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见本宫,何事?”
朱暄坐在首位,用审视的目光看下面跪坐的乔莲。
少年又被洗刷一新,换上一套雪白纱衣,小麦色的肌肤透着饱满光泽,刀刻般的眉骨鼻梁高挺,发丝轻巧地垂在肩头。
他深深拜伏,额头碰在冰凉地板上。
“求公主,让我活。”
姿态很是谦恭,只是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想活,恐怕不太容易。”
朱暄笑了一下,“本宫杀光乔家满门,听闻你父亲也在牢里自缢,你不恨?本宫可不愿意留一把无鞘的刀,伤人伤己。”
“公主给过我机会,也给过乔家机会,是乔家不肯驯服,自寻死路,不敢因此恨公主。”
朱暄来了一点兴致。
“本宫何时给过你机会?”
这个问题乔莲显然深思熟虑过,答得迫不及待。
“当时乔家谋划突袭,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可在公主面前却不敌一合,瞬间被反杀。定国侯伤重,幽州被围攻,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公主不但守住了幽州,还奇袭拿下了历州,我没亲眼见到,但是——公主,定国侯当时衣内有护甲,被我击中也是故意的,对不对?”
朱暄兴致愈浓。
“对。”
乔莲:“那,公主也一早就知道,乔家要在宴会上动手?”
朱暄:“是。”
乔莲神色隐隐透着焦急:“宴席那日,公主说只要我听话,就能保下乔家,这话是真的吗?假如乔家不先动手,公主真的容得下乔家?”
朱暄摇头失笑。
亏她还以为错关了一个聪明人。
“乔家一定会动手。”
朱暄手撑着下巴,开始觉得无聊。
“假如乔家不动手,本宫就会想办法让他动手——你以为本宫为何硬要让你跳舞?难道你比舞男跳得更好么?不过是看乔家人迟迟未动,添一把火罢了。”
乔家把持幽州百年,在民间威望过重,朱暄要接手幽州,必要把乔家清理干净。
乔家自寻死路,水匪把持衙门,拿自己当成地方土皇帝。
朱暄可从没打算给乔家机会。
她没杀乔莲,只是可惜那张漂亮的脸,今日再次验证,这个人只有脸有价值。
乔莲整个人如遭雷击,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朱暄冲门外挥手,让曹舟进来。
“是,属下这就把人带走。”
曹舟迈步进来,乔莲满脸惊恐,膝行几步,快速跪到朱暄近处,用指尖去够她的衣摆。
“公主,公主!”
上首的女子刚起床不久,青丝未束,身上还穿着雪白的寝衣,姿态懒散地倚坐,可她却比乔莲见过的所有掌权者都更威严,让人不禁俯首。
“求公主,不要再关我了!我不想回牢里去……”
乔莲头越埋越低,朱暄俯视时能看到后颈修长优美的肌肉线条,随着哭声轻轻颤抖。
“哦?那你能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不需要曹舟的手下败将。”
乔莲满脸泪水地抬头,自称也改了:
“我……奴,奴会跳舞,比舞男跳得更好,公主想看奴跳舞吗?”
两个时辰后,乔莲腿软无力地走出来。
他没想到,他说会跳舞,公主真就让他一口气跳了两个时辰,连茶水点心也没给!
她甚至没有一直在看,自顾自地梳洗,读书写字,可只要自己累得停下来,她就一副关切神色,问是不是累了,需不需要(回牢里)休息。
乔莲死死地咬着牙,他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公主说让你住这儿,闲时不要出门,吃的会有人送,缺什么就去二门找我要。”
高个女侍卫在一间厢房前站定,乔莲勉强挤出个笑脸:“多谢九霄姑娘,以后我这里,还请姑娘多多照顾。”
他以前没少见过乔家的姨太太讨好乔老爷身边的小厮,知道这是很有用的,虽不情愿,也学了起来。
“侍卫长。”
乔莲:“什么?”
九霄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走。
“少姑娘来姑娘去的,这儿没有你乔家姑娘,叫我侍卫长!”
乔莲愕然,又苦笑着叹了口气。
打开门一看,虽是普通厢房,收拾得倒很干净,桌椅床褥都有,房中央还漂着一缸睡莲,粉红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他赶紧坐下,揉跳舞跳得发酸的腿脚。
那位神医不知给他用的什么药,这么多天过去,药性丝毫未解,乔莲明显感受到自己力气不足,耐力也不够。
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饭菜和茶水。
食盒从饭堂一路提过来,饭菜已经有些温,茶水也凉了,然而有菜有肉,比起监牢里一天一顿粗粮馍的日子好太多。
乔莲囫囵吞下饭菜,负气般吃得饱饱的,一头倒在床上。
他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决不能白白忍下这口气。
乔莲闭上眼,在心里苦苦思索如何解药性,如何接近公主,如何一刀毙命。
他不是傻子,公主每次看见他时目光里的惊艳神色做不得假,哪怕是要利用美色,成为自己最鄙夷的那种人,他也一定要报仇。
只可惜吃饱了难免犯困,乔莲只想到第一步,就沉沉睡了过去。
·
镇国公主开始养男宠了!
乔家的幼子同时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面孔,生得桀骜又多情,镇国公主老早就动了心。
奈何他在宴席上重伤定国侯,公主和定国侯毕竟是夫妻,定国侯又是响当当一员猛将,这次重伤过后战力损失大半,公主不好偏袒,只得把人关起来。
(明面上是关起来,实际上是保护起来哩!莫家兄妹如此凶悍,十个乔莲也不够砍头的啊!)
