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挂了电话,把老人机塞进枕头底下,隔壁床的大爷笑眯眯看着他:“给家里人打电话呢?什么时候来看看你,让我们这病房里也热闹热闹。”
他笑起来,腰坐得疼,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成了个秃头老头,倒是看不见那些烦人的白头发了。
林老爷躺在病床上,看着摆满一桌子的药瓶和挂在他头顶的点滴针剂,一边笑一边叹息:
“来什么来啊,都忙着自己的事儿呢,我个老头子说不定过几天就走了,到时候还得劳烦你送送我。”
人老了容易感伤,林老爷古板坚强了一辈子,这个时候倒有点想哭。
这个病房里都是镇上的老人,得了大病也没什么人来看,病房里几乎不会有外人来,空荡荡的。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看着儿女飞走,然后拖着年迈的身躯,自己安守自己的窝罢了。
有些飞出去的鸟可能会回来,有些鸟飞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只留下一只老鸟,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安静地死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很肥呀!明天再更差不多5000字就把欠下的东西补完啦~
写到最后还挺想哭的,想到我奶奶了。
现在为止出差部分都挺罗曼蒂克的吧,下章回去啦~
第54章 珠算
◎“至少也节制一点吧。”◎
收到批注回来的企划书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老爷子的批注做得很详细,密密麻麻的,占了小半篇幅。
林羡清把收回来的企划书塞进包里,问着温郁:“我们这趟就是来做这个的吗?”
这种简单的事, 像温郁这种人物应该不至于亲自上场的啊, 派个会俄语的人来就行了。
她俩一起来更像是在莫斯科度了两周的假。
房子里点了壁炉, 热得很, 温郁屈着食指把高领毛衣的领子往下扯了下,随意答着:“嗯。”
林羡清不置可否, 埋头收拾衣服。
回程的机票是提前就定好的,大概在明天, 今天还能在莫斯科待一天。
林羡清刚把行李箱的拉链拉好, 回头就看见温郁默默坐在小板凳上,单手撑着下颌, 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视线有点发直。
他手边搁着一杯热腾腾的水, 外国人都不怎么爱喝热水,这杯还是温郁自己烧的。
不知道该不该值得庆幸, 以前他连烧水壶的盖子都打不开来着。当然,一如既往的,他还是倒一杯滚烫的水等着它凉,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脑回路。
莫斯科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白天下了一会儿后晚上又停了, 主人家今晚的晚餐很丰盛, 桌子上还有之前过万圣节没有吃完的糖果, 林羡清撕开一个, 居然已经快化了。
而且因为是俄语包装, 她也看不懂是什么口味的,就随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味道很怪异,她一下子皱了眉。
“怎么,不好吃?”温郁偏头问她。
林羡清嘴里含着糖,含糊着应了个“嗯”。
下一秒,温郁垫了张纸在手心,伸到她眼前,安静地垂着眼说:“吐出来。”
眼皮子底下的一只手骨节匀称,用薄薄的真丝手套裹着,尾指很长,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温郁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好像不太在意,林羡清却不太好意思,她推了推温郁的手,嗫嚅着说:“我自己吐掉就行了,哪还需要你接着……”
她扯了张纸把糖果吐出来包住,扔进了垃圾桶里,这动作吸引到了女主人,她担心地过来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林羡清茫然地戳了戳温郁。
温郁稍稍笑了下,说了句话。
在这里待了将近两周,林羡清也是学到了几个词的,刚刚温郁回复女主人的时候,她分明听见了“妻子”这个词。
难吃的味道还滞留在唇齿间,林羡清抿了下唇,只能装傻。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羡清想在房间里找几张纸做做笔记,把企划书上的批注分析一下,结果房间里基本都是一些日用品。
她拉开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面躺了几个盒子,外国牌子的,林羡清也看不懂是什么,以为是烟或者卡牌什么的。
拎起来的时候重量很轻,她试探性地撕开一盒,把东西揪出来的时候双手不稳,盒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她惊恐地把东西全部塞回抽屉里,重重关上。
两只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羡清把双手都揣进兜里。
温郁洗完澡站在她后面,睡衣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锁骨明显,皮肤上还沾着水汽。
青年睫毛与头发上都是未干的水渍,被关抽屉的声音吸引过来,问她:“你在找什么?”
林羡清僵硬地扭过脖子回来看他,怔怔咽了下口水,赶忙起身跑到别的地方去,假装在找东西,语气很不自然:“我找可以写字的纸。”
她刚离开几步,温郁就蹲下身子准备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我帮你找找。”
林羡清惊恐万分,她连忙折回去想拦住他,双手握住他伸出去的手腕,大大喘了几口气,又说:“这里我找过了。”
温郁半挑着眉梢,视线轻轻落在她握住他手腕的地方,停了一秒,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拉开抽屉,还好笑地说:“你表情怎么那么——”
他垂眼看见几个盒子,视线停了一下,要说的话就哽在喉咙口。
林羡清讪讪松开手,很尴尬地低头,“我不知道那是……”
“挺厉害啊,还打开看了?”温郁做出评价。
她撒手起身,想赶紧逃掉,打着哈哈说:“我去楼下问问有没有写字纸。”
温郁冷不丁关上抽屉,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过来,三两下就拦住林羡清的路。
她惊慌抬眼,略略往后退了几步,哽着声音说:“你干嘛?”
