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熬鹰(一)
异样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适才的一番怒吼耗尽了君不封的所有气力,与解萦相处的日日夜夜如走马观花,在他脑海中上演。行走江湖多年,遭人暗算已是稀松平常,就算再难过茹心的背叛,其实两人的相处早有端倪,只是君不封天性豁达,又不愿恶意揣度朋友的用意。茹心从未对自己青眼相待,也没有给过他交心的机会。他俩的故事,是他的自作多情。君不封有自知之明。
可解萦不一样。
她是他最亲的小妹,甚至就是他的小小女儿。她原是他心里的一隅,后来渐渐占据了他的大半心房。他在重伤中迎着风雪去留芳谷见她的那一天就认识到——让小丫头安心,远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四年前的那场变故,因为不得已隐居于此,解萦其实并不知道君不封心态的微妙变化。茹心的背后捅刀,林声竹的不近人情,屠魔会的人走茶凉……他最信任的人和组织,转手将自己伤了个通透。君不封就是再傻,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他在留芳谷结交了许多好友,与祁跃甚至成了刎颈之交,但他清楚,只要自己“失踪”一天,小姑娘身边就危机四伏一天,从那时起他就有了觉悟,也放弃了谷里结下的数段友情。
在这谷中,除了小丫头,他无一人可信。
越是无人可信,他就越要为她铺路,不能让他的错误延绵,影响到她的未来。
他对她的情谊,半点杂质不掺,但她呢?
她是怎么能做到一边亲亲热热地环住自己,一边面不改色地给他下毒?
他无法,也不愿接受最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会是他最耀眼的掌上明珠。
男人的身体不住颤抖,解萦看着他脸上不时下滑的泪水,恍惚心疼之余,又有股切实的欣喜。
上一次见君不封哭泣,还是他在密室苏醒的那一天。接二连三的变故地向他涌来。那时他哭,很难说都是为了茹心。
但现在,他的哭泣毫无疑问都是因为她。
不是只有茹心能让大哥黯然神伤,她也能。
幼小的她一度插不进他们大人的交际圈,但现在她非但进入了,还能主宰大哥的命运。她已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漠视的小孩子,她长大了!
解萦窃喜的间隙,君不封的身体渐渐蜷成一团,原本默然的哭泣成了无从停歇的低声哭嚎,与那次她偷窥时见到的情况相比,君不封这次痛哭显然更为痛苦,更为无所适从,甚至崩溃到有些失态。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在大哥心里的位置,比茹心要重要许多?
说来也奇怪,解萦从来最心疼大哥,但想到他的痛苦源于自己,比起冲上前在他哭泣时拥紧他,现在她反而在享受他的哭泣,甚至为他的痛苦欣喜若狂。
他口口声声说两人是兄妹,他对她没有男女情谊。
但她给他的痛苦,毫无疑问比茹心要深。
茹心都没能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怎么能不算喜欢呢?
解萦贪婪地看着男人痛苦的哭颜,呼吸滞涩。狂热的情愫渐渐平复,理智重新占了上头,那一再试图忽略的心虚提醒她,如果不是她的背叛,大哥不会难过成这样。
当然,解萦尽可以告诉自己,为了保护大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师出有名,确凿无误。但她也清楚,她的举动已经彻底伤透了大哥的心。
也许从这一天起,他对她,不会再有任何情分。
但……只要能保护他,只要他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大哥恨她一时算什么?
大哥是那样善解人意,他会懂她的心意和感情的。
解萦摸出帕子,想要替君不封拭泪,男人抬起头,宛如困兽,通红的眼眸里是滔天的仇恨,他说:“滚。”
解萦微微一笑,稍一抬手,袖口银针飞出,直击君不封几处大穴。君不封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瞪着眼睛,任由解萦动作。解萦轻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便转身到了密室门前。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的他,腻声道:“大哥,别生我的气。再过几年,你会懂的。”
她学着他的语气,将他曾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在君不封恼羞成怒的谩骂声中,解萦高笑着离开了密室。
君不封的谩骂只持续了片刻便没了声息。如今已是深夜,解萦洗漱完毕,躺回床上,又拿了师兄画的春宫画来赏玩。鉴赏了片刻,她的心思回到了君不封身上,也不知大哥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大哥许是恨毒了她,但对解萦来说,这是她等了太久的释放。她可以光天化日地囚困他,也终于不用再强行压抑自己的某些异常。两人的这番博弈甚至唤起了她一度已经忘却的童年回忆,有一种露出本性,报复两个弟弟的阴暗畅快感。
在大哥面前装好孩子装得久了,还真有点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几年前惩治罗介晔,解萦有的是阴毒的法子,但最后,她还是假借大哥之手恐吓对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阴差阳错和对方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解萦其实根本不在乎同门怎么看待自己,也不在意一番报复后会不会和罗介晔结了仇,她只在意大哥眼里的她是不是一个符合他想象的乖巧女孩。
大哥来到留芳谷后,闹脾气剪衣服的戏码,解萦也再没有做过。其实她心里偶尔也会有那种恨不能毁灭一切的快意,但她知道这会让大哥心生不喜,所以她可以忍,也学会漠视了自己的愤怒。
可学着做一个好孩子,就能让大哥留下来吗?
他反而会因为她的懂事,离开得更没了顾忌。
她装够了。
横竖现在两人已经撕破脸皮,让他见识到自己的恶劣也无妨,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他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
天长地久,他总得受着她!
