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这个,之前遭受的所有苦难都不算什么。
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感染了狄仁杰和闻讯而来的尉迟真金,他们都为苏醒的裴东来高兴。但他们知道,此时裴东来需要好好养伤,所以没有多打扰,把更多的时间留给那两人独处。
关上门,尉迟真金难掩喜色的搓了搓手,嚷着要喝酒。狄仁杰早料到他会有此提议,已经在暖阁里准备好了一桌酒菜。
毕竟城外还在打仗,菜肴算不上丰盛,但对吃腻了烤牛羊肉的尉迟来说已经是美味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尉迟是人逢喜事酒量高,一杯接一杯,很快桌上就多了好几个空酒壶。狄仁杰从库房里拿来的是丁武的珍藏,都是十年以上的女儿红。他不担心丁武秋后算账,只担心后劲太足,尉迟会醉倒在这里。
不过,当尉迟一次次端起酒杯时,狄仁杰却又并未阻止。也许,他心里在隐隐期待着,能有个借口把人留下。
果然,醉醺醺的尉迟最终瘫倒在桌子下面。狄仁杰抱着他的肩膀,把人提起来,搀扶到床上躺下。可出乎意料的是,当狄仁杰帮他解开外袍,盖上被子的时候,却被他反手抓住,睁开的双眼清澈透亮,宛如稀世的碧玉。
狄仁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没醉。”
“我醉了。”说话的时候,尉迟大着舌头,不像是装的。
怕狄仁杰不信,他把两人的手一起按在胸口,那里一片火热,“有句话,叫酒醉心里明。”
那不还是没醉嘛。狄仁杰无意跟酒鬼争辩,由得他说。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想要找借口留下的人,不止狄仁杰一个。
或许是亲眼目睹裴东来苏醒带来的冲击太大,又或许是心里早就埋下了蠢蠢欲动的种子,只待一个契机,破土发芽。
都是聪明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尉迟依然抓着狄仁杰的手,狄仁杰也不挣脱。
桌上的灯盏里还有半勺油,至少能燃两三个时辰。尉迟手一抬,指尖飞出几枚暗器,一枚打灭了油灯,两枚打落了挂帐子的金钩。
次日清晨,听说昨晚有好酒却没喝着的王浦气冲冲来找狄仁杰算账。还没走到门口,他就看到尉迟真金穿戴整齐的从房里出来,见左右四下无人,便施展轻功快步离开,很快就没了踪影。王浦捋着胡子想了想,决定先记着这笔账,有机会再找老狐狸好好算一算。
而狄仁杰则是睡到辰时方才起身,毕竟已近不惑之年,老胳膊老腿的,不比当年了。
等他拾掇好自己,想去裴东来那边瞧瞧时,刚好碰到丁武派人来请他过去议事,于是他只得转身跟人走了,直到晌午过后才回。
他一回来,王浦就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裴东来可以下地了。
“他真的能走了?!”
“扶着床沿勉强能挪动两步,但撑不了太久。”
不管怎么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狄仁杰兴奋了一阵,又问:“韩厥知道吗?”
“他比我还先知道,就是他鼓励裴东来迈出第一步的。”
看来最了解东来的人果然是韩厥,狄仁杰欣慰于自己没看错人,“那他现在人在哪里?我听丁大人说,今日休战。”
王浦朝后院一努嘴,“给裴东来做轮椅去了,方便他以后出入。”
想的倒是周到。狄仁杰对他提到的轮椅颇感兴趣,抬脚便去了后院。
韩厥正满头大汗的在削一根木头,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只是嘴上打了个招呼,“你也听说了吧,东来醒来以后,恢复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自幼习武,底子当然比寻常人要好。”
“可他是白子,天生体弱。”韩厥直起身,抹了把汗,“都说命由天定,能胜过天命的又有几个?”
狄仁杰也有些感慨,“是啊,能有如此勇气的人,只怕屈指可数。”
韩厥轻笑道:“所以这世间只得一个裴东来。”
狄仁杰也笑了,“那你可得抓住了。”
“不放了,这辈子都不会放了。”?
☆、八
? 雁过留痕,何况是生死之劫,醒来后的裴东来变得格外沉郁,整日里听不到他说一句话。狄仁杰本以为是伤病所致,但王浦却说他的喉咙早就可以出声了。
原来并非不能,乃是不愿。
除了不说话,裴东来对治疗也不大配合,尤其是泡药汤。起初身体虚弱时还不能反抗,后来体力渐渐恢复,就挣扎得愈发厉害了。
韩厥制不住他,就想让狄仁杰来帮忙,可裴东来却反抗得更加激烈,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正在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服,吓得韩厥脸都白了,赶紧将人抱回床上,请来王浦重新包扎。
替他脱下衣服的时候,韩厥察觉到裴东来明显的抗拒情绪,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过了两日,韩厥又来到裴东来房里。
这一次,他只披了件外袍,连里衣都没穿。当他脱去外袍的时候,裴东来愣住了。
“是不是比你上次见我时又添了许多新伤?战场上刀剑无眼,最危险的那次是胸口中了一箭。因为离要害处太近,箭锋又淬了毒,须得一刀刀剜去死肉。别人都不敢下手,只能我亲自来,是不是很难看?”
裴东来咬住下唇,没说话,眼里却分明泛起了水光。
他知道韩厥受过不少伤,但他没想到在自己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韩厥曾经多少次从生死攸关的绝境里捡回一条命。
“每一道伤疤都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我知道你不想看,也不想提,但是,东来,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抹去的,就像这满身的伤疤一样。相信我,有我陪着你,再难熬的日子也能撑过去。”
见他还是低头不语,韩厥俯身去解衣带。裴东来条件反射的握住他的手,并没有用力,但韩厥停住了。
“如果你真不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可以永远不看。”
说着,韩厥拿出了准备好的匕首,对准自己仅剩的那只眼睛。裴东来瞬间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当即大叫一声不要,抢下匕首远远扔了出去。
韩厥顺势把人抱进怀里,任由眼泪打湿肩膀。
裴东来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得全身都在抽搐。韩厥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他能给他的,就是将他抱得紧些,再紧些,仿佛恨不得把人揉进身体里,合二为一。这样,他就能替他承担所有的痛苦与折磨,而且永远不必担心再有任何事情使他们分离。
过了许久,久到外面的天色变成一团漆黑,屋内的哭声方才渐止,直至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所覆盖。
韩厥估摸着裴东来要么是累了,要么就是困了,便把人扶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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