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翎捏住它两个大耳朵摆弄, 朝笑千秋笑道:“你知道它在叫什么吗?它说, 好久没有载你这个家伙了, 你怎么又变轻了;它还说, 姓白的手重, 不会把阿六摔下来吧?然后它还说, 我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狼, 怎么可以给陌生人碰碰呢?”
笑千秋站在阵法里笑,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那你替我跟它说一下,我叫笑千秋,看它高大威猛,皮毛油光水滑,特别喜欢,就想和它熟悉一些,做个跨物种的朋友。熟悉了,就不是陌生人了。”
邹翎便低头抱住大灰狼的脖子,往它耳朵里嗷呜嗷呜,灰狼也甩着尾巴嗷两声,在原地转圈追了两圈尾巴,才继续挪动爪子朝笑千秋走去。
“说完了,它说好哦。”
笑千秋便在阵法里道谢,等了片刻如永恒,等到了大灰狼走到面前。灰狼与他齐高,正好视线与他齐平,一双蓝悠悠的明亮狼眸看着他,像一双纯粹剔透的蓝宝石。
而宝石再亮,终究也是石,不带感情。
笑千秋不再笑,默默地抬起手去抚摸灰狼的脑袋,指尖慢慢摩挲,眼神也逐渐混沌,不知在想什么。
邹翎左手悄无声息地召唤出摇铃,把它缩小成一个指环大小,看着笑千秋把手伸向小宝的耳朵,随后骤然又自然地将摇铃套到了他的指间,按住他的手,一并按住了小宝支棱的大耳朵。
灰狼抗议地呼鼻子。
后方背对着的白羽蹙了眉。
摇铃箍住了笑千秋的手指,魔力刺入灵脉中,铃声渡入他识海,从微弱到震耳欲聋。邹翎一缕魂识借着铃声闯进笑千秋的识海,慵懒又强势地在识海中与他对话:“听得见我说话吗陛下?”
笑千秋的魂识在识海中愠怒:“小六,你给我下套?”
“唉,怪只能怪你对我没防备嘛。”邹翎笑起来,“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赶在我家那口子前头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有办法可以阻止我堕为全魔,是不是?你哥试过,而且不算失败,因此你才可以拿这个办法去撺掇白羽,让他帮你找怀瑾的转世对不对?”
笑千秋冷笑起来:“是啊,你知道我有法子。可是你大概不知道,我哥当初尝试到了什么地步,离成功有多近。”
邹翎便想,接下来会听到怎样残酷的事实呢?
“小六,你把离休刀穿透他的心脏灵核时,你看着他魂飞魄散闭上眼时,你没有发现他额间的心魔印消失了吗?”
邹翎便想起来了:“有啊……大师兄死前十分平静,还问我能不能有光明的来世呢。”
“那天是他剔除魔气的最后一天。”笑千秋道,“最后一天,他只差那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变回人族。是你杀了他,两百年,功亏一篑。是你杀了他,小六。”
邹翎默然片刻,在他识海里笑叹:“原来是这样。”
话落,他趁着笑千秋放下戒备的瞬间用安魂铃的铃声操控他,风驰电掣地,强行地巡视他过去的记忆。
浮光掠影,邹翎看到笑千秋名字的由来。
年幼的笑千秋在满是泥的草地里,扒着荆棘望鲜花丛中的一家三口,魔王和魔后推着小魔女在秋千上玩笑,他也跟着笑,出声后被赶走,他胡乱叫君父君后姐姐,小魔女气愤道我没有杂种弟弟。
后来不再有人来玩秋千,他还是喜欢看着它笑,便被生母取名“秋千笑”。
沧海一粟,邹翎看到怀瑾踏入魔族的最初光阴。
他们的生母大限将至,笑千秋跪在床头握住女君的手,女君抽出手去抚摸怀瑾的脸庞,神情温和地唤了一声“瑾儿”。
潮起潮落,邹翎看到怀瑾锁在阵法里的岁月。
笑千秋忍着痛把手伸进阵法里去握怀瑾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魔族过去与现在的事,怀瑾沉默寡言地唤他小秋或弟弟。
怀瑾创下剥离一半魔血的剐阵,时常为了加紧剔血而陷入欲速不达、适得其反的困境,那时他便在阵里发疯,边自毁边自语,丹羿宗里的可爱小絮,逍遥宗里的可怜小六,碎碎念念,唯独没有魔族里的小秋。
日升月落,邹翎看到兰衡关在洞府里的光阴。
笑千秋给他戴上项圈,手铐,脚铐,锁在床脚用脚轻踩,用手轻抚,兰衡眼睛里不时泛起的微弱光芒让他爱不释手,他对他不是人间高贵的爱只是魔族变态的占有欲。
他说你师门被我屠灭了,你当然可以到九泉下找他们,不过那样的话,世间再没有人记得剑魂山。
后来白羽戮魔之名不停传进魔族,兰衡眼里的光芒逐渐炽烈,让他中意又害怕。为什么害怕,那不必深究。
他说你是我的狗,狗的世间只有主人,又说你是我的炉鼎,除了我所在,世间没有你的立锥之地,魔会撕碎吞噬你,人会羞辱践踏你。
他把人藏得严实,说得扭曲,兰衡把心声说得直白,说得坚决。
“放我走。”
放我这,放我走,放我走。
三百年日复一日。
到了真正放他走的那一天,笑千秋一步步跟在他的背影后面:“兰衡,如果你发现人间容不下你,告诉我一声,我接你回来。”
兰衡一步步向着人族的方向前行,落日把双影拉得漫长:“我从来没有到过你那里。是你强求,没有回字。人间很大,我愿意去往任何一个山穷水尽的险地,不计生死,不算福祸,只要那里没有你。陛下……别再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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