想着想着,解萦又在煞有其事的回味君不封的泪颜。与在密室里堪称狂热的欣喜不同,一股前所未有的欢愉凭空劈在解萦身上,难耐的暖流在五脏六腑蔓延,解萦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在这令人愉悦的情热中夹紧双腿,又在眩晕的白光中无可抑制地颤栗。
右臂搭在额头上,解萦的胸脯微微起伏,两眼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她缓了好一阵,跌跌撞撞走下床。
改造密室时,解萦顺便改装了卧室里原本就有的暗格,除了窥视密室的情况,也方便她为大哥送上食物,向里面吹入迷烟。
大哥给她下了逐客令,就算现在他还没有入睡,只怕自己贸然出现在他面前,也会挨他的口水,但她想见他。毫无疑问,现在只能借助迷烟。
第一次使用迷烟,解萦还得观望密室里君不封的情况,确认药效是否发挥完全。她算好了时间,确定君不封已经彻底睡着,整个人蹦蹦跳跳进了密室,终于躺到了自己惦念多年的稻草床铺上。
心想念念的人躺在身边,她好奇地从这个角度看他。
大哥的身体映入眼帘,也无情映照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解萦试图环住他的腰,大哥终于不用像过往那般把她推开,而是安静而顺从地接受她笨拙的拥抱。
那令人迷醉的暖流又在她周身徜徉。
睡梦中的君不封下意识翻了个身,解萦也顺势钻到了男人怀里。
就像两人初识的那一天,他拥着她。
多少年了?自她开始发育,大哥就再没有抱过她。
他从不知晓,他的拥抱总是能让她很平静。
现在好了,他已经被她困在这里,大哥是她的了。
解萦知道自己夜里爬上大哥的床,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姑娘的作为,可稍稍抬起头,感受大哥绽在自己耳畔的呼吸,她还是羞涩而甜蜜地仰起头,学着自己从春宫画里看到的知识,吻住了他的唇。
她没吻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吻人。大哥若是听了她的表白来向她索吻,她会怕。可她自己吻大哥,又像是换了副天上人间。她身上那几近于兽的天真是本能,吻到最后,先是啄,后面就成了咬。
大哥的嘴唇很柔软,咬着他,就像随口咬住了汁水充盈的盛放花朵。
拿男人和鲜花相比,似乎很是不恰当,但这个人是大哥,解萦从不惮以当世任何美好的事物来比拟他。
担心自己会把大哥的嘴唇咬出了血,解萦转移阵地,又去吻他的额头,他的面颊,他挺直的鼻梁……她甚至坏心眼地咬住了他的喉结。
睡梦中的男人发起抖,隐隐露出一丝呜咽。
热气上头,解萦的双手鬼使神差地探进了男人的亵衣里,摸索着他充满力量的精悍身体。
在留芳谷的这四年,君不封从不曾放下对武艺的磨炼,他的身体较之四年前,甚至更为凶悍了些。因为受了内伤,君不封变本加厉地磨炼自己的外家功夫,以待后日不时之需。结果到最后,却是白白便宜了解萦。
早年救助大哥时,解萦不是没有见过大哥的身体,但那时她太小,大哥又是一身伤,解萦没有什么机会去品味大哥身上的曼妙,而之前为大哥刺青,又或是他因为炎热,下意识在她面前敞开衣袍,解萦见到的,也仅是君不封身上的冰山一角。男人这两年甚至再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身体。
她对他的欲望,全凭想象。
如今切实触摸到他身上的柔软肌理,甜蜜的想象落了地,那些春宫与梦的碎片编织成一轮新网,又将她囊括其中。
她在君不封身侧难耐地蜷起脚趾,实在说不清自己在快乐什么。
兴头上来了,解萦小心翼翼地扒开大哥的衣襟,他胸前的青鸟同主人一起,都在兀自沉睡。当时她为他画下刺青的草图,她就想咬他。
青鸟既代表着她的祝福,也承载着她引而不发的幽暗欲望。
她到底咬住了他,又对着那处凸起细细吸吮起来,仿佛自己还是一个未断奶的幼童,贪婪地汲取着母亲的乳汁。
大哥是男人,自然不会分泌母乳,但仅是吮吸着他,就能给她带来相近的慰藉。
一度击中她的白光再次在她眼前浮现,她的脑海里似乎有烟花作响,令人疲累的满足感席卷了她,她在颤栗中回过神,又一次钻入男人怀中,小心翼翼地让他紧搂住自己,如童年那般,在他的气息下悄然入睡。
翌日清晨,赶在君不封苏醒前,解萦将君不封的衣物收拾成原样,快步离开密室。
第九章 熬鹰(二)
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周身,君不封早早醒了,却迟迟没有睁开眼。
密室暗无天日,也无从分辨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往日他的生活有一根锚定的准绳,他的一切时间都围着解萦打转,现在绳索断了,他成了小姑娘的私藏。
藏品不需要感受日月更替,轮转变换。
也许现在还在夜里,又或者,他这一睡,已经过去了数日。但这一切都无从更改一个事实:在掌上明珠向他示爱的这天夜里,他梦到了她。
春梦。
君不封有佛缘,要不是早年因为频繁饥饿养出了贪吃贪喝的习性,怕是被老和尚救下的那一天,他就会脑子一热,随着对方出家。但没能成为佛门弟子,不代表这渊源就没能影响他,事实上,佛门的几条清规戒律始终左右着他的行事。
君不封行走江湖多年,不近女色。同龄人里,便是身为出家人的林声竹,身边也有一位可心的知音在夜里红袖添香,而君不封自红尘泥地中来,却丝毫没有沾染俗世的习气,也算屠魔会的一个怪人。
但少年时期,君不封也做过朦朦胧胧的春梦,只是绯红的幻梦总是稍纵即逝,随后他心里有了茹心,便对其他女人不做他想;又因为他在茹心面前总是自惭形秽,稍微逾越的举动也不敢设想。他与茹心相距最近的那一瞬,也不过是流亡时的短暂依偎,又何谈梦中?
比起女色,这热闹的世界有太多东西值得他去留意,好吃,好喝,好玩,好景……后来他的人生里多出了一个小姑娘,那些曾经吸引他的,他也都想倾数送给她。
就算解萦下毒戕害他,但两人的情谊不假。
他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兄妹,若走到一起,是乱伦。
可转头呢?
身高不足量的女孩在梦里热情地拥吻他。
往常在屠魔会做任务,君不封也遇到了不少美女投怀送抱,此前他都可以毫无波动的推开对方,可在梦里,面对小姑娘的柔情攻势,他逃无可逃,只能任她采撷。
君不封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抽了自己数个巴掌。
嘴角被抽出鲜血,他仍不停歇。
梦里被勾起的欲望延续至今,他能依稀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闭上眼睛,肌肤甚至在怀恋女孩抚摸自己的触感,即便这一切只是他龌龊的想象。
他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细嫩的手指拂过身体,在他的脆弱处流连的温存就越鲜明。
下腹涌动着不安分的火,她的示爱像是解除禁忌的法咒,放出了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恶魔。
长此以往他会做出什么?
他原来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是不是小丫头下次来看他,他就会在狂暴的欲望中强要了她的身子?
那是他至亲至爱的小妹妹啊!她是害了他不假,可她还只是个年幼的少女,尚不通人事。若是因为她毒害他,他反倒利用她对他的情意去占她的便宜,那才是毁了她的余生!
