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王师威名远震、凯旋回京,新皇大赦天下,免税一年,民众欢欣鼓舞,对于“一字并肩王”大婚之事更是齐声祝福,还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咦,百姓出钱出力?“吏部黄尚书,玉如意一对!”婚宴收礼人高声唱礼。
“啧!送什么玉如意,不能吃也不能用,顶多只能拿来抓抓痒。”
喜桌上,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嘀咕着,看得出来对这价值不菲的礼品不满意。
“嗯哼!”美妇人的丈夫轻咳一声,示意她别大声嚷嚷。
虽已年近半百,岁月却没在他外貌留下多少痕迹,依然如年轻时一般风流倜傥,还有股不怒而威的王者气势。
可这威严镇得住外人,偏镇不住他结缟多年的发妻。
“豆腐店王西施,豆腐五十板。”
“唉呀,王姊,让你破费了!你家虎子来了没——唷!虎子啊,年底该让娇姨吃你喜酒了吧?”美妇人笑得花枝招展,站起身不断朝远方王西施所在的桌位挥手。
“嗯哼!”美妇人的丈夫在旁扯扯她衣摆,头开始发痛。
“黑龙寨封帮主,獐子十只、虎皮六张、鹿茸十二对。”
“封大哥,好久不见,娇儿可想你了~~”美妇人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柔,可不一会儿又马上拎起酒瓶豪迈地嚷嚷:“说定了,这回你可得多住几天,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霎时,火药味四溢,美妇人的丈夫和封寨主皆有百步穿杨的好视力,纵使事隔多年,情敌见面仍旧分外眼红,两人隔空对瞪,谁也下肯认输。
“永康王,白米千石。”
“翔儿,快带你爹娘来干奶奶这边坐!”
美妇人完全没见到丈夫正在那儿狂干陈年老醋,朝着南天齐一家人猛招手,又不晓得从哪儿变出一副铜钹敲得震天响。
“大伙儿竖耳听着,这永康王妃是我媳妇的结拜姊姊,也是我诸葛娇娇刚收的义女,归我罩着,谁敢得罪她就等于得罪我!”她眉一挑,一脚踩在椅上。“你们说,得罪我的人该如何呀?”
“人人喊打!”
众人群情激昂、异口同声,声量之大震得天上高飞的鸟雀都为之一抖,差点掉下来。
“呵~~谢谢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姊妹盛情相挺,小妹在此先敬大家一杯!”常相思瞠目结舌看着婆婆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的豪气,终于愿意相信左永璇当初没说假话。
他的亲娘、尊贵无比的左王妃,在被荣阳王收为义女前,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地痞流氓。
听说,当年他娘亲在京城里可是混到呼风唤雨的地步,带人到各商家“劫富济贫”遇上欺善怕恶的官商就“惩奸除恶”成了市井小民眼中的女英雄,就算后来成了王圮,还是不改“普天之下皆兄弟”的江湖习气。
就连这回王府喜事也非仅邀亲朋好友,而是在城里大街小巷贴出布告,见者有心,皆能参与喜宴。无钱者,双手空空赴宴无妨,有钱备礼则请多多益善,因为所收礼金、礼品全要送往北方济助受寒害所苦的百姓。
有这样的婆婆,这场婚礼自然也不同一般。拜堂后,她不必像一般新嫁娘遵礼待在新房,饿着肚子枯等着丈夫来揭盖头,可和公婆、丈夫一齐同桌共饮,在席开数百桌的露天喜宴上接受所有京城百姓祝福。
看着大家笑着、闹着,常相思原本紧张又害怕的心情渐渐淡去,抿紧的唇角终于上扬,不擅处于如此热闹场合中的她,慢慢地也能和上前找她攀谈的婆婆妈妈们轻松谈笑。
“你是个大夫啊?太好了!咱们京城里所有大夫都是男的,有些我们女人家的病哪好意思去说嘛!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帮我看看?当然,我会付诊金的。”“我——”
常相思被老妪问住,她已嫁为人妇,又身为王妃,纵使仍有心行医济世,却是身不由己。
“三天后。”
她诧异抬头,望向代她回答的婆婆。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继续行医?”
瞧见婆婆朝她微笑地眨眼,常相思又惊又喜,仍有些不安地看向公公和丈夫,没想到两人都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的医术连黄御医都自叹弗如,当然该继续悬壶济世。”左承龙慈蔼地笑睇着媳妇。“你还不晓得吧?自从永璇回来告诉我们,他找到了小时认定要娶的女娃儿,你婆婆就四处向人炫耀她未过门的媳妇是个仁心仁术的女大夫,还逼我买下王府旁的空地建起药堂,好让你婚后也能继续行医救人,而她也乐得可以施药济贫。当然,如果你不想继续行医——”
“我愿意。”她急着表明心意,心中更是无限感动。“公公、婆婆,多谢你们成全。”
“傻丫头,谢什么。”诸葛娇娇笑咪咪地挟了只鸡腿给这越看越满意的媳妇。“还有,你就跟着永璇喊爹娘就成了,什么公公、婆婆,听来怪别扭的。总之,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说一声,娘帮你帮到底!”
