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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昨夜,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屋——虽然,那只是一帧久违的梦。老屋还是老样子,却又与从前很不一样了,就好比我梦归故里,却已很难找回从前的我。
    是清晨的光景。房前的荷塘好像略微缩小了些,有一些早起的蜻蜓在清烟似的雾里绕行。曾经枝繁叶茂的荷叶有些模糊,大概是秋令折服了它们的高贵吧。但是毕竟有一株让我看得格外清晰“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多少有点黯然。幸亏“秋来犹有残花艳,留得年年纸上香”只是梦里依稀,我已分不清是纸墨呈香还是残花含情了。
    荷塘是我儿时的乐园。那里本来是一片空地,是爷爷辈修筑老屋时掘土留下的遗迹。后来爸爸说荒芜了怪可惜的,还不如“废物”利用,于是堵住了东南隅的豁口,清除了横陈的乱石,顺势成塘。不用刻意蓄水,天的恩赐就足可以让椭圆形的坑饱满起来。荷是二叔种下的,夏天到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但是居身其间,丰饶的景致已激不起像我一样的农家孩子的兴趣,拴住我们的心,既而让小伙伴们缠绵于荷塘边的是水里的鱼。这些鱼是母亲从临村的婶子家要来放养的,其时并不指望能吃到多少鱼,后来证明也确实如此,一场大雨往往使稍大一些的鱼都逃逸了。然而,即使鱼刚盈寸,也能让我们将少时所有的精力铺撒于此了。用缝衣针烧制的钩穿一根麻线,蚯蚓又有的是,就算将就,也钓得有模有样且乐此不疲。也许,我今天嗜钓的启蒙就源于此吧。
    梦里的老屋岿然不动。一抹清新的阳光洒在西边的屋顶上,为老屋的沧桑与古旧平添了几许亮色。老屋老了吗?又好像没有。但是,我深深地知道,老屋确实已老了。偌大的一栋房子,本来是爷爷拟与他三个儿子的全部财富,可是如今除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还如同一只留鸟,继续缱绻偎依不肯离去,属于二叔的房子早已易主,三叔一家也定居城市一去不返,那几间泥坯的老屋屡有人求购也没有卖掉,或是为了留存些许精神的挂念。爷爷是老屋的根,可是十年前,在他老人家80高龄时,为老屋投下了最后一丝关注,然后便安详地驾鹤西归了。人活百岁,难免一死,爷爷的老去也就罢了,可谁又能料想,曾为老屋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的母亲,也会在儿女出林时撇下尘寰而去了呢?我和弟弟为了寻梦走得更远,亦难言回首,老屋,就这样褪化得仅仅只是我们依恋故土的一抹符号。虽然,老屋曾为我们这一辈人的起飞蓄养过那么多旺盛的精气,但是于我们这些已经飞离乡土的游子,我又实在难以说清,老屋还能在岁月的洗刷中将我们的牵念凝聚多久。
    然而老屋又的确没有老去。老屋在我贫瘠的家乡是一个奇迹。在200多人的村子里,近年考上了8个大学生,而自老屋里就走出了6个。于是,于朴素的乡邻,老屋无异于一种象征,老屋是我们的,老屋又是全村人的,是它引领着所有渴望蓝天的孩子从这里学会了飞翔。从这个意义上说,老屋如同夏日的荷花,正亭亭玉立,香远益清呢。也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一次次谢绝了我的邀请,撇开城市的繁庶,而要替代爷爷,固守一抔老土,于他,物质清贫,却是心灵的圣殿。
    相伴老屋的竹林也在我的梦中摇曳。正是这片竹林,不仅仅满足了一大家人众多的衣食所需,更是陪伴我成长的趣园。用竹箭诱捕夜宿的飞鸟,拿了爷爷的鸟铳追打机敏的松鼠,而夹在其中的那几株梨树,将永远馥郁氤氲在我记忆的深处。而实际上,竹林在数年前就在花开花落后谢去了。是为了答谢已然故去的栽种人而尾随而去?还是这些无言的精灵有意要割舍我们渐行渐远却又难分难解的乡愁?
    我蒙尘的性灵还畅游在老屋的四周,熟睡的女儿却一脚就踹醒了我的好梦。小家伙也正在酣酣的梦中乐呢,想来她的梦正是我未完之梦的延续?可是,物是人非,相隔邈远,又怎能轻言她再踏上那与之未曾谋面的籍贯?也许,老屋又真的老了。
    丝丝怅惘袭来,今夜怕是再难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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