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团圆饭很多人缺席。
隔天,寺里就走了许多人。
「感谢尊善先生长年以来的照顾,但我无法接受曾和诺罗恩家族有掛勾的傢伙。」
「跟随寺主那么久了,知道寺主已经洗心革面,偏偏我的亲戚就是被舜杀死,恕我无法继续待在这,抱歉。」
「让一个曾经滥杀患者的疯子引导我们,我绝不认同!」
「当年的修罗担任更生人们的老师,这种改邪归正对他或许励志,对我们这些病患可是相当讽刺。」
有些人离寺去外头找别的正经工作,找不到无妨,他们寧可回街头流浪,也不愿被偽善者剥夺自由。
有些人离寺重操旧业,重回歹路,他们认为尊善是个大骗子,净修罗寺就是个传播假道学的烂地方。
好好一个大家庭分崩离析,每天都有人走,每天都有被搁置的僧服和信纸留在草蓆上,离职潮大爆发,不过七天就空了数间寮房。
日復一日,尊善三餐照常,一切照旧,该练功就练功,该祭祀就祭祀,该上街捉鬼就上街,即便捉到的鬼很快就心有不服离寺,但也没办法。
封印恶鬼的瓮再也关不住仇恨,街上治安想当然地乱,尊善只能为乡里打跑闹事的病患,无法再做更多,甚至还得在那些病患败逃时听几句冷嘲热讽。
面对伙伴接连离去,尊善依然平心静气,不曾露出需要旁人安慰的软弱。
深夜,仅剩的几名职员前去尊善打坐的道场,年迈的老职员跪到尊善身前:「寺主,今天又有三名职员离开了。」
正在打坐的尊善闭目运气,没有回应。
「不拦住那些人吗?」老职员担忧,就怕再这样下去,寺里的人会走光。
「我没那么厚脸皮。」尊善没有睁眼,他语气沉稳:「一个杀人犯哪来的资格慰留他人?」
「总不能让人一直走,伙房走的人尤其多,就怕无法照常供餐。」每週五黄昏,净修罗寺还得烹煮大锅菜,好餵饱街上的游民:「走一个是少一张嘴喊饿,寺里的三餐不打紧,但寺外的流浪汉还得顾,再这样下去,寺里的几项日常作业会很辛苦,只怕大伙忙不过来。」
「打扫也是,不能要一个倒楣鬼独自打扫正殿吧?人手不够,也没法製作出足够的糯米饼给信徒。」另一名老将说道。
「那我只能勤快些了。」尊善终于睁眼,他苦笑道:「不好意思,要你们陪我一起受罪。」
「别这么说啊寺主,我们累死无所谓,但看你这样我们几个老兵很心疼??」老职员不忍尊善被人曲解。
「我可不会让你们累死,这是我造的业障,说什么也不能耽搁你们的未来。」尊善已有打算:「必要时,我会安排你们到别的地方落脚,净修罗寺我会独自一人守到最后。」
「别说这种话啊尊善先生,我们几个看起来这么不讲义气吗?」老职员们笑笑。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到时再说吧,且看且办。」说是这么说,尊善的内心早已婉拒,他只管伸手挥了挥,要职员们赶紧回房:「谢谢你们前来关心,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老职员们离开道场时,恰好与读心老婆婆擦肩而过,这回换老婆婆进到道场里。
老婆婆跪坐到尊善身侧,她一眼就看透尊善的心:「还在担心那孩子?」
尊善笑得没辙,反正也瞒不住:「是啊,担心他没好好吃饭,担心他在外头交到坏朋友。」
应该说,朱瑯铁定是交到坏朋友了。
如今这般发展,必定如幕后黑手所愿。
尊善可不笨,但考量朱瑯的感受,眼下他势必得照那些人的剧本走。
「那些人无法在武艺上击溃你。」老婆婆读心。
「所以改从心灵着手。」尊善顺着自己的心思说下去:「只可惜我的心也不脆弱。」
「但满目疮痍。」老婆婆面露不捨,她知道尊善被朱瑯伤得很深。
「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尊善乾笑。
朱瑯那番话,彷彿让他这名父亲再一次失去孩子。
老婆婆这也提出疑问:「那时为什么要说谎呢?」
「比起真相,我更在乎那孩子的心。」尊善按住左胸,他确信老婆婆已知道答案:「当下那么多人,若直接道出实情,日后其他人会如何看待那孩子?」
他不希望朱瑯和他一样,终生背负愧疚而活。
「但总要把话说开啊??」老婆婆已看见尊善盼望的结局,她眼眶泛红:「你这样无法瓦解恩怨。」
「至少可以背负过去,一同消失。」尊善已打定主意,他自愿成为因果的尽头:「明早我会去一趟费洛斯,我会快去快回,剩下的事你们不必担心。」
他随时可以以死谢罪,也只配以死谢罪。
但死前总得把孩子託付给值得信赖的人,不论是朱瑯还是寺里其他病患,尊善深信费洛斯会是个好归属。
至于仇恨的连锁,殞命那刻,他会将最后一节枷锁一併拉下地狱,整串因果,所有的怨恨以及身负的罪孽,终将和他一起在炼狱燃烧殆尽。
过去不会消失。
但他可以和过去一同消失,留给那孩子没有包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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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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