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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圣诞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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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药有时也具有疗效
    -莎士比亚”罗密欧与茱丽叶”
    雨似乎还在下,彷彿从我来到这儿之后,它就没有停过,下到我已经盲目、已经无法分辨。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里:市立美术馆。
    美术馆地板上没有暗红色的地毯,当然,也没有绿色或深蓝色的,只有细緻洁白的大理石地砖。当你走在上面,便会听到它发出悦耳的叩叩声。
    每天晚上都会有清洁人员将它擦拭乾净,我曾经试着数过究竟有几个人轮流打扫这个楼层,一共三个!他们通常很细心,因此,每当人群踏进美术馆时,大理石地板总是一尘不染,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纯白的大理石上浮着一层亮晶晶的腊,光滑得让人心中窜起一丝清凉。
    墙壁也被刷上乾净无比的纯白油漆,这样的组合足以让进来的人瞠目结舌,或者让人注意到印在宣传单上的那美术馆的室内照片。
    纯白展示厅加上展示灯让人感到有些刺眼,不过现在是圣诞节,墙上已经装饰上了银灰色的雪花,垂直的掛在空中轻轻转动着。据说美术馆每三到四个月就会重新修补或粉刷一次墙壁,只因为一个调皮的小朋友留了脚印在上头。
    不过,来这里的人可不是为了来看美术馆的装潢,这里现在正在举行长达两个月的普普现代艺术展,而我也是这次的展示作品之一。我的名字叫普普珍,是展示中唯一个假人模型,照片就放在折页册的第一页。而这个名字,是葛雷先生替我取的。
    葛雷先生,他是我的创作者,他有一头不整齐的棕色头发和茶绿色的眼睛,脸上总是带着些鬍渣。
    两年前葛蕾先生就开始创造我,并且把我命名为「普普珍」他告诉我(其实是自言自语)这是他完成我后脑中所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对他而言,这或许是最最完美的名字了,没有原因、意义,一个能展现他的热情的名字。
    对我而言,葛雷先生应该就像我唯一的亲人,但在我腊做的心中,却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我想,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了解葛雷先生。葛雷先生平时很安静。他总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埋首于创作,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总是坐在桌前自言自语、抓着头发,彷彿下一秒变会成了疯子。
    在我腊质的四肢逐渐凝固之后,葛雷先生一直不断的翻阅着杂志上的照片,最后终于帮我决定了穿着。他让我搭上黑白分明的前卫服装,儘管我感觉不到柔软的布料或透气的材质,但我知道葛雷先生的手指上佈满了被针扎到的伤,而那是因为我。
    葛雷先生注重时尚感的程度并没有像他平时的穿着一样邋遢,他除了帮我挑选衣服款式外,甚至还为我做了一副发亮的圆形大耳环,掛在我的耳朵上。
    除此之外,葛雷先生还帮我黏上了又细又长的睫毛和黑色的大眼,使我看起来相当逼真。许多来参观的人都说过我好像真人,而通常他们讚美时,我只是静静的盯着前方。
    今年春天来临之后的几个星期,我都被架在架子上,葛雷先生似乎在思考下一歩该怎么做。两星期后,我才又被搬回工作桌。我从房间转角的细缝看过去,看见葛雷先生正在为一位女孩围上围裙。那个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直发,就像缎带一样披在肩上。葛雷先生顺着那个女孩的头发,拇指和食指压在肩膀的位置。
    下一秒,我看见了葛雷先生「喀」的一声,将她长长的头发剪下了一大段。那个女孩轻轻触摸少了十几公分的发梢,然后站了起来。葛雷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钞票交给她,那女孩接过钞票,手继续顺着一头的短发,好像很捨不得。当然,葛雷先生用那个女孩的头发替我做了一顶漂亮的假发,让我有一头好看的俏丽短发。对一个没有知觉和感情的假人来说,或许我的装扮已经算是完美了。
    每个展示品都不应该有任何感觉,这其实很容易做到,因为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心跳,也不会有心所带来的任何感觉。我时常认为这是件好事,因为对展示品来说,拥有感情只是等于拥有悲伤,待在橱窗或丝绒围栏里,再深切的情绪都是没有用的,深沉的感情只会带来懊悔,因为我们不能为我们的情绪做什么,别人也不会为我们做什么。
    或许人在迫切的渴望下,会不择手段去得到他想要的,但对我们而言,渴望就像一颗种子,它会不断发芽、长出枝叶,直到把你整个吞噬,你都无能为力。这个世界是容不下我们的情绪的。
    展览开始当天,美术馆涌进像海浪般的人潮,吵闹声连隔着橱窗都听得很清楚,葛雷先生也在场,而这似乎让现场气氛变得更混乱。许多民眾向他要签名,甚至有一两个人问葛雷愿不愿意出售他的草图。
    展览就像是一场旅行,一场空洞的、无法预期的旅程,对展览品来说,你会猜想你是不是能拥有自己的橱窗,还是只有丝绒围栏,美术馆里的装潢漂不漂亮,虽然对一个展示品来说,上述的这几点对你而言,你都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差别。
    在美术馆的第一晚,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静。葛雷先生的工作室到了晚上也很安静,但仍无法跟美术馆的闃寂相比,当美术馆的灯光熄灭,声音也跟着消失,让人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一直到太阳轻轻的从云间浮上来,透过落地窗照亮馆内,你才会看见,其他的展示品都还在,都还安稳的待在橱窗或围栏里,毕竟,它们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身为展示品,人们会不断想从你身上去解读你所蕴含的意义、概念或是艺术价值,但尽管许许多多的人总是对着我品头论足,我本身也无法解读出葛雷先生想透过我传达什么样的概念或想法,但我也不曾去挖掘这一点。只需要存在就好,这是我被放进展示箱时的观念,而事实也是如此。
    在展览的第二个月。美术馆里依旧有着一群又一群的人在里面穿梭,而我则和往常一样站在橱窗内,隔着玻璃凝视着前方,我看见一名参观者走到我的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瞧。他的鼻梁上架着一附无框眼镜,手中抱着一本笔记本和几隻笔,看起来就像这里常见的大学生。
    他有着一对蓝色的眼睛,像天空的那种顏色。我清楚的感觉到他望着我的脸,手一面从容的握着笔,在笔记上滑动。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虽然他并不知道。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将我的目光吸引,无法从那深邃的湛蓝中跳出来。参观者通常停在我们的面前,然后便又走开,就像流水一样。我们没有义务,也更不应该注意任何一个来参观的人,而这一个月来,少说有数百个人像这样盯着我瞧,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我专注的目光。
    那个人继续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而我则试着要把视线从他篮色的瞳孔拉出来。一直到他将笔记本闔上,我的目光才顺利移开,转向他在笔记本封面上写的字:
    现代艺术学报告
    姓名:路卡斯华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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