君不封将自己抽得脸颊红肿,也很绝望怎么只过了一个夜晚,他就堕落到如此禽兽不如的程度。
碎片织成的噩梦笼罩着他,他在专供洗漱排泄的幽闭小角落里呕吐不止。
就算解萦喜欢他,就算解萦背叛他,这都不是自己肖想小丫头的理由。
对视若珍宝的小姑娘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恶心。
君不封将自己胃里的囤货吐了个干干净净,回到床上,他呆呆傻傻地坐着,被抽肿的脸颊胀得生疼,似乎也在无情地嘲笑着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渣败类。
晚些时候,解萦通过暗格为他送来饭菜。
君不封很庆幸解萦没有现身,不然就他身上的汹涌暗潮,他不清楚他会对自己至亲至爱的小妹妹做出什么。
可看着解萦送来的饭菜,即便他已经很饿了,他的胃甚至饿得发疼,但只要想到梦里两人的举动,再美味的珍馐都成了粪土,他食难下咽。
君不封一连绝食了五日。这五日,君不封并不曾与解萦打过照面,可梦里他依旧持续做着和解萦有关的春梦,那梦也越做越过火。恍惚中,他似乎数次泄在她手上,更不用提那些噬咬与抚摸。
负罪感与屈辱感双重折磨着他的心智,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但放弃进食,他的心里反而好过了许多。
绝食是抵抗,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在解萦没对他表白前,他对她不曾有一丝非分之想,可她说了那禁忌的咒语,这不祥的种子也就在他的心底发了芽。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它的生长,相反,每天清醒一回,那难耐的欲望就又膨胀一寸。
君不封被他的绯红幻梦折磨得苦不堪言,屋外的解萦同样也不好受。
她知道男人会做出抵抗,却没想到他的抵抗会这么决绝,硬气到直接同她闹绝食。
君不封吃过饥饿的苦,等日子好了起来,他也从不肯亏待自己的胃。同解萦追忆往昔时,他曾不止一次同她讲过早年流离失所的痛苦,食物不但能够果腹,某种意义上也是希望的象征。解萦也在他的影响下,理解了何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一个那样热爱生命,不论多困苦都要挣扎求存的男人,居然因为自己对他示了个爱,就可以绝情到宁肯放弃生命,重吃过往吃的苦,也不愿意接受她的爱。
解萦恨他的无情,又担心他的身体,这几夜她都同他睡在一起,会嘴对嘴给他渡一些糖水,好让他能勉强支撑下去,但总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君不封并不曾因为饥饿有丝毫服软,眼看这绝食是遥遥无期了,解萦率先屈服,带着他爱吃的烧鸡和爱喝的酒,匆匆闯进密室。
君不封这几日一直没在清醒时与她打过照面,解萦进屋,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垂下头,不去看她。
清醒时看男人,更能看出他的嶙峋。解萦强忍着心疼,把烧鸡放到了小桌上,带着点讨好地说:“大哥,就算是要跟我置气,也得把肚子喂饱了再说。五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撑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解萦今次来见君不封,脸上擦了些许胭脂,她本就天生丽质,胭脂加持下,女孩看着要比往日更为俏丽。君不封做了好几日的春梦,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就在晕眩,她再一说话,他实在控制不住要去看她。
不夜石映衬下的女孩,天姿国色。
恼人的春梦竟一瞬无影无踪。君不封鼻子微酸,他想他恨她,但过了五日不见,再见到她,他还是这样想。小姑娘,真好看。
她明明有那样多的道路可以选,为什么非要挂在自己身上?
他低下头,胡乱扯了个借口,轻声道:“我不想受你豢养。既然你只是想让我留在这里,那我成全你。但其他的,我实在做不到。如果你选择放过我……这饭,我会吃的。”
解萦恍惚地想,大哥行走江湖多年,今日之局,与他过往的经历相比,只怕是毫无威胁的毛毛雨。
他那样聪明,其实早已找到了应对她的法门。
她仗着自己对他的欢喜囚禁了他,他当然也可以利用她的爱慕,反过来威胁她。
她舍得让他功力全失,但不会舍得让他丧命。
而这,就是他对付她的底气。
因为愤怒,解萦一瞬间涨红了脸。
看透了君不封的心思,解萦不再多言,她把酒尽数倒在君不封触及不到的地方,又恶狠狠地扯了一根鸡腿,对着在床上盘腿打坐的男人大嚼特嚼。
君不封对她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解萦的怒火始终没能完全发泄,强行吃了小半只烧鸡,她撑得胃里发疼。
心头怒意更甚,心思反倒清明起来。
君不封不吃,那就不吃吧。
她当然不会让他死。
隐居留芳谷后,他曾教过她不少打猎技巧,两人甚至也想再豢养一只鹰,只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才遗憾作罢。
但他对她说的话,解萦没有忘。
猎物要逼到穷途末路,才会慢慢自投罗网。
大哥曾豢养的那只鹰兄,便是他十日不眠不休熬来的。
他是属于她的鹰,她又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最好的徒弟。
熬鹰不能心急,要沉得住气。
在她与他的博弈中,先服软的人是输家,她已经输了半招。
但没关系,这还不是穷途末路。
他敢算计她,那就要做好承担算计她的准备!
等到他濒临崩溃的那一天,她会让他跪着求自己给他食物。
反正她等得起,她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第九章 熬鹰(三)
绝食第七天,君不封面色如常地喝着屋里残存的水,还攒了一些露水以备不时之需。
解萦似乎也意识到他是在有意识地绝食,这几日送饭的频率锐减不说,饭菜的规格也跟着骤降,从留芳谷大厨的精心之作变成了解萦的随手“杰作”。
惩治他,她自有她的法门。
小姑娘在烹调上是天生的不开窍,这几日更是拿处理得焦焦糊糊的几团食物就给他送。
她确实是在故意恶心他。
莫说是君不封在绝食,就是自己没同她较劲儿,看到这样几坨不忍直视的食物,只怕这绝食会直接闹到地老天荒。
君不封并不知道自己的绝食会持续到猴年马月,他只是在心灰意冷地和自己的龌龊做斗争,甚至和解萦的争执都被他暂时放到了脑后。解萦还小,尚是容易上头犯错的年纪,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决不能因为一时的昏头就乱了阵脚。
当然,他的禁食确实有了效果,这几日,他终于不再做那些可怖的春梦了。
春梦既已消失,现实就又摆在了他面前。
和解萦的关系究竟要怎样发展?而他应不应该开这个口,向她服软?
君不封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能任由这绝食继续下去。
绝食第十天,他饿得头脑发昏,胃部阵阵抽痛,他数次想呼喊解萦,恳求她给自己一点食物,但想到自己如果开了口,就等于默认了囚困,前十日的努力也要就此前功尽弃,他拼命地咬着手腕,愣是挨过了这难耐的一晚。
绝食第十二天,他饿得无法动弹,只能缩在床上缓神,恍惚中他想,即便这辈子都注定被小丫头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里,他还是更想活,但……那些旖旎的可怖又一次卷土重来,他到底忍住了那呼喊的欲望,又在床上枯守了一夜。
翌日,残存的露水消耗一空,他彻底陷入弹尽粮绝的窘境,而这时,他连叫喊解萦的力气,也要所剩无几了。
君不封其实一直很怕饿。
他一度有过幸福的家庭,随后被饥荒冲得支离破碎,那时他领着妹妹,长达半年时间都没有好好进过食,最饿的时候,连树皮都是绝顶的美味。那是个恐怖的时代,异常的大雪冰封了村庄,接下来的一年,遍地荒芜,村人们不得不易子而食。父母良善,不忍吃下他们兄妹,又因为在难耐的严寒中双双落了病根,他们最后胖胖的饿死在床上,君不封埋葬他们时,坟场里尚有不少饥不择食的村民在啃食尸体。瘟疫也随之蔓延开来。
等终于熬过了那个荒年,妹妹死在了瘟疫里。他成了一个总在饥饿的人。
要有很多食物,才能填满对未来不确信的恐慌。
林声竹以前笑话过他,刚认识他的那几年,闲下来的时候,他似乎总在吃,不是在吃,就是在琢磨吃。
可这样一个怕饿的人,现在居然在绝食。
君不封自己一想,都觉得这个发展十分荒谬。
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诉求是什么,也许有那么一分是在向解萦赌气,拿自己做赌注,逼她放他离开。但即便他清楚自己或许会被生生饿死,他也不曾做出一丝向解萦求饶的举动。
他的精神已经在摇摇欲坠了,他也不清楚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会不会向她投诚。他没有收过徒,但小姑娘把熬鹰的技法学了个十成十,她懂得如何拿捏他。
可自己一旦开了口,等着他和她的会是什么?
