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远,又有狂风和细细的骤雪阻拦,他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依稀能看见那些神情。
芙提没想过段昱时会出现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都是小事,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找她。毕竟那些话说出口,这种地步对她来说就已经是结束。
男人穿了一件深咖啡色的大衣,浓稠的颜色溶在夜色里,像一颗发苦的太妃糖。
他的身姿高大却瘦削,如今站在她面前,比旁边路灯杆子都要挺直数倍,脊梁骨从不弯曲,骄傲到一塌涂地。
芙提拢了拢围巾,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原来也并不是毫无准备,“来参加《孤城》的首映。知道你也在苏黎世,想来看看你。”
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确实是有印象,有人和她提起过,或者在网上看到过。
那是段昱时和她分手以后拍出来的电影,在国内大受好评,推动了他彻底转型,并且奠定了界内地位。
如今电影在中欧上映,他跑这一趟也不足为奇。
这部作品从创造、拍摄到播出,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参与,见证,更没有自己的署名。
可是芙提知道自己在意,很在意。
雪慢慢地掉下来。
段昱时说,“来之前我想了很多,但是见到你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芙提,对不起,这么多年以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雪应该是落到睫毛上了。
她眨眨眼,完整的冰碴就裂成碎片。
“我自以为是的爱让你受苦了,可我一直以来都察觉不到。我以为尽我所能地给予你,就能够留住你,现在我想清楚了,是我错了。即便你已经不需要我的道歉和愧疚,我也还是需要郑重地向你投降。在爱人这一方面,你确实做的比我好。”
他居然有一天也会苦笑,光线投在他浅白的唇色上,没人知道在她回来之前,段昱时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没办法和你争个输赢,如果一定要博弈,我注定会是个败将。可这不是因为我蠢钝,”他说,“是因为我想让你赢。”
车内因为关掉了暖气而升起一阵朦胧的水雾,齐灏南手还握在方向盘上。引擎早已熄火,他的心却像被热油浇灌,沸腾到令人难过。
那人说话的时候,芙提甚至都没有在看着他。
这不像她。她向来耐心且有礼貌,再无聊的话题和事情都能从一而终地忍耐,从不会像眼前所见这般,冷漠又隐忍。
除非是生气了。
那人恍若未察,继续着自己的等待。
他丝毫不为这份抗拒而动摇,是不是说明已经习惯?齐灏南如是想着。
他见过芙提开心的样子,这个男人也见过。
他见过芙提难过的样子,这个男人也见过。
可不一样的是,这个男人能够决定芙提的情绪,自己却不行。
漆黑的雪夜,万籁俱静的路灯之下。两个男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应与表情。
齐灏南其实很羡慕他。
至少他能够拥有与她纠缠的身份,和留在她回忆里充当动力的资格。
叁个人里面,芙提总是最早倒下的那一个。喝到最后,往往只剩他和秦懿在聊彼此共同的兴趣爱好。
有一次他们聊到中国的寓言故事。守株待兔。
“树桩在等待兔子,猎人也在等待兔子,而兔子在等待什么呢?”
“我听不懂。”
秦懿递给他一个“你就是个弟弟”的眼神,笑得很是神秘。
“我希望你,可以做芙提的树桩。”
“嗯?”
她突然不说这个话题了,“你知道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根钉子……”
齐灏南根本摸不着头脑,“说什么呢你。喝多了吧?”
果不其然,秦懿下一秒就真的想吐了。
在奔去卫生间之前,她手指快速地翻找出一张照片,怼到齐灏南脸上,屁滚尿流地走了。
齐灏南拿起来一看,是一张书本扉页的手写。
“他是扎在我心里的钉子,我告诫自己一万遍别再爱上一个步调不能够一致的人,但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时间是2019年。
他再滑,看到的是秦懿偷拍芙提在机场写日记的照片。
忽然就想起了她们两背着自己去旅游时,耀武扬威般寄回来的明信片,上面水笔留下的痕迹,还被暴力快递弄得晕成一团。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有答案了。
却还是愿意蹉跎这么多年。
以最轻浮的姿态。
“输赢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芙提似乎早就对他们的未来有了答案,沉默只是希望他得到凌迟,“你在试图争取?是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
“你大可不必这样残忍拒绝我。”段昱时看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眼,即便心如刀绞,也想在这场拉锯战里看到希望,“输赢对我也不重要,可我希望在你身边。”
齐灏南看见那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垂了下去。
“如果你早一点说这样的话,今天也不用在这里淋一场雪。”
“你教教我吧。”
他向前走了一步,踩到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声。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伸过来找寻她颤抖的手腕,芙提想挣扎,却逃不开温热的触感。
只能皱眉。
“什么?”
“爱你的方式。”
不等芙提再语出伤人,他已经开始陈列条件,“假设以后一定会有人陪在你身边,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我有前科,但愿意改。我了解你、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支持你、物质上可以做到无条件地向你提供,我和你职业对口,圈子相同,你想要的路,想完成的梦,我都可以让你拥有。”
“而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我想留在你身边。”
如果放在叁年前,分手的那一天,他说的或许就是“你留下来吧”。
明明需要仰视,芙提却好似看见了他弯下的腰身与双膝。
手腕上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过来,她知道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她看着这双眼睛,和当年在公馆的不太艺术的包厢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他明明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可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变的是越来越爱自己?
耳边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雪夜出行,碾碎了一地心碎的枯叶。
芙提好想告诉他,她不要,你所给的一切我都不想要。
可是喉咙生疼,泪腺结冰。
当年她也是那样怀着对世界的不信任感,鼓起勇气往他的方向一点点挪去。
她见过自己痴迷的眼神,所以很难装作不懂。
段昱时现在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虔诚得如同信徒。
*
写得像一坨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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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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