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的药煎好了。”
在膳房看炉子的丫鬟端着盛有药碗的托盘走到花月夕面前。女子回神,接过托盘,遣她做别的事去,她则端着托盘穿过走廊,一路走去花问柳院中。
在房前站了许久,药碗中股股热气蒸腾至她眼前,她还在犹豫不决。
院外夹道,管家带着一行伶人匆匆而过,沿途问寻大小姐何在,下人回不知,管家急得要他们立即去找,务必把大小姐请回院子。
一墙之隔的花月夕听了,再一想越水涯久久去而不返,心中便有了明目。
她不再踌躇,将足量药粉撒进碗中,面带微笑地扣动房门,“爹,女儿给您送药来了。”
“咳咳,进来。”
进了屋,花月夕先是四下打量一圈,见越水涯并不在屋内,她便把目光盯在了室中央那几个可疑的石凳之上。
“夫君一早来给爹请茶,此刻怎么不见她人影?”
坐在床边的花问柳接过滚烫药碗,并未就喝,而是放在嘴边吹了吹,他道:“什么夫君?那是个女的。”
花月夕一怔,花问柳抬头盯着她,笑道:“看样子,你是早就知道了,不但知道,这主意,也是你出的。”
“月夕不敢……”
“你不敢?”花问柳故意抬了抬手中药碗给她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花月夕惊恐跪下,泰然崩于前亦不松口:“月夕不知爹爹何意!”
“不愧是我花问柳的女儿,恁毒,但还不够毒!”他站起来,围着女儿走,“春风谷的神医给我看完诊后,我就猜到是你给我下的毒,毒菌草,仅需一钱便可让食用之人一命呜呼,自你回府后,就一直分次少量地加在我饮食之中了,是也不是?”
花月夕低着头不回答。
花问柳自顾自叙述着:“你最初给我下毒是为了聂疏桐,我若猜得不错,这回药量已经足够让我死了,这次呢?这次是为了谁?闷死在地下的越水涯?”
“你闷死了她!?”花月夕闻言踢开那几个石凳,在地板边缘和屋内墙壁上摸索一圈,不见机关,她折回头,逼问花问柳,“开关在何处?”
花问柳只是笑。
花月夕抽了壁上挂的宝剑,直指他道:“我问你开关在何处!?”
花问柳对威胁熟视无睹,立在原地,怅然回忆,“当初为父不希望你一个富家之女成日跟那些江湖混子一起打打杀杀抛头露面,知晓你对烟雨楼中一位妓子情深义重,为父故意娶她入门,就是为了引你回来,果不其然,你回来了,从此也不走了,便证明我娶她娶得不错。”
花月夕愕然:“是你设的计,你以她为饵诱我回来……”
“不然你以为为父满府的耳目,会不知你和聂小娘私下的勾当?”说到此,花问柳连连发笑,“真想不到,我的好女儿,连喜好也随了我,居然喜欢一个女子……我纳她那日故意醉酒装睡,原以为你会安心离去,不想你熊心豹子胆,竟在为父的新婚之夜,趁我酒醉,在我的榻上,要了我名义上的女人!”花问柳又咳又笑,一点不恼自己被戴了绿帽,仿佛还颇以为豪,“你可知那夜为父装睡装得多辛苦?那时我便认定,我娶她回来,是娶对了,好比在一群鳁鱼里放入了条鲶鱼,她能激起你的兽性和本能,她能让一向淡泊如菊的你生出野心和杀意,她甚至能让你为了她杀我。”
“不,”花月夕打断他,“杀你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如你脸大,敢做不敢当,还要将罪责推卸给旁人。母亲在时,你便是这样骗她的吧?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母亲信了,同意你唱白脸她唱红脸的陪你演戏,可是你私下里是怎么诋毁她的?你在各处矿主面前说她是母老虎,对你如何如何不好,引得一帮矿主对你同情备至,花家复兴了,名声你来享,罪却是我母亲来背,凭什么!?她被人骂河东狮你不出面力挺她,她被诬陷贪墨你不替她澄清,你打死人时自己逃走让她被官府抓去坐牢,你不但不救她,还将杀人一事悉数赖在她身上,母亲被斩首后不久你就新纳了好几房妾室,你还有良心么?!”