只会是万劫不复的炼狱。
这种时候,倒不如把自己饿死,一了百了。
意识浮沉之间,他隐隐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眼前弥漫着一团挥之不去的红雾,本能驱使他循着香气四处摸索,最终跌下了床。饿了好些天,君不封形销骨立,骤然摔在地上,细弱的骨架似乎也跟着散了大半。
食物香气激发了他的求生本能,他用尽全力地向前爬,在他以为的终点,他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女人的脚,绣花鞋上花纹繁复,小巧而秀气。
眼前的雾气瞬间消散,数日未见的小解萦就这么俏生生地立在他身旁。
君不封一瞬忘记了他们的所有不愉快,欣喜地叫了一声丫头,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他又回过了神。可这回神的时间太短,仅一瞬,他就又混沌了。
解萦不理会他的欣喜,身子一摇摆脱了他的纠缠,紧接着将手里食盒中的食物一样一样摊在离他不远的地上。
那都是他爱吃的菜,爱喝的酒。香气毫不留情地往他鼻腔里窜,君不封看着它们,残存的意识推着他朝解萦悲哀一笑。求生本能很快占领了他的理智,几日的努力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兄妹乱伦,都不重要了!
他要活!他只想活!
他努力地向前爬着,爬着,却无论如何也爬不到食物旁边。身上的铁链束缚着他,他死命挣扎,死命地爬,脚踝和手腕都被镣铐勒出了道道累累血痕。一时不察,脚踝传来一股剧痛——他竟生生把自己折磨得脱了臼。突如其来的疼痛短暂唤回了他的理智,连带着他最后的冲锋气力也消失殆尽了。
他无力地抬起手,仿佛张开手掌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解萦一脚踩断了他的所有期盼。
他的手还在不甘心地挣扎起伏,仿佛凭解萦现在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他万分。
解萦神色复杂地看着身下不断挣扎的男人,脚掌摩挲着他的手,是一种很微妙的触感。那双手曾经将她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接住,现在他在她脚下,无力地做着挣扎。
她等了这么多天,始终没能等来一句服软。
今日如果自己再不来,他怕是真的会死。
但他宁肯死,都不愿同她在一起。
她恨他。
解萦加了力气,狠踩。
一声脆响之后,君不封发出难以抑制地惨叫。
他的指骨,被解萦踩折了。
他疼得将近昏死,可即便再痛,他还是想吃,想用那些饭食来填饱自己的胃。
解萦蹲下来,扯着君不封的头发,强迫他看她。
君不封两眼无神,还在不死心地伸着手,想去摸那触不可及的食物。
如此不堪,是她第一次见。
她像个胜利者一样高高在上地微笑了,君不封的头发被她撕扯得生疼,解萦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憋了数日的怨气倾泻而出,她得意道:“大哥,你现在又脏又臭。你的志向呢?你的自尊呢?你不是同我说,你不需要我来豢养吗?我说话算话,你既然不想吃,我就不给你送,但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是什么德行!”
听了解萦的话,君不封渐渐恢复理智,他不再挣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将身缩成了一团。
“丫头,若你只是单纯来看大哥的笑话,干脆不如就这么杀掉我。”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会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吗?”
男人绝望地闭上双眼。
解萦讥诮地问道:“那之后这句,我是不是也不用再问了?即便把饭拿到了你面前,你也不会吃,对不对?”
他不予置否地轻轻点点头。
解萦捧着君不封的脸,点了他的穴道,她不顾他身上的脏污,温柔地抱住他。她抚弄着他杂乱不堪的头发,柔声道:“大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你可以用绝食来折磨自己,但我不会这么对你。我说过的,我要好好学医,以后你受了伤,我来替你治,你身体康健,我也会替你调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我又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呢?”话音刚落,她朝着他心口狠狠踢了一脚,眼神冷酷而怨毒,“想吃,就求我。”
仅是几天时间,君不封不知道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令人陌生的模样,即便他清楚她心事重,性子偏执,可似乎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东西,随着两人的较劲在她身上悄然生长,要把她带到连自己都无从插足的地方去。他震惊于她突如其来的暴戾,又完全找不到这些暴戾的源头。食物的香气还在往他的鼻腔里窜,他的胃又该死地疼了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间或飘远,他的意识混沌,终究是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眼睑低垂,声音很轻:“丫头,求……求你了。给大哥一点食物吧。”
“求人是这么求的吗?完整话都说不明白?怎么,君大侠一生光明磊落,连稍微低个头都学不会?”
不顾君不封惊诧的眼神,她薅着他的头发,语气更严酷了些:“我问你,求人是这么求的吗?”