这不,定国侯兄妹刚一离开幽州,乔家小妖精就被放出来了,衙门内日日歌舞升平,坐实了红颜祸水的名号!
类似的流言越传越远,难免有人听在耳朵里,动了心。
只是手段……
堂下跪坐的几个少年面孔都称得上清秀,或白衣或青衫,面无表情,毫无谄媚之色,姿态腰杆笔直,颇有些宁折不弯的气质。
朱暄:“冯旭是你们什么人?”
冯旭是幽州城内一位富商,这几个少年就是他亲自打包送来的。
最年长的少年容貌最动人,脸上闪过一丝羞辱。
“是我爹。”
朱暄惊讶:“哟,是亲爹吗?”
她转头询问九霄:“我怎么听说冯旭的儿子不在幽州?”
九霄点头:“冯旭之子冯滨跟商船出海了,上月才走。”
少年只得改口:“……是义父。”
啊,怪不得。
许是她恍然大悟的神色过于明显,少年急着洗去自己身上的印象,急吼吼大叫:
“义父栽培我们读书识字,是要我们兄弟科举为官,报效朝廷,不是……不是为了……”
不是为了出卖色相,给人当男宠!
“义父抚养我们长大,对我们有恩!”
身后几个弟弟也都同仇敌忾,纷纷点头。
朱暄“哟”了一声,懒得跟蠢蛋计较。
“怎么还生气呀,行行行,你义父是好人,把你们送来全是不得已,吃块点心,顺顺气吧。”
谁知那少年更生气了。
“男儿生来顶天立地,自当自食其力,怎可吃嗟来之食?!”
朱暄:“……”你可真能上纲上线。
朱暄木着脸:“那你就别吃。”
少年:“我死也不吃!”
话音刚落,少年和朱暄同时听到飞速咀嚼的声音。
少年身后,他最小的弟弟一手捧着点心,一手捧着茶水,吃得两颊圆鼓鼓,无辜地瞪着他。
这孩子看着不过十二三,下颌犹带一点婴儿肥,稚气十足,被哥哥一瞪,心虚道:
“哥……我饿了……”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没吃完的点心往身后藏。
朱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这兄弟几个,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小的还挺可爱的,可以留下陪我,至于大的这几个……”
“九霄,给他们找点活干,记住,他们是好孩子,不吃嗟来之食,务必要让他们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住宿费和饭钱也从工钱里扣。”
九霄笑着应下,当即带冯家几个少年出去。
“公主,我真的不用干活吗?”
见朱暄点头,冯五郎兴奋地一跳老高,擦干净嘴爬到近前,殷勤地给朱暄捶腿。
“在家时哥哥们就都嫌我懒,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读书也不认真,骂我不上进。还是公主这里好,不用念书,以后我每天都来陪公主说话!”
朱暄痛快应下:“可以。”
冯五郎笑得灿烂,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抬头冲几个哥哥眨了眨眼。
九霄把几个少年安顿好,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封信,喜气洋洋道:“公主,莫将军初战大捷。”
朱暄打发冯五郎先下去,这才接过信,飞速扫了一遍,有些惋惜:“还是动手了。”
“是该漂漂亮亮打一场。”
九霄:“要不然,他们还以为没了定国侯,莫将军只是公主强行推出来的幌子,不足为惧呢。”
朱暄知道九霄说得有理,又仔细看了一遍信,轻轻“唔”了一声。
“公主?”
朱暄:“莫文鸢说火药消耗大,让人去补充。”
九霄不解:“那就送啊,我记得才理过库房,火(药)的存活足够。”
朱暄叹气:“莫文鸢这个假公济私的……她非要让白羽亲自去送!”
九霄愣了一下,大笑出声。
朱暄亲自去找白羽,说明了情况。
“莫将军的意思你应该是明白的,这是她的私心,但任凭她战功如何赫赫,本宫也必须问过你的意愿——白羽,你想去吗?”
白羽不说话,脸上闪过一抹红晕,表情有些挣扎。
朱暄忙道:“你不必为难,若是不愿意,我会告诉她你掌管兵器坊脱不开身,让别人去送,不会误事。”
“假如你不喜欢她经常来找你,也可以告诉我,你在军队中地位珍贵,独一无二,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白羽,你明白吗?”
白羽点了点头。
朱暄:“那,你的意思是……”
白羽咬着唇,好半晌下定决心:“我去。”
朱暄不太放心:“你确定?我再说明白些,这趟差事不是非你不可。可这次你若是千里迢迢去了,莫文鸢要的绝不只是火(药),还有你这个大活人。”
白羽脸腾地红了,缓缓点头。
“我去,我确定。”
回衙门后,朱暄仍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九霄也是一样,拧着眉头问:
“公主,我怎么瞧白羽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他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朱暄叹了一声:“不知道。男人心海底针。”
一个主将,一个兵器坊掌事,搅合在感情里,可别出问题才好啊。
冯五郎蹦蹦跳跳地进来,手里拿着一株红莲,“公主看这花好看吗?”
朱暄瞟了一眼,“哪儿摘的?衙门里没有池塘啊。”
冯五郎:“我在院子里溜达,看到一间没人的屋子,这花养在缸里,太好看啦,像公主一样好看,我就摘来给公主瞧瞧。”
他笑得稚气灿烂,朱暄点点他脑门儿:“就属你嘴甜。”
紧闭的屋门外。
侍从无奈:“乔公子回去吧,公主今日真的不想看舞。”
乔莲一身轻纱舞衣,手里落寞地攥着几支小一圈的红莲,听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
“知道了。”
手一松。
红莲掉在地上,滚入泥里。
后宫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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