“你啊,少到药堂给媳妇添乱,就算是帮忙了。”左承龙比谁都了解妻子“翻天覆地”的本事。“不过相思,爹希望你别把全副心力都放在药堂,每日辰时到午时初看诊即可,免得累着,也能多陪陪我们两老,别像永璇,出门像丢掉、回来像捡到。”
“是。”她立即应允。
“不对吧?相思要陪也该陪我才是。”左永璇牵住妻子的小手,调侃父母。“您和娘天天腻在一块,还需要人陪吗?我记得上回你们出游,我想跟还被您嫌碍事,要我不如快去把自个儿的小媳妇找出来。”
“呵,是啊,你爹可黏我了,我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像个孩子似的。”诸葛娇娇说起来可是一脸甜蜜。
“像个孩子的是你吧?”左承龙红了脸,死不承认地辩驳。“看你得意的,我跟着是怕你四处添乱,可不是我爱跟。”
“哇,明明就是爱嘛!一把年纪还改不了口是心非的老毛病。”
“呋,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死赖着非我不嫁?”他不自觉地学起老婆的口吻。“是呀!”当着众人面前,诸葛娇娇不怕羞地勾着丈夫的胳膊撒娇。“但是后来你也说了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啊!难不成嫌我人老珠黄,不认帐了?”
“当然不是。”
“那就承认你是因为爱我才跟着我。”
“娇娇,大家都竖耳在听了。”
“嗯,我也正竖着耳啊!”“娇娇,别闹了”
常相思含笑看着公公被婆婆逗得面红耳赤,突然明白永璇这死皮赖脸的性子是像谁了,对于公公莫可奈何的心情可是感同身受,却也明白这纠缠有多甜蜜,教人上了瘾,一辈子都戒不掉。
“我啊,不管是三十年、五十年,就算相思变成了白发老婆婆,我也会像现在这样爱她,而且至死都只爱她一人,永不改变。”
常相思全身轰地热烫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永璇忽然当众向她示爱,声量还不小,周遭几桌、上百人,应该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以把这些话传到人尽皆知了。
“我们左家男儿代代皆出痴情种,娘您当年不也是听了这传说才找上爹的?”眼看父亲已快招架不住,左永璇好心地出面解围。“有其父必有其子,您要的答案我已经替爹回答了,爹的脸皮可没我们母子厚,您就别再逗他了。”
“好吧,看在儿子为你求情的分上,暂且放你一马。”
左承龙感激地以眼神向儿子致谢,连忙拉着妻子离桌,找那些许久未见的老友聊聊,省得她见着儿子和媳妇情意缱绻,也要他这老头子跟着年轻人瞎起哄。“为了帮爹解围,你的付出真不小。”看着公婆离桌,常相思才红着脸,轻声笑说:“只怕明日,你方才说的话就要传遍京城,让人笑话你这‘一字并肩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既是事实,又何必怕人笑话?”
他牵起她的柔荑,在她细滑手背上轻印一吻,让她心弦一颤,连别桌都传来惊讶的抽气声。
“永璇!”
她娇嗔念他,羞得想缩回手,他却紧握不放。
“我从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唯一想当的,是你常相思的丈夫。”如愿以偿的他笑如灿日。“我曾对你说过的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无一句虚假。这一生我只爱你一人、只牵这双手,我会一辈子这样小心牵着、呵护着,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绝不放开。”
“嗯。”她笑着,感动的泪早已盈眶。“我也会跟着你,一生不离。”
“嗯,我让你跟。”他可开心了。
“还有,有一句话,我从很早以前就想对你说了。”
“什么话?”他十分期待。
“这世上要说你脸皮第二厚,绝没有人敢称第一。”
“啊?”
看他一时搞不懂这是赞美还是揶揄的迷惘表情,常相思忍不住噗哧笑出,开心的泪水也顺着双颊滑落。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就爱他这有话直说的个性、不屈不挠的韧性。
要不是他那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她不会懂得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的酸甜苦辣,也不会成为他的妻,还有了那么一对开明又出色的爹、娘——和肚里的孩子。
是啊,稍早前她发现自己喜脉已浮,本想立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是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到喜宴结束后再说,否则依他的性子,必定会乐不可支,立刻昭告天下。
“相思。”
“嗯?”
她回神,发现永璇莫名其妙露出一脸惊喜,正纳闷发生了何事,这才察觉他的指腹正搭在她腕脉上——“别——”
“我要做爹了!”如她所料,左永璇乐得起身对着远方的双亲大嚷:“爹、娘,相思有喜了!”
来不及了
常相思头皮一阵麻,恨不得当场有个地洞可钻。
“我要当奶奶了?!大家听见没?我诸葛娇娇下只成了婆婆,还快要当奶奶了,双喜临门耶!呵呵呵~~干了、干了,今晚大家不醉不归哪!相思,娘爱你哟~~”
是,全京城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听着震天响的恭贺声,常相思臊红的小脸越垂越低,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看来,想当个称职的左家人,她这脸皮可得练厚些才成!——
全书完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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