花问柳一愣,“你那时不过才四岁,竟还记得?”甩甩头,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亲算什么?况且她也不是我的至亲,我的女儿,你才是。”
“可她是我母亲!”花月夕手中的剑贴上他脖子,她克制着自己不要一剑杀了他,手腕筋肉皆在发抖。
“我也是你的父亲!”花问柳喝道。
花月夕摇头嗤笑:“身上有你的血,真让我觉得自己肮脏透顶!你扪心自问,你若是有了儿子,还会在乎我这个女儿么?嗯?我在你心里,同母亲一样,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我自问不如你狠毒,却也不会重蹈母亲覆辙,轻信了你。”
“那这样呢?”花问柳端起手中凉透了的药碗,在花月夕惊讶的神情中,仰头一饮而尽。
他笑着将碗反扣过来,一滴不剩。
“你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无所出,起初我以为是那帮妾室不行,请大夫一查,竟是我不行,我那时正值少壮,怎么可能会早早就不育,几经彻查,竟得知是你下得毒,你那时才多大?就有如此胆量……你绝了我花家的后,我都未杀你,你还不明白为父对你的重视?”
花月夕冷笑:“你不杀我,是因为你不能杀,你比谁都清楚,杀了我,花家才是真得绝后了。”
毒药发作,花问柳七窍流血,四肢开始无力,他坐在椅上,瞧见女儿神色慌张,轻蔑笑道:“毒是你亲手下的,我喝了,你不该开心么?这般优柔作态又是何故?”
“你明知有毒,为什么要喝?”
花问柳捂住吐血不休的嘴,费力道:“我总是要死的,对花家列祖列宗来说,我已没有用处,死就死了。你不一样,你肩负传承重任,作为花家下一代家主,你不能死,更不能心慈手软!杀我好,既能弑父,你母亲也已逝去,这天下便无人能害累得了你,如此,为父便不必忧心你会为了外男而舍弃祖业,我走后,花家就是你一个人的,你要将它传……传给自己的孩子……还有,要小心府中的……的……呃——!”
花问柳一口黑血喷在地上,话未说完,头一歪腿一蹬,归了地府。
心情复杂的花月夕冷静地将他尸首扶回榻上躺着,将药碗埋进屋子中的盆栽土壤之内,擦了地上血液,把一切伪造成是他病发身亡的样子。妥善处理好所有事后,站在花问柳床前,冷漠地盯着他的尸身。
“临死还要以道义胁迫我给你们花家传宗接代,我若善心未泯,差点儿就信了你的邪了,你作恶多端,本就该死,母亲被问斩那天,明明是你的死期!你偷生多年仍旧死性不改,我杀你,一是为母亲报仇,二是替天行道,何来愧疚?”
出离愤怒的花月夕未发觉窗外有抹黑影一闪而过,她四处搜寻,终于在花问柳身上找到了开启地窖的铁盒机关,她将印有特殊纹路的铁盒放到空玄墙壁中,“咔哒”一声,暗窖的入口打开,她急忙下去,又用一样的方式打开暗窖石门。
门开,黑暗中,一抹银光袭来。
“是我!”
见是花月夕,越水涯忙收回匕首,随她走出地窖,见花问柳暴毙于榻,她先是一惊,前后联系起来,便也想通是谁下的手,没有过多盘问,与花月夕道谢之后,就向她辞行。
“少侠为何突然要走?”
“花小姐障碍已除,想必也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了,离去多日,若再不归,门中师姐该担心我了。”
闻此,花月夕不再留客,让她用过晚膳再走不迟。一再推脱颇显无礼,越水涯想了想,随即应下。
二人出了屋,为防多事,没走院子正门,用轻功翻出墙,回了花月夕的住处。
院中站着一排风骚男倌儿,找不见小姐,管家急得左右踱步,一见花月夕回来,他忙用眼神给指令,几个嬷嬷意会后,上前拉着花月夕要她同那几个男倌儿立即同房。
在雪山派学过几年艺,花月夕拳脚功夫早就异于常人,轻轻一推便将几个嬷嬷推出身外。
管家道:“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您多担待些,圆房这事儿您也不受累,往那儿一躺的工夫,多轻松……等蕃孕了,您就是花家板上钉钉的下代家主,我也好跟老爷交代,一举两得,您行行好,就别为难奴才了。”
“她答应,我也不答应。”越水涯从后面出来,走过那一排男倌儿,停在管家身前。
“姑、姑爷……”绿人家被抓包,顾忌对方身手,管家悻悻笑道,“我也不想啊,但这是老爷的意思。”
“那还请管家再去问一问老爷,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候在此处,等你问完回来,如若老爷仍旧未改主意,我遵命便是。”
善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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