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急躁地推门进来,胡峰惊得掉了棋子,反倒是掌柜先生老神在在地将被落子扰乱的棋盘重新摆好。
我也有些尴尬。原先逼着婢子带路找人,听说他在卧房,我便径自闯进来,没想到这个时间他房里竟还有别人。
老老实实道了歉,我本想换个时间再来,却被那掌柜先生叫住了。
那人二十来岁的模样,行为举止自有一段风流气度。原是在胡峰家中卧房做客,他却毫不见外与我攀谈:“这位公子是倪家少爷?”
我一愣,实际面貌上我与那倪公子相似不多,想来只有阿莱夫与胡峰这般见过我少年模样的人才能看出,没料到这位掌柜先生竟自己看出来了。
瞥一眼胡峰,他苦笑着向我颔首示意答也无妨,我便摇摇头:“我不是倪府的人。”
“哦,”那人颇感兴趣地一扬眉,却也没多纠缠,附耳在胡峰耳边低语几句,便站起身来,“如此好花如此月,我出去赏赏。”
我当自己惊扰了两人的消遣,颇为过意不去,胡峰却拦住我的歉意:“殷先生来时就说了,我胡峰非要弈棋,生生浪费了这片风月,现下——”他挑起眼觑那位殷先生,唇边的笑意却多得要溢出来,“自然是嫌弃我了。”
殷先生摇摇手指答一句:“非也非也,我可舍不得。”又朝我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俟他一走,我便在胡峰对面坐下,也顾不得场合与气氛就迫不及待地讲述了我的猜测。
越想越可能,越想越难过,我几乎讲得要落下泪来。只是心底那一点点的违和感提醒我这仍旧不像事实——我总也不相信,阿莱夫会为了利益背叛我的。
原想着即使不完全正确,至少也是有些启发的。不料胡峰听完这一席话,登时便笑了个前俯后仰,几乎要把棋盘捶烂。
我知道这约莫是猜测不准的意思,却也见不得他如此嘲笑我,刻意大声咳嗽几下。
胡峰终于收敛了笑声,面颊一阵阵抽搐:“倪允,我第一次知道你竟然还有做说书先生的天赋。”
我有些羞恼,却不好说出当真是受了评书话本的影响。又也挡不住怀疑与好奇,立刻问道:“哪里不对?”
听这句问话,胡峰又笑起来:“哪里都不对。”
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样子我便有些气了,转头不欲理他,他偏又自己凑了上来:“阿允阿允,千万别气,实在是你这番话有趣得很了,我忍不住嘛。”
见我仍不理他,胡峰终于严肃起来,只是嘴角的笑仍然压不住,滑稽样子看得我也绷不住气愤要笑起来:“阿允你别气了,事情真相我会帮你弄清楚的,只是肯定不是你想的样子。”
被隔离在调查外的感觉让我有些不服气。我知道自己比不上胡峰聪明,又睡过去这三年,各种事情知晓的都不多。但这总归是我的事,我总是想亲力亲为的。
况且,我也有些疑惑胡峰为何要如此帮我。
幼时我二人关系的确非常好,但也好不过我与阿莱夫。现在阿莱夫……现在阿莱夫都离开了我,为什么胡峰还会对我如此好?
我不疑心他会害我,但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为我劳心劳力的做法其实不像他的作风。我记得他一向是不喜欢出风头的。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胡峰认真回答:“这事与我也有很大关系,并非只是你一人的问题。”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果说你过去的三年与此相关,那我未来的半辈子都寄希望于查清此事了。”
这话说得相当严重,根本听不出戏谑的味道。我想起他在中原微妙的处境与回鹘王子的身份,觉得自己猜出了些什么,便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不让我参与?”
胡峰十分为难地看一眼我的脸色,终于说了实话:“事情关系到阿莱夫,告诉阿允你也没法正确决断的,还是交给我吧。”
……正中靶心。
我总是没办法怀疑阿莱夫的。连胡峰都知道。
我勉强点点头,沉默下来。
时间晚了,我又没有旁的问题,便打算告辞。胡峰却吹熄了手边灯盏,先起身了:“送你一程,免得你被那殷狐狸吃了。”
话说得奇怪,语气里那股子亲昵和笑意让我对殷先生更好奇了些。
殷先生正在水榭赏月。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凳子仰头看天,那姿态似是书上写的玉山将倾,可惜身边少了一壶酒。
见我和胡峰过来,他果然便嚷嚷开了:“此处斟我一壶酒,诗似连山喷雪来!偏偏胡公子不懂得待客之道,酒都欠奉。”
胡峰也不恼,待走得近了,躬下`身子一把摘下了他腰间的锦囊。
他晃晃锦囊,解下细绳,倒出个二指宽的小葫芦:“这不就有了?客人自己带酒了,反不同主人分享是个什么道理?”
之前不显,这时葫芦从锦囊里出来,水榭里便弥漫开奇异的香味。
我有些好奇,想凑过去看一眼,殷先生却赶忙把锦囊和葫芦抢过去,原样装好:“这位小友一看就不会喝酒,怎么能碰这种东西。”
胡峰也应和着把我拦开了,牵着我往回走:“那可厉害得很。你连酒都没碰过,随便一喝都得醉,更何况是他的酒——那玩意儿溶上一缸子水也照样能醉倒你。”
回了房间,我看见桌上铜镜,又记起来殷先生那句“小朋友”,不禁想笑——就这副三十来岁的容貌,也亏他叫得出一句小友。
看来他当真是透过这幅皮囊看见了我真实样貌。
我心里渐渐起了些疑窦。
然而想到胡峰说他信得过,我自然也该相信的。
怀揣着满腹心思,我沉沉跌入梦乡。
十七
虽然胡峰说不必我理会,我仍不乐意蹲在他府中混吃等死,索性日日出门长点见识。
胡峰也忙,十次里至多陪我一两次,其他时候便叫了从人来陪。
我乔装作回鹘来的客商,言谈举止才不至于失了分寸。又兼着这身份的便利,我认识了许多任侠的人物,听些天南地北的趣闻,即算与这秘事无关也有趣得紧。
从第一次出门后我便谨慎了许多,而胡峰叫来的从人也颇为可靠,佯作我在江城拜的大哥,言语上常常提点着我,一连出去一个月也没与人发生口角。
由是我得了空便笑话胡峰他待客不周,他也唬我说再打趣他就赶我出门。这般交谈的结果往往是两人笑作一团,当不得真。
这一个月来我明白了许多事。比如,胡峰建宅的江城这城邑瞧着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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