青年目光垂视着她,眼尾微微耷下,声音好听:“你不会俄语,我去问吧。”
他转身撤出去,“乖乖待好。”
温郁走后,林羡清才松松呼出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床边,表情很懊恼。
当天晚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中间难得隔得跟天河一样,背对着对方躺着,林羡清的脸几乎贴在了墙上。
温郁有点烦地侧了个身,林羡清装死闭着眼,又听见他在黑夜里微哑的嗓音:
“睡过来点,冷。”
因为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隔得远的话中间空出来的地方就会灌风,林羡清倏然间睁开眼,磨磨蹭蹭靠近了些。
温郁哑着嗓音笑,他抬手把人往中间捞,单手环住她上半身,微凉的温度直直往上攀附,像酒精一样蛊惑麻痹大脑。
林羡清吓了一跳,直到被人捞到跟前了才很严肃地申明:“我们现在是上下级。”
如墨般浓厚的夜色里,温郁的眸子被黑色浸透,他唇角撇下去,好久没说话,环住她的手臂慢吞吞撤下去。
温郁翻了个身,背了过去,声音凉凉的:“我知道。你就睡这儿,不用避我那么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两人的呼吸声都很重,各自有各自藏住的心事,在无人倾听的莫斯科最后一夜。
隔天早上林羡清拉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两人背过身子跟主人家招手,两个小孩子还赖床没起,只有几个大人为他们送行。
两人把东西搬上车离开后,女主人上三楼收拾东西,她拉开床头的抽屉,发现里面居然空了。
把这件事告诉男主人后,他也很惊恐:“天呐,都用空了?”
“至少也节制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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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羡清出差回来后,在自己的出租屋楼下遇见了林柏树。
他哥转着手里的车钥匙,看起来是刚要上楼的样子,她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林柏树见了她也没说什么,径直拉着她的行李箱往楼上抬,林羡清很执拗地攥住自己的箱子,“我自己可以。”
林柏树凉飕飕瞥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撒手,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边,说风凉话:“不是自己可以吗,你怎么抬不起来?”
老居民楼里不隔音,进了楼道还有家家户户看电视的声音,有的家里还在吵架,脏字儿一个一个往耳朵里蹦。
林羡清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拎动,上楼的确比下楼费劲。
场面有点尴尬,林柏树没为难她,从善如流地拉过她的行李箱往楼上抬。
“好好的家不回,非得住这个破地方,你看这片儿还有像你一样的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一个人住吗?”
她耷了眼,“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林柏树重重把行李放在地上,两人还在楼梯上,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拧着:“什么叫‘不是你的家’,林志斌不是你爸还是说徐云然不是你妈?”
她都知道,她知道他们是自己的父母,也知道他们对自己确实会觉得愧疚,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当年她一个人被抛弃在林老爷的小镇,就是因为她的父母在她跟林柏树之间做出了选择。
——她不如林柏树重要。
林羡清在小镇的无数个日夜,这个想法总是在折磨她。
她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对父母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要林柏树而不要她。
后来她看见她哥在各种比赛上拿奖,大学刚毕业就进了大厂,看见他事事锋芒毕露,林羡清才终于明白:因为他哥比她更有价值。
世人都爱出类拔萃而贬斥平庸,这很正常,林羡清逐渐也能接受。
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跟林柏树在这里吵起来,于是只是轻声说:“我没说他们不是我父母,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接受,毕竟我被他们丢下十多年。”
林柏树沉默了一下,他不做声,沉着眸子把行李往上拎。
林羡清用钥匙转开老旧的木门,木门上爬了几道裂缝,看起来岌岌可危,林柏树实在看不下去,但他知道劝不动林羡清,只能说:“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换个好点的门,这能住人吗?”
他一边吐槽一边进屋里打量,批判这个东西破那个东西脏,林羡清听得太阳穴生疼,“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我住的地方有多破?”
林柏树把双手揣在兜里,撇眼说:“下周三徐云然女士过生日,你回去跟她庆生,她想让你去。”
林羡清捏着自己的行李箱,低声说“好”。
“还有什么别的要告诉我的吗?”
空气寂静一瞬,林柏树抬了眼看向她,眉眼沉着。
“你不用觉得被他们抛弃过。”他低头扯着唇,自嘲地笑了下,“真要说起来,当初被选择的应该是你。”
“你在爷爷家那十几年,至少吃饱穿暖,可以高高兴兴地上学上培训班,但是那些年,林志斌先生下海经商,最开始的时候一分钱都赚不到,还赔了不少,因为做了担保人而东躲西藏。”
“我跟着他们住过漏雨的屋子,吃过一整天的馒头配开水,那个时候我连书都没得读,只能找垃圾场收废品的人要几本破破烂烂的课本自己点着灯一点点看。”
林柏树抬了步子准备走,到了林羡清跟前的时候,他语气平静:“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他们,是不是因为知道如果带上你,会让你跟着他们一起过苦日子,才选择把你留给爷爷养。”
心算法则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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