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有些急,一路大步流星。裴砚的这方宅院又不大,不多时就出了大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太子忽而心里轻松了些。
他望着晴朗如洗碧空定了定气,心里突然慨叹,父皇倘使在历练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从前是他天真。他明明看过那么多史书政书,却觉得凡事总有不同,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当下的皇宫就是那个不同。
这或许也不全怪他,实是因他父皇母后的相处与史书上那些帝后都不一样,而大哥二哥虽与他并非一母所生,却对母后也一贯恭敬。
因此,他以为他们不会闹得兄弟阋墙。哪怕他知道大哥一贯有野心,他也当一切都会止步于明争,止步于大家开诚布公的较量。
所以,励王一直以来的争强好胜他不怕,励王得了京中卫戍他也不怕。他觉得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父皇心里自有杆秤,况且他已坐上储位,这位子总归不是靠大哥争强好胜就能夺去的。
可若励王用上了安插眼线这种手段,那就不一样了。
卫凌不会嫌这种手段卑劣,因为这样的手段放在朝堂斗争中再正常不过,他还没有那样幼稚。只是这便意味着励王的心思要比他以为的深沉的多,兄弟情分在励王眼里,也没有那么重。
意识到这些,卫凌心底不免升起一股恶寒。
大约是这些年的人生平坦明亮,这样的手段忽而被明明白白地摆到面前,直让人觉得不真实。
只是,心里难过归难过,却也不足以为惧。事情既到眼前,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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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楚沁不知太子和裴砚要谈到什么时候,就先去东院待了会儿。但父母还在声裴砚的气,近两天他们都没不肯见裴砚,裴砚但凡想过来告罪,总是离东院还有好几丈远就会被小厮婢子挡下。至于裴砚宵夜的汤,当然是一并扣了。一旦楚沁过去,若只有郭大娘子在家还好,倘使楚赟也在,还总要忍不住骂裴砚几句,楚沁既不想跟着骂,也不想让父亲越骂越气,只得聊了会儿无关痛痒的家常事就赶紧溜了,跑去西北边的院子看花痕。
花痕这几日的情形都不大好,主要是心情沉郁,一天到头要么在院子里发呆,要么就是以泪洗面。
偏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下人也变得不大说话,因为他们被裴砚吓着了。
这些下人都是从花痕那边带过来的人,应该是霍栖支给她用的。那些下人原就签了死契,连赎身的机会都没有,生老病死都捏在主家手里,理当口风够严,但裴砚觉得事关重大,还是恐吓了他们一番,说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当场塞到院中那口井里给淹死。
然后再把尸体拉去喂野狗。
若因此给太子招惹了麻烦,还要搭上九族性命!
楚沁试着想象他们的感觉那大概就是,会签死契卖身的下人必然已经出身十分凄苦,生活无以为继才会走到这一步。天天悬着颗心提心吊胆地当差,却还是在某一日突然得知自己被卷入了朝堂纷争,如若说错了话不仅要惨死不说,还有可能株连九族
这架势,平头百姓没人能不怕。
所以这两天,花痕院子里的人都紧张得尽量不说话,生怕多说多错。楚沁一进院子就发觉四下里安静得跟没活人似的,再往里走几步,就听到花痕在卧房里啜泣。
楚沁推门进去,花痕见有人来,慌忙地擦了擦眼泪,继而起身见礼:楚娘子
坐吧。楚沁笑笑,四下扫了眼,三四个月大的那个孩子正在摇篮里睡着,三岁的那个倒是在茶榻上玩,是很乖巧的模样。
看着这个孩子,她可算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先前看霍栖眼熟了。
这孩子长得跟霍栖真像,虽然现下只有三岁,眉眼就已有了霍栖的轮廓。等到十几岁的时候,和霍栖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楚沁心下叹了声,温言劝花痕:别哭了,霍栖不过说了几句醉话,不是什么大事,自会否极泰来。
这话她一边心平气和地说,一边觉得违心。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栖应该是回不来了。
花痕忍着眼泪,紧咬下唇:妾身知道娘子和裴公子都是好人,可若万一他回不来了,妾身和孩子也不能真的一直留在这里麻烦娘子和公子。
楚沁忙道:没什么不能的,公子既答应了霍公子收留你们
花痕摇摇头,起身立在楚沁面前,继续说下去:妾身有些打算,娘子且听一听。
楚沁颔首:你说。
花痕哽咽道:妾身生来卑贱,这辈子能得霍公子疼惜,已经没什么憾事了。这两个孩子是霍公子的骨肉,妾身想着,怎么也不能拖累他们,若霍公子真的出不来,妾身便殉了他!这样,这两个孩子
花痕咬咬牙,屈膝跪地:这两个孩子便劳娘子和裴三公子在妾身走后去昌宜伯爵府说一说情,求昌宜伯和大娘子收留他们吧!霍公子娶妻是早晚的事,日后嫡子庶子都不会少,伯爵府只当添两双筷子
你快起来。楚沁伸手扶她,花痕满面是泪,跪着不肯起。
楚沁见状自知她是认真的,隐约想起上辈子也有过这么一出,但那时候花痕没跟谁说打算,只是直接寻了死,所幸被救了下来,又被张嬷嬷带着人盯了三天,才没再闹出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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