男人被她逼得双眸通红,更是在她的直视下,眼里蓄了泪。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解萦冷笑。
她拿来君不封偏爱的烧鸡,走到他身前,扯下一小条鸡腿在嘴里嚼了两口,便随口吐到地上。
君不封不能动,只能看着解萦行事。大半个鸡腿肉被她吐了一地,鸡腿上最后的一点肉,她撕下来,又卡着他的咽喉,无情地撬开他的嘴。
她藏着鸡肉,不肯轻易往他嘴里放,又很有闲心地逗弄着他的唇舌,把玩他的舌尖。
令人作呕的春梦又一次去而复返,可君不封已经没有气力去呕吐,比起挥之不去的恶心,更让人崩溃的是难耐的饥饿。
那条鸡肉到底放进了他的嘴里,她看着他咀嚼,看着他落泪,又将他的双手双脚捆到一起,这才解开他的穴道。
君不封在这种下跪姿势的折磨下,整个人摇摇欲坠。
解萦将带来的甜粥洒到地上,离自己吐的鸡肉不远,她又在那团鸡肉上踩了数脚,使上面布满尘土。
最后,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语调虽然甜美,却有着极为恶毒的严酷:“想活,那就吃,乞丐就该按乞丐的方式吃饭。你乖乖听话,我看着心情好,可以勉为其难替你接骨。当然了,你可以选择不吃,你是谁啊,冥顽不灵的君大侠啊。”
解萦把其他食物装进食盒,她哼着小曲坐到了靠墙的木椅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偶尔盯着男人看。
君不封木然地跪在地上,还是没能接受事态的发展。
他的丐帮身份竟会被亲手养大的小姑娘这样来羞辱自己。
就仿佛,她从来就没有看得起他。
原地愣了许久,君不封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俯下身——
第九章 熬鹰(四)
解萦不再关注屋里的遍地狼藉,如幽灵一般飘出密室。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踩着大哥的尊严,让他像狗一样匍匐在地,向她摇尾乞怜。目的既已达成,她也没必要再在密室里待着,让他难堪。
——嘴上是这么说,良心告诉自己,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偏离了初衷,冷静回顾适前的举动,大哥面前的那个恶毒女人也让她陌生。仿佛从给他下毒的那一刻起,另一个自我就在她体内悄然孕育,等着像这样的时机破土而出。
他一定对她很失望,与他待她的恩情相比,她的举动,说是狼心狗肺也不过分。
她是那样下作而丑陋,狠心而恶毒。
可是,在对大哥的欺辱中,解萦也找到了几丝稍纵即逝的快乐。甚至看到他绝望痛苦的模样时,解萦一度想给他更多难堪。这种危险的快乐让她心惊,可心惊也只有一瞬,她的大脑就又被那些花花绿绿的折磨占领了。
两人的这次较劲儿,是她赢了。
既然赢了,往后的事也就有得谈,她得了谈判的筹码。
需要让他知道她的决意,才能让他明白她的感情。
大哥数日未进食,之后她要小心照料他才是,但方式如何,全凭她心情而定。
解萦第一次体验到掌控主动的感觉,这种权力令她迷醉,她一时也不想放手。
第二日中午,她为君不封熬了一锅鸡汤,一锅浓缩成一碗,盐也是出锅后才加,以她的烹饪水平,这鸡汤可以算是自己的最高杰作。
又往食盒里塞了几个热好的包子,她拎着食盒来到密室。
密室里泛着难言的气味。
君不封被迫跪了一天,脸上还挂着鸡丝和米粒,他的身下凝了一小摊水,仅凭屋里的味道就可以判断这是什么。四肢被缚,食物又没办法提供足够的气力,等待他的必然是屈辱的失禁。君不封被解萦关了十几天,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尿骚味,整个人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
解萦爱干净,可她从不嫌弃君不封,大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乞丐才好,当初的自己也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丫头,但大哥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她。如今,就算她把他打回了乞丐的原形,她也不会嫌弃他。她只会拼尽自己的全力来保护他。
因为拿不准君不封现在的态度,解萦还不能和他轻易和解。她屏气凝神打量了他半天,还是如法炮制,将这一小碗鸡汤尽数倒在地上。
许是因为过去一天的刺激太大,君不封整个人痴痴傻傻的,看到解萦的举动,他竟下意识搓着膝盖,微微挪动身体,俯下身去舔舐。
君不封这样乖巧,反而让解萦心酸得说不出话。她也惦记他身上的伤,既然他服了软,她没必要再继续为难他,也省了到嘴的尖酸,可以直奔今天的医治主题。
她小心接好了君不封的指骨和脚踝,医治的空当,君不封已经将地上大部分鸡汤舔舐得干干净净,现在正锲而不舍地舔着周遭的星星点点。
确信大哥身上的伤处并无大碍,解萦饶有兴味地看着君不封动作。说来也奇怪,明明刚才心里还在泛着疼,现在居高临下地看他,解萦只觉神清气爽,前几日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她坏心骤起,秀脚随之落到君不封的头上,轻轻打着旋。
君不封似乎没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施压,还是专注地上的鸡汤,解萦不满他的无视,脚下一用力,身体本就虚弱的君不封瞬间没了力气,脸和鸡汤撞了个满怀。
地板是肮脏至极的,她能想象到君不封抬起头时,脸会肮脏到什么程度。
随即她笑了。自己当初又脏又臭浑身血污,大哥丝毫不嫌,等他们到了屠魔会分舵,他还耐心地为她抓身上的虱子,而现在他只是肮脏,只是臭,她自然会比当年的他做得更好。
向后退了几寸,解萦不再折磨他,君不封的脸稍稍离开了地面,也没有抬起头。就着这种匍匐的姿势,他声音喑哑地开了口:“丫头,我想解手。”
“那我像以前那样帮你?”
君不封依旧没有抬头:“好。”
四年前,君不封浑身瘫痪,生活起居都由解萦照顾,如今的情况与之前并无不同,却再不复曾经心境。小姑娘看戏一般坐在他对面,手里还拿着新近晒好的果干,一粒一粒往嘴里不停塞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是一点尊严都不准备给他留了,他又何必拘泥那虚无缥缈的自尊呢?
没有想象中的羞愧,君不封对着解萦,坐在马桶上面不改色地解手。解萦有些意外他的转变,也顺着这股意外又从头到尾地把她的大哥好好看了个遍。肮脏不堪的衣物遮蔽了他的隐私,解萦只能看到裸露在外的小腿,依然是有力。美人在骨不在皮,饿了一段时日到底没把他饿得彻底脱了形。可惜因为被束缚了一天,食物的残渣都不得已挂到了他脸上,连刚才鸡汤里的油脂也榖在了他的发丝上,更显得他落魄到了极致。
解萦单手托腮,冲着他微微一笑:“大哥,闷在屋里这么久,身上都霉了,是不是该洗洗身体了?”
君不封抬头看了解萦一眼,没有说话。
解萦起身,由着性子在君不封面前晃来晃去:“要怎么给大哥洗呢?密室门小,也放不进木桶让你像平常那样在柴房泡澡。”
君不封心里虽然有主意,但他不愿意搭理解萦;而解萦也不理会君不封的冷淡,反是自顾自地开始自己的主意。热水她是早早备好了,她搬来盛满温水的木盆,待君不封吃完微凉的包子后,也不管男人身上是不是还穿着衣物,先是迎头浇了他三回,后面又续上热水,带来一块白绸。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便将白绸转手递给男人,探寻地问道:“擦洗可以吗?”
君不封动了动刚被接好的指骨,面无表情地接过白绸。他略为费力地弯下腰,将白绸用水浸湿,拧去水分攥在手里。
直起身后,君不封冲着解萦挑了挑眉。
解萦正以一种寻常姑娘眼里罕见的轻佻目光上下打量他。他很难想象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姑娘眼里居然会流露出这样下流的光。那让他作呕的春梦再一次侵袭了他的心智,他要很努力地忍,才不会对着笑脸盈盈的解萦吐出来。
两人面对面地瞪着彼此,解萦率先瞥过头,大哥脸上的严肃到底让开始学着没皮没脸的她也觉出了羞惭。解萦红着脸,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学他以往吹口哨的样子,对他飞了一个口哨,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君不封眉间微动,迟疑地当着解萦的面褪去层层衣物,向她袒露了自己的身体。早年受伤,解萦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他数月,早把他浑身上下看透了,可那时她毕竟幼小得可以不分性别……他心里依然在苦笑,他不大懂如今的解萦究竟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又要怎么对待他。他只清楚,现在的他,在她面前毫无自尊可言。他心平气和地承认这个事实,可迎上她热辣的目光,他仍觉得面颊被灼得刺痛。
白绸遮蔽在私处,他捧起一抔水,洗掉了脸上的污渍。
“大哥,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何必遮起来?这绸子给你擦身体的,不是用来的遮羞的。”
解萦一把扯掉了白绸,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要害看。
一股难耐的邪火在下腹升腾,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可耻变化,他更是慌不择路地要去捂,可一切动作都被她的袖间银针轻易化解。
最终他只能任由她揶揄的目光扫视,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私处撩了数把。
君不封习武多年,洁身自好,哪里遇到过这种撩拨?就算往日在青楼做任务,再奔放的女人,行径也并未如此出格。
最悲哀的是,解萦抚摸自己的举动,他在梦里都悉数梦到过,甚至连那指尖触碰要害的触感都分毫不差。
就仿佛,就仿佛他真的泄在过她手里。
君不封突然很迷茫,四年来与解萦朝夕共处,两人亲密的甚至不分彼此,他怎么就把她养成了这副样子?这些日子的残酷行径,他甚至从两人往日的相处中看不出一点端倪。而这样下流淫秽的举动,会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柔弱丫头轻易做得出来的吗?
