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动作戛然而止,萧逸鸿才怔怔收回自己狠厉的目光,眼尾微红,怒睁着的双目早已布满血丝。萧逸鸿干笑了一声,收拾起自己关注的目光,转过头去不愿再去看。
思索片刻,萧逸鸿重新抬脚,向着窗边走去。
三两步之后萧逸鸿再次回到窗边,他眼神幽怨地盯着窗外从乌云后探出了那一道弯弯的银月,他叹了一声,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我还有事,就不……”
“公主,我这个手抬不起来了,劳烦你也为萧逸鸿的伤口擦点药吧。” 齐彦指了指自己已经被宁星玥扎上了一个漂亮蝴蝶结的右手手臂,一脸无辜地道。
说完之后,齐彦还顺势搬了一根圆凳放在宁星玥的脚边,再走到萧逸鸿身边,大惊小怪的惊呼道:“哎呀,萧逸鸿你身上怎么被划了这么多伤口,哎呀,这个还在淌血,如果不止住的话,怕是这个手臂要费掉了吧!真是太可怜了!”
宁星玥实在是受不了齐彦的聒噪,百无聊赖地朝着齐彦的方向挥了挥手,“你在说大声些,恐怕整个客栈都知道我们这间房中有两个刚刚跟锦衣卫打斗过的逃犯。行了,叫他过来吧,算是感谢他协助你来救我出宫的谢礼吧。”
突如其来的话,让原本愣在原地的萧逸鸿,骤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先前说话之人。
一旁的齐彦,抬眼望了望定在原地的萧逸鸿,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一把将他朝宁星玥身前的凳子一推,说道:“你后面不是还有别的事,那就抓紧点,不要耽误时间了……”
呆愣的萧逸鸿被齐彦在他背后推去的一巴掌弄得猝不及防,他脚下一个踉跄,向着宁星玥坐着的地方扑去,正当萧逸鸿要撞上宁星玥之际,只见他反应敏捷地脚下一旋,身形稳稳便落在圆凳之上。
坐正之后,萧逸鸿听到身侧的宁星玥随着他稳稳落地,也长舒了口气。
宁星玥瞧着他这一身大大小小的被刀刃划开的衣衫破洞,思忖半晌,冷冷地说道:“你把衣服褪了吧,伤口太多,这么隔着衣服,上不了药。”
此话一出,萧逸鸿不禁周身一僵,宁星玥说的那句话原本没有任何情绪,但这却是宁星玥自合理之后,第一次对萧逸鸿说的一句关心的话。
这一刻,萧逸鸿耳垂烧得绯红,凶戾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萧逸鸿愣了须臾之后,他是双手慢慢下移,五指分别握住了身侧两条绑在一起的腰带的一端,稍稍一用力,腰带从腰间瞬间散开,飘落在地上。
随后,他继续将外衫和中衣一起褪到腰间,露出新旧伤痕交错的肌肉紧实的后背。
没有任何的迟疑,宁星玥在他身后,稳稳的向着每一处伤口,仔细撒着药粉。
这一幕,让萧逸鸿觉得如此的似曾相识,彷佛两人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萧逸鸿奉命外出去清溪县视察,期间会路过一个小山岗,在那之前萧逸鸿就听说,那个山岗上有一窝土匪,专门拦路打劫路过的商人。所以萧逸鸿想着正好可以顺道一同将山匪们一网打进。
但当他们踏上那个山岗之时,瞬间升起了蔼蔼白雾,几乎模糊了萧逸鸿一行人的双眼,此时他们被困在其中根本找不清东南西北,这样恶劣的环境让萧逸鸿心下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有人从他们四面八方喊着“杀啊!”冲了出来,幸得萧逸鸿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他凭着出色的听力,带着朝廷的军队不仅抓获了所有的陕飞,还活着从这布满陷阱的山岗之中全身而退,虽然人出来了,可双方交战,受伤肯定是免不了的。
从山岗回京之后,萧逸鸿就被刘理送回了府中,那时候宁星玥闻讯赶紧赶来,在一旁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心疼。
马太医看过之后,让萧逸鸿这几日好好休息,并拿出一瓶药让他每日涂抹两次。
萧逸鸿最见不得宁星玥为自己流泪的模样,她眼眶红红的盯着自己,让萧逸鸿心中极为不好受。
马太医走后,宁星玥拿着药瓶做到萧逸鸿的床侧,声音哽咽地说道:“夫君,马太医说这药需要一日涂抹两次,现在我先为你褪去上衣,为你上药。”
说着,宁星玥便准备上手为他宽衣,萧逸鸿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许她脱自己的的衣服。
因为他的背上都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有的是他小时候练功时伤到的,有的是后来萧将军太他上战场时伤到的,还有的是他在地牢中被严刑拷打留下的……这些黑色的伤痕日复一日地在萧逸鸿背后累计起来,层层叠叠,他的背上几乎很难看到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也一直很担心宁星玥看到他背后这般不堪的模样,以免吓到她,最后又将她惹哭。
所以,那一次萧逸鸿本也是打算不让宁星玥看到他背后的惨状,谁料那日向来对萧逸鸿乖顺的宁星玥,却是格外坚持,她坚持一定要亲自为萧逸鸿上药。
