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笔疾书。桃雀看他认真的模样,就静静守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却把宋映辉写下的字都一个个记在了心里。
刚过四更天的时候,宋映辉打着哈欠叠上一张新纸,然后他抬头问桃雀:“要不要替你也写一份?”
“好啊。”桃雀很平静地说。
宋映辉活动了一下已经写得酸胀的手腕,“还没听说很多你的事呢。”
“我年幼的时候是在桑灵城外的山上长大的,那有个不为外人道的院落,里面很多孩子,从小便学功夫,每一个都能杀人不眨眼。我外祖母年轻的时候闹过饥荒,怀着身孕的她倒是走了运被尹家的千金搭救,这位千金后来做了太后,还做了太皇太后,外祖母一直替她做事,打理着院落里的上上下下。”
泰然自若的桃雀叫宋映辉看着面生,但他什么都没说,听桃雀讲着。
“听人说我爹短命,我娘生下我之后就带着我回到外祖母身边,虽然功夫平平,但我比院落里其他的孩子更为机灵,能装会演的。十几岁的时候,外祖母送我到那位做了太皇太后的千金身边,我替她做了不少不能开口的事,也算深得信任。有一日她叫我去当朝皇帝的身边,要我向她监视着自己的孙儿,我就讲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讲给她。这位大人总是不敢将江山交给自己的孙儿,怕他误国,但这孙儿又确实是个温柔敦厚的,年老之后她也不得不选了自己的孙儿,但还是叮嘱我,若是他有朝一日害了江山社稷,要我手刃这个皇帝。”
“我谨遵她的命令,但这皇帝实在是好人,哪怕对我也是极尽关怀。心里对长久的欺瞒有所愧疚,我就自己做主张择了皇帝作新主。”桃雀说完,对宋映辉笑了笑,用轻快的语调说:“不知这算不算个新奇故事。”
“这样的故事,我想都没想过。”宋映辉拿过自己写好的一摞纸用蜡烛点燃了,“突然之间觉得这些事不被人知晓也无所谓,他们每一个人不悔此生便好。”
“那个人的事呢?”桃雀没有阻止宋映辉,她只是瞧着火盆中快要燃尽的纸问道。
“那个人啊,我就更不明白了。”
“这也是,毕竟是他。”桃雀有些担忧地望着窗外浓重的天色,“恐怕这皇城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迟早会被找到昱央宫来的,现在走或许已经迟了。”
宋映辉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你晓得我不想你留在这里的。”
“自然晓得。”
“你……”
“一夜未睡,您瞧着也太憔悴了,不如去梳洗一番,换件精神点的衣裳吧。”桃雀微微打了个哈欠,“若是时间还充裕,我也来得及重新化一面妆,可不能叫那群暴徒小瞧了皇家的威严。”
宋映辉点点头说好啊。
解下了样式朴素的发带,桃雀仔仔细细为宋映辉梳起发髻来,她灵巧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着,但还是不小心编错了一缕,桃雀很无奈地说这才几日她就手生了。宋映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是个眉清目朗的少年人,乌墨色的发上是镶着红玉的金冠,勉强也说得上有几分王者之气。大昭繁琐的朝服虽然穿起来麻烦,但每一层叠上去,人就更笔挺了一分。桃雀一个人为宋映辉换这身衣服实在是服了不少功夫,她额前的汗水都被汗水浸湿了。
金丝绣的花纹在墨色的缎子上,这样精美的华服宋映辉已经穿了十个年头,终于是尽头了。
“人死之前究竟会想些什么?”
“不外乎是回忆往生,念着那些人和那些事。”桃雀回答。
“你在想着些什么呢?”宋映辉隐隐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您呢?”
天色渐明,昱央宫的大门被敲打撞击着,面红眼赤的汉子们手里拿着锄头、木耒甚至只是棍棒,他们高声喊着震天响的号子。诛暴君、诛暴君,仿佛皇帝一人就有能耐将世间搅得天翻地覆一般,也许他们中也是有人懂得这个道理的,可所受的苦难又要怎么宣泄呢。
宋映辉和桃雀都像是没有听到那带着愤怒和惶恐的呐喊。
“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也是。”桃雀将最后一件配饰戴在宋映辉身上,她挽了一下自己耳畔的碎发,“都已经坚持到这种时候了,如何能不镇静。”
向传来声响的方向看了一眼,宋映辉缓缓地说:“还以为会是北方的人先来……”
“呵,实在是舍不得昱央宫这么好的地方被糟蹋了,奴婢先替您去扫扫院子吧。”桃雀在宋映辉面前垂头行了一礼,然后向着门边走去。
桃雀的身影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女子,但她又是决绝又是果敢,宋映辉觉得她比自己要无畏得多,若是他站在那扇门前一定会犹豫着不敢推开,而桃雀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仿佛她真的只是去扫扫院中的落叶,看看她还没发芽的花种。宋映辉坐在窗边的榻上,摆了两只绘着花的杯子,这套杯子好像是从前皇姐用过的,烟青配以翠绿,像是怀山郡的颜色。
宋映辉知道自己是做不成一个皇帝的,虽然他如今是个皇帝。
茶壶中倒不出一点水来,案上的两只杯子里什么都没有。宋映辉将茶壶放回原来的地方,轻叹一口气,起身向着外面走去,将手搭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环星阁之中还有他的一件宝贝静静倚在门边。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再去那里看一眼,从昱央宫跑出去,在焕玉台边采一捧泛着香气的月橘,向着北苑一直走啊走啊,穿过重重叠叠的回廊,不去理会声色犬马的灯酒歌舞,也不去管低矮的树丛间是谁在低声的交谈,就绕着雕成环龙的阶梯一路上跑去,那里有星辰环绕。
还有……
宋映辉垂下眼睛笑起来,用力向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澄澈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让人觉得心里静。
这样好的天色,他却就要死去了。
大昭南迁桑灵八十三载,历经四世,饥寒贫弱。内有昏君不作为,外有北贼掠江山。
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将富丽堂皇的宫殿团团围住,他们手中没有刀剑,也要用拳头将这皇城固若金汤的大门层层打碎,把那昏庸无道的皇帝从这贝阙珠宫揪出来,让他看看大好的江山被他祸害成了什么模样。山河沦陷,他竟还不知悔改,衣着光鲜,美姬相伴,群情激愤的抗争者们一拥而上,用铁锄敲碎了他的头颅,争相打得他体无完肤,好叫他七生七世不能再为人作恶。
这昏君至死没有一声痛苦的呻吟,有人说这是他心里存着怨气,想要化成厉鬼为祸人间。正气凛然的百姓把他的尸身吊在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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