到底是谁带坏了她?
解萦还在试图上下摸索他。
“出去!”君不封粗喘了一下,无不暴怒地冲解萦大吼。
解萦被君不封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人也跟着来了脾气。
前几日趁他熟睡来抚摸,解萦多是管中窥豹,就算将他赤裸的身体摆在自己面前,也远没有清醒时的他来得活色生香。
夜里的把玩姑且算亵玩,而现在的亲近,是堂而皇之的欣赏。解萦在晏宁数幅春宫图的辅助下,已经可以轻而易举看穿男人的斤两,大哥的身体,一直是“有料”的,即便这几日饿瘦了,他也有令她目眩神迷的资本。
她在私下是早早把大哥的身体研习透了,趁着光亮来看别有风味,活蹦乱跳的他,他竟然要赶她出去?
他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谁在掌控着局面!
她扯来小凳安坐在他身边,撒泼似的放声尖叫:“我不出去!我就看!你是我的!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我不能碰?我就要看!我就要碰!你是我的!我的!”
“你!”
君不封被解萦的泼妇叫喊气了个半死,又想不出一句可以辩驳对方的话。前几日苦口婆心的大道理,因为自己的服软,都已成了天大的笑话,眼下,他已经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道理去束缚她。他只是不甘心。
赤身裸体地蹲在地上,君不封编了一串词要骂解萦走,可话到了嘴边,长篇累牍的脏话也遁于无形,只剩一声叹息。
他还是没能学会当着她的面展露粗俗。
“你啊……”
他笑出了声。
这笑让君不封倍感意外,撕破脸的两人之间竟还留了往日的一点温柔余晖。冷脸数日的君不封突然一笑,解萦设了重重关隘的一颗心也跟着一停。待到自己恢复理智,她挺直腰板,更是要明目张胆地看他。
饿了好些天,君不封身上的肉都被磨下去了数层。依解萦的口味,大哥还是壮实一些比较好,她从来就不喜欢白斩鸡一样的男人,被那样的男人抱在怀里,也只能感受到分明的肋骨,是清晰的撞痛。但有结实肌肉的男人是不同的,就像这几日她在大哥怀里感受到的,仅是被他无意识揽在怀里,她就能感受到那始终令她平静的温柔力量。
她看着君不封依旧坚实有力的臂膀,强忍住联想,轻声向他提了建议:“大哥,让我来帮你擦身体吧。”
君不封这时正拿着白绸擦拭胸膛,才要说拒绝,眼前突然银光一闪,解萦袖间藏着的银针呼之欲出。
苦笑一声,他闭上眼睛,默许了解萦的主动。
解萦果然高兴地笑出声,擦洗也卖力,力道是一如既往,恰到好处的舒服。恍惚中,仿佛还是当年的小解萦为瘫痪在床的他擦拭身体。睁开双眼,长大的女孩眼里闪着耀耀的火光,再也没了曾经的羞赧。
擦拭完身体,女孩天真烂漫地说:“待会儿我再去接一盆水,让大哥好好洗洗头。”
他点点头,看着她出了密室,再环顾屋里的狼藉,还是苦笑。
这一仗,是他输了。既为刀俎,君不封也明白自己的不自量力。这些天熬下来,他已小丫头被整治得心身疲惫,他实在看不透她下一步的举动,那就干脆就按兵不动,顺着她的心意走,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
将君不封的身体擦洗干净后,解萦打扫好房间,收走了被褥和他的肮脏衣物,未给他留下一件遮掩。
女孩若无其事地离开密室,君不封赤着身体,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实在没明白她的用意。
密室经他和解萦携手改良,早已是个冬暖夏凉的宜居住所,可如今虽是春天,夜里并不温暖,他没了内力,无法像过往那样运功抵御寒冷,这夜晚,可就难熬得紧了。
因为寒冷,他躺在草床上,尽可能蜷起身体。
这一切落在解萦眼里,又激起了她脑内新的旖旎。
解萦还在生他之前暴怒的气,抱着大饱眼福的心态,她从暗处观察他,目不转睛。
解萦不肯错过清醒时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
从天亮到天黑,解萦的心火被男人的身体烧得愈发炽热,难能餍足地不觉饥饱。
不夜石光芒映衬下的大哥蜷缩在床,像只乖巧的兽,收敛了他的一切暴戾,露出兽物本能的迷茫与无助。
君不封并不知解萦在暗自打量他,自四年前受了重伤之后,他的身体情况大不如前,如今解萦毁了他的筋脉,又将他折磨了十多日,衣不蔽体,君不封就是有再强韧的身体,现在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在他还很康健时,也曾一度衣不蔽体地流浪过,君不封始终记得自己生病时的情况,现下身体的反应与那时分外相似,只怕发病也在须臾。他早已将日子过得不知早晚,但处在暗室已久,他自有一番判别时段的法门,周遭寒冷彻骨,想来已是深夜。解萦,也必是睡了。
现在好好发一通疯,解萦或许能被惊醒,来看看自己的糟糕情况。
可是——
君不封按着心口,苦笑着暗骂自己。
君不封啊君不封,你始终舍不得对小姑娘有一点坏。
此后他依旧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噤,神智也渐渐不清了。
第九章 熬鹰(五)
解萦面红耳赤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还是君不封赤裸清癯的身体。恍惚中,她依稀看见大哥在自己的抚摸下发出叹息的满足神情,那真诚而炙热的双眸一直紧紧追随着她。像是突然浸在一片暖洋洋的海,她的四肢跟着海水游动,体内亦暖流四溢。眼前不时泛着令人迷醉的白光,她本应在这种慵懒的快意中徐徐睡去,可他的模样始终在自己眼前晃,她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安顿这难耐的焦渴,翻来覆去半宿,这渴望依然没能就地浇熄,解萦实在没法子,只得顶着黑眼圈,疾步前往密室。想要趁大哥未醒,在他身上好好放肆一番。
推开暗门,君不封还保持着昨夜的姿势,蜷在床上一动不动,解萦红着脸凑到他身边,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她当即变了脸色。解萦赶忙探他鼻息,滚烫;再摸他的身体,同样热得惊人。
在初来留芳谷时,解萦信誓旦旦说要好好照料君不封的身体,却迟迟没有施展一身本领的地方,君不封是天生的身体强健,除却遭受一些无从避免的皮外伤,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个上蹿下跳的野猴子,仿佛从来不会倒下。
对解萦而言,君不封除了是她永恒的英雄之外,无异于她的半神。她的神祇会受伤,会流血,可唯独没有倒下这一说。可她似乎也忘了,大哥也是人,会饿,也会病。
