惧,似乎并不比寻常一个惦念爱人的丈夫而少上分毫。
也正因此,钟酉酉才复杂难言。
从个人情感出发,她对褚行昌仅余下相看两相厌;可一旦涉及与褚行昌相濡以沫的姜敏,以及下午姜敏脱口而出的那一个“们”字,钟酉酉便对褚行昌的事迹败露感受不到丝毫快意。胸口发闷已经隐隐持续了将近一天,就连依偎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辗转,直到听到叶丞轻声叫了她一句“酉酉”。
钟酉酉恍然抬头,便堪堪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中有安定的意味,足以细细抚平那些再微小不过的褶皱。钟酉酉听到他温声开口:“不能因为姜老师突然知道了这件事,就把责任归结到自己头上。做错事的是褚行昌,一直以来都是,现在只是到了他要为自己言行负责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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