萧逸鸿本就受伤虚弱,再加上他拧不过宁星玥的坚持,最后他终是松了口,同意宁星玥为自己上药。
当他缓缓褪去上衣,满目的瘢痕映入宁星玥眼底之时,萧逸鸿隐约听见身后之人,冰凉的指间轻轻划过他背上的每一道伤疤,婆娑在背上的指腹微微颤抖。
酥酥麻麻之感,从萧逸鸿的背部迅速传到心底。
女子的啜泣的声音,传入了萧逸鸿的耳中,或许是人在脆弱之时,身边有一个亲近之时关心照顾自己,让向来有事自己一人抗下的萧逸鸿,第一次产生想要依赖别人的想法。
“无碍的。”
萧逸鸿本想出言安慰宁星玥,结果话到嘴边,却只有短短三个字。
“夫君,请一定要爱惜自己,如果你受伤了我会为你心疼的。”
语毕,萧逸鸿感觉到背后有片温热,是宁星玥轻轻伏在了自己的背上,她微热柔软的面颊静静贴在萧逸鸿滚烫的后背之上。片刻之后,一滴温湿随着萧逸鸿的脊背滑落。
身后的异样,让萧逸鸿为之一震,置于两侧的双手微微蜷起,轻轻婆娑着宁星玥散落在他手边的青丝。
淡淡的发丝的清香慢慢充斥着萧逸鸿的鼻腔,他先前慌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嗯。”萧逸鸿闷闷应了一声。
他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不会让她为自己担心。
可这个承诺他终是没能做到,此后的日子里,他沉迷于仇恨之后,忽视了自己曾经对宁星玥的承诺。
今日也是。
萧逸鸿为了冲出重围,全然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一心只想向前冲,想要尽快完成自己的目的。
不知不觉间,宁星玥已经为他上完了药,仔细为他拉起垂在腰间的外衣,淡淡说道:“可以了。”
这时萧逸鸿才从先前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侧过头,向着身后的宁星玥微微颔首。
“感谢。”
“是齐彦请我帮忙的,要感谢,你应该谢他。”
这一句疏远的话,一下将萧逸鸿从回忆的温暖中来回到现实。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就会心疼到落泪的宁星玥了,而他更不应该贪恋着一刻的柔情。
如今的情形下,他不能再将她拖入自己现在正深处的地狱之中。
在相通的一瞬,萧逸鸿麻利的穿好衣服,从那窗口一跃而出。
第60章
萧逸鸿纵身跃下窗台。
星星点点的雨点细细密密地砸在萧逸鸿的脸上, 让他能暂时将自己的泪水隐藏在这缠绵轻柔的雨滴之中。
跃出两三个房顶远后,萧逸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调转过头, 看向方才离去的那个窗口。
这时,窗扉已经被人紧紧的阖上,昏黄的灯光从客栈粗制的窗纸伤透了出来, 朦朦胧胧印出房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来。
萧逸鸿立即回过头去,目光冷冷的望着漆黑的远方,他不想再去看、再去想,现在只是知道他们两人呆在一起都已经足够让他变得怒不可遏, 如果看到一些其他的情形,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愤怒会吞噬了他的冷静和自持。
而现在, 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思及此, 萧逸鸿重新加快了脚步,朝着城东的萧家老宅的方向跑去。
距离越来越近,萧逸鸿的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于南大街转个弯,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从高处看过去,那一片开阔的地界上坐落着一座闲置已久的宅院。
原本高大宏伟的朱红髹漆大门贴着的封条,因为经历了十年的风雨,曾经白皙的宣纸早就变了颜色。宽阔的大门被掩在一人高的杂草之中,门扉之上被重重的尘土覆盖, 就连刷过金漆的门环,都已是锈迹斑斑, 看不清当初的颜色。
大门的侧边,是用青砖砌成的外墙, 幼时萧逸鸿偶尔会看见哥哥们与小厮搭成人梯, 半夜偷偷溜出去玩, 而现在墙垣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多处坍塌,断裂的青砖松松垮垮地散得满地都是。
萧逸鸿抬手随意拔掉门口的几簇杂草,想要越过墙垣的脚,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如此往复多次之后,他终是咬着牙,心一横,跨入院中。
一抬头,院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当萧逸鸿一只脚踏上萧府的院子,十年前的记忆统统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此时此刻,萧逸鸿的耳边充斥着当年萧府女眷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老爷,救救我们吧!夫人,救救我们吧!”