此前她对他的所有折磨尚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骨折可以接好,绝食也能硬按着往下喂饭,可这种突如其来的高烧……即便解萦在留芳谷的医术已算不俗,面对高烧依然无能为力。
给大哥搬来温暖的被褥,解萦一边煮药一边哭。也是猪油蒙了心,光想着要整治他,让他绝了离开自己的念头,却也忽略了大哥现在是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身体本就发虚,她还忍心如此。
君不封从一团迷雾中悠悠转醒,头疼欲裂,稍一偏头,解萦竟跪在他床边。女孩枕着他的半侧胸膛,睡得正香。看着她无邪的睡颜,君不封心里一动,想起了几年前还是小丫头片子的她,那时她也是衣不解带地照料自己,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他悲哀地摸了摸解萦的脑袋。
手腕翻折,是铁链牵动的声响。
解萦闻声顿醒,红着眼探他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信他已无大碍,她长舒了一口气,眼里蓄着的泪悠悠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君不封噙着微弱笑意,笨拙地替她拭泪。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解萦还是爱哭,就算勉强裹上了一层恶女的皮,剖去那层伪装,她还是她。
他的眼里消失了新近的麻木与仇恨,里面有很深的感情。
在他的注视下,本就局促的女孩擦着眼泪低下头,不复昨夜的蛮横大胆,反而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
色若春花。
君不封又在心底低声笑了。自己,还是要走啊。
如果解萦不曾跟他说外面对他的构陷,也许她这样坚持,心一软,他也就应了。毕竟……他确实做了数日禽兽不如的春梦,他远比自己想象的卑劣。可她偏偏让他知道了外面的凶险。小丫头是天生的脸嫩,即便现在尚属青涩,留芳谷大会也为她引来了不少爱慕者,更有登徒子私闯空闺。以解萦的能耐,他已经预见了她日后的绝代风华。这样一个佳人居然在苦苦央求一个废人不要弃她而去,俨然有一辈子蹉跎在他身上的打算,他怎么忍心?何况今时不同以往,如果世人忘记了自己,他们大可以找一个地方隐居,而现在,人人都在盯着他的命。
做夫妇自然与做兄妹不同,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露出马脚。若那时他被人发现踪迹,岂不是会拉丫头一起下水?他怕是死无葬身之所,而丫头呢?即便她的父亲与喻文澜是故交,但那位深明大义的总舵主就真的会念旧情吗?只怕让解萦自裁已是他给故人之女的最佳褒赏。
小丫头对他的保护,是一种几近盲目的幼稚,他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但现在的事态确实渐渐超出了她的控制,那两个登徒子的突袭就在他们的预料之外,此次他突然现身,仇枫那边如果回过味来,也必然会折返留芳谷调查解萦……
她对他这样坏,可他念的还是她之前的好,之前的可怜。
她是他从死人堆里救回的小妹妹,他只想她能静好安稳地度过一生。
君不封转过身,长长叹了一口气。解萦从这声叹息里听出了百转千回的温柔情谊,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沉下心,解萦握住君不封的右手,再度枕上他胸口,留恋地闭上双眼。
她如愿以偿听见君不封平稳的心跳,君不封也轻轻搂住她,恍惚地开了口:“大概还有两三年,你就会彻底长大,那时我也要年逾不惑,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必然会老得更快,不会是你记忆里的样子。”
解萦一如幼时,只是执拗地摇头。
“傻丫头。”君不封带着点宠溺,沉沉地回应道,“就算你再怎么摇头,大哥也是会老的……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好好活着,看着你成为大姑娘。”
解萦面露喜色:“大哥,你不走了?”
君不封偏头微笑:“咱们横竖已经撕破了脸皮,再谈走或不走,也没什么意义。依你的性子,就算大哥不走,你会就此放过我吗?”
显然是不会。
解萦被他一眼看穿本质,嗫喏着无从反驳。
君不封依旧微笑:“丫头,说句真心话。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大哥,你会放我走么?”
解萦慌乱地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头:“大哥,我不可能会厌倦你的!”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道:“傻姑娘,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年纪轻轻就入了谷,这大好世界你都还没好好走过一遭呢。就这么轻易下判断,不好。”
解萦摇头摇得更厉害了,她紧握住他的手,眼泪去而复返:“我不是没见过,我见过的!他们都不好,只有你好,只有你对我好!”
君不封摸摸女孩的脑袋,还是恍惚。如此情真意切,倒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女孩别无二致,可之前呢,那冷漠里泛着恶毒的面孔,喘息中夹着狂热的余温,那又是谁?
“大哥……”解萦哀哀唤着,又钻到他怀里,“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君不封迟疑许久,最终搂紧了她,还是叹息着苦笑:“丫头,如果真要在谷里困一辈子的话,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解萦如临大敌,俏脸紧绷。
“等我死后,尸体就地烧掉。大哥贪玩,生前你可以困着我,但身后……就放过大哥一回吧。这辈子没去过的地方,让风带着我去看一看……”这句话仿佛抽空了君不封的所有力气,他原地缓了半天,轻轻拍拍解萦的手臂,“丫头,大哥累了,你忙了一天,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解萦久久不动。
“丫头?”
“大哥……这样好不好,我们各退一步。你留下来,我也不缠着要嫁给你,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你,我们就还像寻常兄妹一般相处,好吗?”
