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别院与观潮院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观潮院犹如月亮,观潮别院则是众星,星罗密布拱着中间的圆月。
银荔是跟温鱼珠进门的,从观潮别院的小道绕至观潮院,一路上听两兄妹絮絮叨叨。
“叔叔会给钱让你滚吗?”
“还是会给钱叫你做温文尔的地下情人?”
温鱼薇在当事人面前眉飞色舞地揣测,她皮绷得很紧,说:“我不知道。”
温鱼珠上次在流觞曲水被温文尔凉飕飕瞪了一眼,至今还心有余悸,天天都怕被他背地里端了,这次说什么也不敢留话柄。
何况据说那个人也来了观潮院。
他怜悯地看着她,想来她只是个斗争牺牲品,既然在大佬手里,他还是不染指为妙。
银荔蹙额,被他看得脊背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为了你的小命着想,进了去最好别讲话。”
银荔有种被盯上的既视感,“谁在那里?”
“啊啊。”温鱼珠笑着说,“吃人的怪物。”
她思考了一下,照旧给温文尔发不会被回复的讯号:你家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他们一般不进观潮院,只送她到观潮院外围的偏门,随后是仿生人侍应接替导引。
她又问仿生人:“今天除了我,还有谁来做客了?”
仿生人礼貌微笑,不搭话。
银荔不愿意走了,她时灵时坏的直觉提醒着她,富丽堂皇的庄园里面蹲着吃人的怪兽。
她不走,仿生人也不走,她掉头,仿生人也掉头,还堵在她前面。
银荔看着仿生人,她进门时被收缴了所有武器和工具,一时半会儿还奈他不何。要不等进去拿到餐刀再拆吧,这事儿她熟。
她丧气地问。
[荔]:有没有不会被收缴的多功能工具?
[狼]:有。怎么了?
[荔]:看一个仿生人不顺眼。
[狼]:[快递单号]已寄,海上城我家。
[荔]:[跳舞致谢.jpg]
银荔不理解他们贵族的癖好,从观潮别院走进观潮院,再从观潮院的外围花园走进庄园,硬生生走了她两三个小时,等于从中心城商业街走进联大上课的距离。
过长的距离才走得她心情逐渐舒缓,她喜欢这样不急不慌地散步,温文尔家的绿化做得比中心城还好,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品种花卉。
温管家和温故而看到她神采奕奕迈进门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本想给她一个长途跋涉的下马威,不料她反身上马。
如果他们能和路停峥家的十六进行交流,必会获得一致的感慨:她怎么不符合常理啊!
银荔急急刹住脚,只因看到那人先于看到庄园之主。
那个人的眼睛比精心打理的绿化更青翠,一眨眼间风和日丽,万树逢春。
路停峥穿了一套银灰色的西装,那颜色同她眼睛很像。终于见到她,他抬起一只手打招呼,微微弯起眉,左眉尾的泪痣随笑意洒出来。
哪来的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银荔把迈在半空的脚收回去,转身就走。
[荔]:我真的没想到会在你家看到路停峥。
她一心一意火速撤离,没来得及看见后面温文尔秒回的问号。
仿生人拦在她面前,她一脚踢他脚踝,以前在路停峥家拆过不少仿生人,她知道哪些型号哪些连接处最薄弱。
“小姐,脚下留情,请落座吧。”
老管家擒住她的脚,不动声色地替代了仿生人的位置。
这位管家以前跟在温文尔身边,后来温文尔的管家换成了谢河。
她叹了口气,这位管家伯伯给她办过联大机维系的入学,“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了。”
路停峥在长桌主位右侧,慢悠悠地接话,“这一年多过得还好吗?”
管家默默地站在温故而身后,隐去存在感,和主人一起观望事态。
银荔在主位左侧落座,被迫直面他那张久别重逢依然惺惺作态的脸,“你谁啊。”
她讲得一字一句很认真,导致这句话不像嘲讽,而是真的不认识他这张代表联邦的脸。
路停峥笑了,用长而细瘦的食指按压嘴唇,摸了摸唇角。
这是一个有些情色暧昧的动作,他看着她,摩挲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嘴唇。而有意偏转的角度,又让她看见了食指和中指上两个突兀的牙印。
银荔抿紧嘴。
他不需要任何解释,一个动作就让她领会。
连温故而也看懂了这微妙的氛围。
难怪啊,难怪。
他儿子这鸟样能有什么竞争力?
他眼不见为净地拉黑了儿子疯狂拨打的讯号。
“托您的福,我过得很好。”
银荔也挂了温文尔的讯号,一字一句地说。
他含笑说,“有空来做客吧,我们等你。”
温故而疑惑,这位大爷历来独居,哪来的“们”。只有银荔知道,他说的“们”包括了人工智能十六。
银荔本想和温文尔他爹和平交流的想法破灭在了意外第三人身上。
温文尔提过她妈,想来也知道她的出身了。没想到原来温家是这样的打算,二度卖她。
而且还是她自己找上门来把自己卖掉的。
温故而和路停峥在用餐间谈海上城空间跃迁试点的区域开发,视她如无物,只有路停峥间或飘来的眼神,激起她一身寒毛。
藏在内衬胸口的幼翼微微发热,她埋头一言不发,味如嚼蜡,食之无味。
生气,但并不担忧,因为她有退路。那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给她的。她不会被抓住而跑不了。
银荔怏怏不乐地放下刀叉,正巧温家宴客大厅自鸣钟的黄金幼鸟抓着鸟杆从纯金鸟笼里一跃而出,喳喳报时。
她认不得多少明珍暗贵的东西,只瞧出那座自鸣钟是纯金的,金钱上的震撼已经超越她的审美活动。
在温文尔的体系里,她总是这样一文不值。
算了。
她双手一撑餐桌,一屁股怼开凳子,“各位慢用。”
路停峥打量她,看来天使之旅收获颇多,脾气变得更硬了。和他的棉花糖越来越像了。
她带走他的狗之后,他一直没有再收养宠物狗。偶尔回家觉得,独居房子空荡荡的。
他招猫逗狗似的问:“饭菜不和胃口吗?”
宾主僭越,温故而不接话,只说:“送小姐出去吧。”
他答应了春照鸿,今天让人全须全尾地离开温家。
银荔对着路停峥,没多少对着铡刀的畏惧,反正她是赤脚流氓,他是表面功夫一套比一套多的肮脏政客,她毫不遮掩地说:“看见你没有胃口。”
大不敬之词,管家和主人双双捏了一把汗。
路停峥倒不介意这点刺,拔了便是,“下次见,你就有了。”
她撇撇嘴,管家怕她再语出惊人,连忙把她请出去。
外面天朗气清,不如厅内虽富丽堂皇却浑浊压抑。
“谢谢。”她说,“我不会再来了。”
风洋流预测的发动钞能力是失败的。温故而一毛不拔就能让她夹着尾巴逃走。
管家说:“生在我们这等世家,自然不是凭喜好就能决定与谁交往与否的。”
她是虾兵小将,自然可以随心所欲避开庞然大物,圈画自己的活动范围,排斥一切可怖的物种。
温家避不开路停峥,狼族照样避不开路停峥。他是他们这些大船某一段航路上必然相交的冰川礁石。
她明白。只是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温文尔打了一个又一个的静音讯号,好像她被掳走的那一晚,角色颠倒。
她把讯号从手腕摘下来,亮屏的讯号自动熄灭了,她交回管家手里,“谢谢,我不要啦。”
她走得很轻快,抛弃习得的礼仪,也不再回头相望。
九十五、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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