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父亲高高兴兴地一只脚跨进新千年的门槛,另一只脚却怎么也无法走完中国传统的新春佳节,在2000年正月初七的凌晨,悄悄地抛下深爱着他的家人,抛下他随时牵挂着的小孙子,独自踏上通往黄泉的道路,走进了另外一个幽冥的世界。
他走得很安祥,死亡悄无声息地把他微弱的生命之火吹灭。在那个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好像没有哭泣。以后,我不住地咬自己的手指头,但我真的没有感觉到一点儿痛,于是,我坚信这是一个梦。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芳草衰了有再绿的时候,但是,生命过了一程又一程,却永远无法倒退回去。那些与父亲共度的时光,如同流水一般,一去不复返了。生命中的遗憾伴随着秋风秋雨愈显清晰,匆匆的岁月使我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填补这些缺憾。繁华之时不觉得,落英时节这些愁绪和遗恨才会涌上心头。蓦然回首,我发现愁生在心中。
雨果说:走在患难的道路上,一分钟也显得很长。对于父亲来说,这段行程来得太突然。
在我的生命中,父亲一直是一盏灯,照着我踉踉跄跄的步履。
尤记得在有一年深秋的下午,父亲带着我来到沱江河边,站在河岸旁的荫凉处一边垂钓,一边等待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月亮。
看到岸边满眼随风飞舞的芦花,父亲深有感触地忍不住轻轻对我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爸爸和你,总会有分手的一天。”我不太懂父亲的话。他说完后,就仰起头看着漂浮的白云,眼睛渐渐地湿润起来。
那一年,我只有九岁。以后,我们常常在星期天来到沱江河边,钓鱼、游泳,和父亲相互掀腾起河水泼洒对方,同时,用劲狠狠地拨打着水花,比赛谁的水花溅得高。再回首时,许多象这样快乐的日子一个个都很快地滑过去,跳出来的,却是那个深秋的河岸边。
父亲说那句话的喑哑和沉静让我陌生,这一天,就这样被记忆深深地留存了下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性格总是很开朗,健康而活力无穷的,虽然他没有多少文化。待我稍稍懂事以后,我发现,我身边的那些同龄的孩子们,都是左手牵着母亲,右手拽着父亲的,只有我,用一只小手紧紧攥着父亲,另一只手,却空空的落在风里。家,应当是两座山峰支撑起的一个湛蓝天空,孩子在那里贮藏娇嗔和快乐,失去了任何一半,残缺的天空还怎么包容孩子的任性和天真呢?
我不知道我的家为什么是和别人截然不同的景象(长大后才知道,母亲当时在离家三十余里,没有通汽车的偏僻乡村供销社工作),可父亲和别的父亲一样,快乐而顽强,他有一个小小的口袋,像马戏团里魔术师的布袋一样,从那里为我变出源源不断的快乐。
“你想要什么?儿子。”
“一支枪。”我坚定地说。
父亲就煞有其事地在空中舞动他的小口袋,然后神情紧张而神秘地慢慢捏口袋,一点一点地,最终从口袋缝里挤出一块东西,一支枪,一支黑漆透亮的手枪。
这种游戏,在我做完功课后,总是常演常新的熟节目,一支枪,一辆小汽车,甚至一粒硬硬的水果糖,每次都能如愿以偿。起初,我简直被父亲迷惑住了,随心所欲地要我在别的孩子那里看到的东西,后来,我当然知道,袋子里什么也不会凭空产生,我开始猜测父亲又为我准备了什么,然后,把它当心愿说出来。
父子两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相互猜测着对方的快乐。
后来,我想:父亲不会永远是铁石一样的坚强,他在我面前完全地掩藏起脆弱,只是为了让我好好地成长,让我相信: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和艰苦发生,有爸爸这一座大山在,就什么也不怕。
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父亲留恋的目光下奔忙。
在一些假日,我们又来到了久违的沱江河边,河岸依旧,景色没有什么变化。我轻轻托着父亲的手臂,深深地感觉到父亲紧紧地依赖着我。
看到河,父亲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父亲和儿子彼此脱光了鞋袜,把双脚浸在清澈的河水里欢快地拨打着水花,重复着我当年的欢乐,儿子“咯咯”的笑声,在河边回荡,惊飞起一只只水鸟“扑扑”地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在秋天湛蓝的天空下放眼远眺,我们都看见了天边飘浮的一朵白云,和眼前随风摇曳的满岸芦花。
父亲舒展开双眉,深深呼吸着这河岸边清新的空气,顺手掠过身边的一支芦苇,手心,在温暖而柔和的芦花上轻轻滑过,我们父子都相视一笑。
儿子在沱江河边慢慢轻放着他精心折叠的小白船,在坦荡的水面上划出一条向前的路。此时,我知道,自己正在用所有的心情,为父亲开拓一条道路。
父亲,在你的前方,始终有儿子的微笑,像花朵感谢春天永远为你而绽放。
父亲我生命中的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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