小姑娘的眼里满是卑怯,君不封突然鼻酸了,较劲儿到现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很漠然地忽视她的哀求,可她这样,他又开始心疼了。
便是开始向她辞行时,她也没有流露出这样不安卑怯的目光,她只是倔强地望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同意。
说到底,卑怯才是她真正的底色。
君不封长叹一声,到底默许了她的提议。
解萦欢呼着将他拥得更紧,却不知彼此的面容都是同样的苦涩。
在病榻上缠绵了大半个月,君不封堪堪病好,可就算两人还如往日那般相处,兄妹俩也有了不动声色的隔阂。
君不封在防着她。
他依旧热衷为她准备饭食,即便被困于密室,也不改他的热情,可与此同时,他对她递来的汤药都置之不理。解萦确实没再给他下过药了,如今送来的都是上好的补药。可就算她当着他的面服用汤药,借此证明无毒,他还是会笑眯眯地推阻回去,直言自己一介乞丐之身,是天生吃糠咽菜的命,自己有该吃的东西,实在配不上小医仙为他精心熬煮的汤药。
君不封显然是话里有话,也在讥讽她羞辱自己是个乞丐。
解萦来了脾气,当着他的面把汤碗摔得粉碎,又由着性子在密室一通乱砸。
自从尝过在他面前摔东西的甜头,这种倾向就成了某种戒不掉的瘾。君不封一旦开始和她闹别扭,解萦那毁天灭地的冲动就涌上心头,似乎只有当着他的面摧毁一些东西,她那没来由的憎恨才能短暂平复下去。毕竟,就算自己闹得再凶,他也只是铁青着脸不发一言,而第二天两人又会平静到仿佛从不曾出现任何龃龉。
只是那不动声色的抗拒依然在。
解萦清楚,这是自己强留大哥必须吃下的苦果,她也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挽回两人的关系。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十六岁这年,解萦松开了对君不封的辖制。
君不封一贯信守承诺,长久拘着对方,倒显出了自己的小气,毕竟两人之中,最先背叛的那个人是她。
重见天日后,君不封还是将大部分日子过在了密室里,他偶尔会随解萦出屋,还提议陪她看无翁山和白头川的夜景,有时兴头上来了,他甚至想拉着她在白头川里夜泳。
无翁山和白头川是留芳谷知名的情侣幽会胜地,君不封领她来此的目的不言而喻。
解萦强压了数月的欲望去而复返,当夜便对君不封吹了迷烟,与他相拥而眠。
只要自己还在他怀里,她就觉得甚是安心。
忽略那些总来纠缠解萦的男弟子,她和大哥的清淡日常过得还算风平浪静,仿佛之前的一切虐待都不曾发生,虽然早早有了一道天堑般的隔阂,表面上看起来,她还是他的小妹妹,他还是她的大哥哥。
因为之前在留芳谷大会出尽风头,谷中弟子虽不至像那两个被挖去双眼、砍掉舌头、废掉武功做阉人哑奴的登徒子那般行事过火,但确有不少人经常来解萦的居所拜访,更有甚者想直接在她的居所附近搭房入住。但解萦对男人们的热情总是视而不见,除却定期收取仇枫的信件,她没对任何一个追求者有过什么好脸色。久而久之,人们都说她对仇枫情根深种,又说人骂她是故作姿态,倒是之前不怎么理睬她的姑娘们,反而重新和她说起话。与她们聊得多了,解萦也起了给君不封送礼物的心思。
这显然是和之前给大哥准备惊喜的意义不同,多少有点定情信物的意思。解萦思前想后,最终把脑筋动到了自己并不擅长的女红上——她要给君不封缝香囊。
这香囊自然是避毒香囊,解萦改良了晏宁此前留下的方子,使其更适合君不封现在的体质。她想借机弥补自己同大哥的关系,香囊避毒也是个暗示,起码可以大大方方告诉大哥,自己不会再偷偷害他了。
这小香囊,解萦缝得很用心,只是她不事女工,又比不上君不封心灵手巧,产物很是粗糙拙劣,连上面绣得鸳鸯都看不出模样,只是坨模糊了颜色的不明生物,解萦接连缝了几个香囊,被绣花针扎得满手血,最后选了一个勉强能看出鸳鸯图样的小香囊。
香囊里除了药物,还有她的一小缕头发。
夜里两人用饭时,解萦红着脸,将香囊送给了君不封。
君不封看着香囊上四不像的图样,哑然失笑,再看解萦伤痕累累的手指,他心疼地捧起她的手,替她吹伤口。小姑娘倒是面色绯红,灿烂笑容里不乏羞涩。恍惚间,他想到了曾经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卑怯地要把自己用以活命的小木鸟送给他。
君不封将香囊小心悬在腰间,失落地感慨道:“这些年你送了大哥好些礼物,但以前你送大哥的木鸟,大哥没能保存好。”
解萦不以为然:“初学机关术的练手作,没了也就没了。大哥若想要,我给你做一个机关更繁杂的木鸟。”
君不封摇摇头:“那不一样。那个小木鸟对大哥有特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解萦探着身子往前凑,身上的幽香让男人一时混沌,回过神来,君不封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又笑着问她:“今天你这小香囊是有什么讲究?”
解萦笑道:“我对师兄以前留下的方子做了改良,避毒之余,宁神功效更佳,也有调理身体的功效,长年累月地佩戴,身体会更加康健,不易生病。”
“避毒……”君不封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字,神色晦暗不明。
解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喝鸭架汤。两人还算其乐融融的对谈终止,翌日再来看君不封,那香囊就摆在两人就餐的木桌上。
时间久了,香囊上荡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再未将它拿起来过。
这显然是他的有意为之,他就是要让她看在眼里。这是他对她的报复。
君不封答应她留在谷里,却也恨她的背叛,他不可能像她对他那样恶毒,所以他的憎恨就只能散落在他们的日常相处里。如此怠慢,他当然不会对她心怀愧疚,因为这报复是如此的顺理成章,这本就是她应得的苦果。
他还疼爱她,只是不再信任她了。
解萦将自己闷在卧房哭了几天,自此再未动过送君不封礼物的心思。
新一年的元宵节,君不封从留芳谷悄然失踪。
那天,留芳谷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比解萦过去十数年见过的雪都要大,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壮景,又正值元宵佳节,她难得地表现出了自己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娇憨,与朱蒙、罗介晔、邱敖溪和李贽在雪地里玩了个痛快。
与友人们分开后,解萦一溜小跑向住处奔,她迫不及待地要拉着大哥一起出来看雪景,打雪仗,堆雪人。
解萦兴冲冲地窜进屋里,高兴地在屋里喊了又喊,却迟迟没有收到君不封的回应,她心里一慌,连忙跑去密室。
密室里空无一人。
解萦上下寻了一圈,君不封的短棍香囊连带着他的贴身衣物均不翼而飞。
毋庸置疑,君不封逃了。
漫天大雪遮住了她回家时的脚印,更不用提君不封离开时的痕迹。
就在解萦冒着风雪在留芳谷锲而不舍地寻找君不封之时,君不封乘坐的货船已经悄然靠岸。
接连去了白头川几回,君不封彻底摸清了留芳谷码头的情况,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离开。此次天降大雪,正好方便他隐蔽踪迹,偷渡上船。
君不封最终来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城,稍微乔装一二,他便干起了自己乞讨的老本行。
他不是没在告示栏的绝杀令上看到自己的画像,但又有哪个江湖人会去正眼瞧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乞丐呢?
在小城养了几日,君不封启程离开。
他不清楚自己应该去哪儿,但似乎只要离开了终南山附近,哪里都是一片新天地。他的死或生终于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了,离开解萦的疼痛固然如钝刀割肉,过了好些天也没能让他安生。但只要想到自己不会再耽误她的未来,不会再把她的前途性命拴在自己的裤腰上,他就可以忍着那落寞的刺痛,向远处更进一步。
没了对小丫头安危的担扰,君不封也终于可以施展拳脚,好好弄清他的通缉疑云。待到查明真相,他就可以去做自己梦寐已久的游侠。
毕竟他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
熬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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