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隋策在莲池岸边看她的最后一个眼神,那眼神分明愠色浓烈,却无端流出一点受伤来。
公主心头忽然莫名地一悸,不由自主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打起珠帘直奔到门边。
她指尖抚上门栓,才要拉开时,整个人仿若乍然间回过神似的,懵懵懂懂地撤了手。
好奇怪,那一瞬间她竟然以为隋策家门就在这附近。
仿佛自己只要略跑几步便能看见他似的。
商音转身背靠着门扉,思绪前所未有的荒凉,她沉默地独自待了一阵,方步伐沉重地走回了拔步床去。
也好。
她用力握着拳头,坚定决心。
也好。
如此一来他八成恨透自己,多半也不会再想要插手她的事了。
虽然对不起他……
“吱呀”一声响。
府邸的角门被人拉开半条缝隙,今秋一面轻手轻脚地往外走,一面小心地张望左右。
付临野在旁边站着,悄悄问她:“怎么样,公主睡了吗?”
“唉,睡是睡下了。”
大宫女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油纸包,里头是热腾腾的驴蹄烧饼,“但多半醒着,辗转难眠——殿下一连好几个晚上都这样了。”
两人并排挨着在那干净的石阶上落座。
她不满地抱怨:“还不是因为驸马,害得我们公主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看人瘦了一大圈,精气神都垮了。”
“嚯。”付临野听着就不干了,“我兄弟难道就好过了吗?在朝上替你家主子出气,下了朝给你家主子揍人,忙前跑后,末了却没得个好脸色,养条狗也不至于如此冷情吧。”
今秋据理力争,“谁让他先不信任我们殿下的。”
“你家主子还不给他机会辩驳呢!说和离就和离,一点情分都不顾了。”
“那是皇上下的旨,和我们殿下什么关系!”
……
双方争辩到一半,各自静默着对视良久,纷纷泄了气。
小巷安谧冷清,弦月的光泼地如水,皎洁得宛若初雪。
付临野惆怅地托腮,对月感慨:“你说他俩这可怎么办呢?”
“是啊。”
今秋跟着苦恼,“这可怎么办呢……”
**
自打宇文泠寿宴之后,那陆无询便算是彻彻底底缠上了商音,此人官阶普通又是个虚职,平日里多的是时间招惹她。
尤其有梁皇后推波助澜,几次主动做媒,但凡她入宫,总见缝插针地要把姓陆的带来,非得留出机会让他俩单独相处,搞得商音烦不胜烦。
“重华殿下接下来想去何地?不如卑职送送您?”
“用不着。”她出了宫门就被拦住。
“这么大的日头,当心晒着,卑职替你打把伞吧。”他全当没听见,自说自话。
商音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脚步。
姓陆的毫不介怀,边小跑边道:
“对了,上次派人给您带去的《水月镜花》图不知您可喜欢?卑职近来还新得了一幅《锁空庭》,正想邀殿下一同鉴赏呢。”
……
虽然实在恼他,可陆无询每每总挑在人多的场合黏上来,她又不好当场发作,甩了无数次冷脸过去,然而他就是不疼不痒,照样熟视无睹得像块狗皮膏药。
重华公主不管是生气也好,不搭理他也罢,落在旁人眼中一概皆当做欲拒还迎看待。
众人上下职路过总见那陆翰林追在四公主屁股后边儿跑,少不得拿来作一桩笑话讲——谁知道公主是真不喜欢,还是欲情故纵呢?
“将军!”
光耀门的墙根下,换班交接的几个年轻禁军望见隋策,大老远就朝他打招呼,神色之欣喜,如见亲人。
“今日你们当班么。”
他先是诧异地抬眸,而后随和地笑,“这是,准备下职回去喝两杯?”
毕竟是共事一年的部下,彼此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因而就算隋策现在统领京营,见着老朋友依然不忘寒暄。
禁军们听他如此问,忍不住面露戚色地苦笑,“哪有那功夫啊,六个时辰便要来顶班,只够吃顿饭,补上一觉罢了。”
隋策闻之奇怪,“时间排得这么紧?”
“是啊。”那青年不禁朝他倒苦水,“将军不知道。”
“自从您走后,羽林军指挥使一职暂由那位汪同知兼任,他这个人……啧啧啧。”
对方讳莫如深地摇头。
隋策:“汪同知?……汪宁?”
另一个心直口快:“可不就是与梁敏之交好的那个汪宁吗,梁大少爷出事竟没牵连到他,真是运气好。”
同伴低声呵斥,“少说两句吧。”
汪宁乃梁家的亲信,隋策在京营时是有所耳闻,听说他接管羽林卫后一想服众,二想立威,搞出不少破事,动则罚俸罚军棍,脾气也不好相与,使得军中民怨沸起,怨声载道。
“唉,还是将军在的时候好。”
那人说完,旁的几个禁军跟着小声附和,“就是啊,他们都说想调去京营的威武军,在将军手底下做事,我也想了。”
隋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京营可没你们想得那么轻松,每日的训练比禁军繁重得多。”
“行了吧。”
他往青年的肩头轻轻一打,宽慰道:“说不定汪同知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些时候就好了呢,别那么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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