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珏往常都没有写信回到盛京,今日常老将军问起的时候,他却突然拿出一张纸,随后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交给常老将军,让他一同带到盛京去。
常老将军有点不明白这么几个字,怎么就要呈到陛下面前,能表达什么,但是他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将信封好,让斥候出去送往盛京。
谢容珏有的时候会漫无边际地想,其实自己也并不是不想写信回去。
只是寄回去千万卷,恐怕上面,也全都是想念阿稚这样的话。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腰上挂着的香囊,倏然低声笑了一下。
*
独孤珣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蛰伏。
从一个卑贱的女奴之子,一步一步走上阙王之位,他极为擅长,以退为进,假意示弱,随后攻其不备,一击丧命。
西羌连连的颓势,他并不是不知晓,塔吉的死,身边精兵的一个接一个的失去,他也知晓。
他此时手指试了试手中的刀锋,看到光可鉴人的刀身上,倒映着自己的眼眉。
或许,也应当是收网了。
他两次三番地试错,甚至露出破绽,用自己身边的亲信去试探的,是一条路。
一条可以奇袭的路。
地通险要,一旦失去这处据点,犹如深入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即便是再如何料事如神,再如何身经百战,也不可能猜得到,塔吉的死,那些跟在他身边数年的亲信的死,是独孤珣自己亲手筹划的。
成功的道路上,总是需要一个又一个的垫脚石。
为了西羌日后千秋万代,可以踩在中原的土地上,这些草原生长大的勇士,应当感到荣幸。
独孤珣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不过是佯装出一点儿悲痛,让那些中原人信以为真,从而放低警惕,没有办法发现,自己在找的,是这样的一条路。
一旦失败,就是必死无疑。
可是也无所谓,出征在外,哪有从不兵行险着的时候。
月上梢头,独孤珣手上拿着光可鉴人的弯刀,身边跟着几个都是精锐的近卫,逐步迫近。
即便是战事接连告捷,站岗的将士也还是一丝不苟地巡逻着周边的地带,看着周围的环境,生怕漏过一丝一毫。
解决这些小喽啰,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了香,一种只在西羌有的,无孔不入的迷魂香。
造价高昂,极为难得,用完就再无。
之前带走那个中原的九公主的时候,就用了些。
实在是奢侈。
原本这么珍贵的东西,应当用在战场上的。
就像是现在。
独孤珣手中的刀极快,刀影缭乱,几乎只是几个瞬息之间,这些守卫就死的悄无声息。
因着夜幕,他们身上汩汩流动的血液都逐渐涌入黑暗,并无声息,无人知晓。
常老将军寄出了信件,原本正在营帐之中看兵情,手中的棋子几番往来,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点声响。
几乎只是出于他本能的直觉,感觉空气之中,浮动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不对。
几乎没有细想,常老将军抽出剑,刚准备叫上近卫前去一看究竟的时候,他才刚刚掀开营帐,突然就看到自己的营帐外,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人。
几乎融于黑暗。
为免突然出变故,主帅和副将营帐很远,常老将军手中拿剑,直视着自己面前的人。
他与独孤珣并未正面交手过,只知晓这个人,是个难得的天才。
谁人还不是天才?
他虽然老了,但是当年,也曾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是敌袭,他在这里,又有谁人可以在营地腹地,如入无人之地?
……
遥远的东侧营帐,谢容珏正在营帐之中,分析这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的因果,几乎是连着的两三日,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
独孤珣并不是激进冒失的人,有几处几乎是看着毫无胜算的战,也还是应了。
虽然西羌人信奉骁勇,从来都不齿逃脱之辈,但是这样几乎是玉石俱焚的打法,却又实在是不对劲。
几乎像是等着人发现破绽,可是怎么想,又都谈不上是合理。
谢容珏指尖拂过舆图上用笔墨圈起来的地方,电光石火之间,他倏然抬眼,知晓了独孤珣的意图——
他在用这些亲信,用这些精锐的命,在试错。
所以这么几处,才这么杂乱无章,却又在类似的方向中。
而他的目的,就是……入腹地,杀主帅。
谢容珏拿着剑,往外走去。
独孤珣这样的打法,实在是超越了旁人能想到的界限,他之前就觉得有点儿蹊跷,可还是有点儿不明白,现在用疯子的想法去揣摩,才顿悟。
死了这么多精锐,只是为了试出一条路,甚至稍有不慎,自己就会丧命在这里。
若不是赌徒,没有人会这么做。
但愿,来得及。
谢容珏自己与独孤珣曾经交过手,知晓他的实力,这位阙王用刀已臻化境,当初在金銮殿上接了他的三刀,谢容珏看似轻而易举,实则也受了不轻的伤。
常老将军骁勇,但毕竟……年事已高。
一直到靠近西侧,谢容珏才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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