萧逸鸿还依稀记得,那时他的身边有一个书童当年只有十岁,高度刚刚齐平他的胸口。萧家被抄的那天,书童脸上爬满了泪痕,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来抄家的官兵的腿,“官爷,求求你放了我,我跟这家没有关系的,我家中只有一位生病的母亲,她还等着我买米回去下锅啊,官爷……”
那时,府中的众人都急着跟他们撇清关系。
大家都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无辜的,千错万错都是萧将军的错,这些都与他们无关,要杀要刮都去找萧将军和他的夫人子嗣,不要连累到他们的身上。
就连平日里带他亲和的柳姨娘,那日萧逸鸿不过只是被众人挤到了她的边上,柳姨娘低头看清是他,急忙一脚踢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在地。
曾经洋洋洒洒书写着歌颂赞扬皇室刚正不阿锄奸除恶的话,在现在的萧逸鸿心中,俨然成了笑话。
也是自那日起,萧逸鸿才真正明白何谓亲情,何谓友情,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如今,昔日的将军府院中还维持着萧家被抄时的模样。
到处都是歪歪倒倒的桌椅,散落的书卷,稀稀落落的残枝败叶,这些破败的场景,都让萧逸鸿看了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上连一颗能投下微弱光芒的星点都没有。
阴沉的黑夜笼罩在将军府的上空,这里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是疾风穿堂而过的呜咽。
萧逸鸿低垂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杂乱的思绪重新压回心底,现在不该是沉浸在悲伤的时候。
刚才他出宫的时候,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现在已经过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想必他从宫中出逃的消息,早已传入了李明亮的耳中。
下一步,李明亮应该会出动城中的官兵在城中进行大肆的搜寻,如此一来,齐彦和宁星玥回城之事,被暴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保住他们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萧逸鸿自己回去自投罗网,所以他现在必须要加快动作。本次出来要不是半路上得到齐彦,他单打独斗能否到底这里还不得而知,更何况此番回去,李明亮定会加大防卫,下次要再想出来难度就比登天还难了。
萧逸鸿沉吟的片刻,从怀中摸火折子,在黑暗中晃动了几下,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在漆黑无底的院中迎风飘动。
时间有限,萧逸鸿顺着记忆中的方向,飞快地朝着父亲曾经的书房走去。
这里毕竟是萧逸鸿居住了十七年的院子,顺着曲折的画廊,弯弯绕绕不一会儿,萧逸鸿就已经立在了一扇虚掩着的房门之外。
萧逸鸿急速的脚步稍顿,凉风不停拍打着摇摇欲坠的房门。他一手拎起一边斜靠在墙上的门扉,用力向后一甩,厚重的尘土被木门落下是带起的风高高扬起,萧逸鸿敏捷向前一闪,迅速窜入门内,以免被门外的尘土迷了眼。
火折子继续在风中摇曳着,十年的光景过去,萧逸鸿也有些及不真切自己幼时不小心碰碎的豹子图案到底在何处,只是依稀记得实在书桌的一脚的地板上。
他屈身蹲下,接着微弱的火光继续在地上细细寻找。
此时他已经查看了三个桌脚均无所获,正当他信心满满地拂开第四个桌脚边盖着的纸张,那个缺牙的梼杌终于映入眼帘。
萧逸鸿心下大喜,没有任何犹豫,他单手按在那个浮雕之上。
大概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可书房中却无任何变化,登时萧逸鸿心中生了疑惑:难道是他一开始想错了?父亲其实并非暗示的是这里?
这一刻萧逸鸿的心中是抑制不住的烦躁,现在他到底该怎么办?难道他部署多年的计划,注定要就此落败了吗?
他不甘心。
他真的很不甘心。
不知为何,萧逸鸿想起了幼时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军营发生的事。
萧逸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哥哥们跟他的年纪相差比较大,他出生的时候两个哥哥就已经跟着父亲带兵打仗了。但无论他如何撒娇纠缠,萧将军始终不愿带他去军队看看,那段时日萧逸鸿一度认为,是因为自己从小体弱,所以父亲看不上自己。
和离后首辅大人的打脸日常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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