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不学无术却爱舞文弄墨。由于侥幸在一些报刊上“生产”过几块“小豆腐”换得过几顿早餐钱,因而在“圈内”混出了点小名气。狡猾一点的狐朋都很客气地冠我以“秀才”的雅称,诚实一点的狗友则直接称呼我为“教授”搞得我沾沾自喜无地自容。更有豪气干云居心叵测之徒,居然利用我脸不厚、心不黑的直肠“笔杆子”性格,逼良为娼,介绍我干起了枪手的行当,这让我飘飘欲仙伤痛不绝。
一 初伤
我的第一位雇主是新认识的朱老板。四十开外的朱老板,三角眼、八字眉、蒜头鼻、山羊胡,一张佛脸,似笑非笑,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一位久经沙场的精明人。朋友彪哥给我介绍说,朱老板是位天才的商业家,在改革之初就远见卓识地下海弄潮,去了沿海地带。在那个大地方曾显赫一时,名震一方,过的都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神仙般生活。只不过招摇撞骗的高明之术被生意场上的朋友和伙伴识破以后,被打回原形“衣锦还乡”地回到了这个小城市。现在朱老板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振雄风——老实本分地开个小饼店。
朱老板果然有经商的天生禀赋。地道的黄皮肤、黑眼睛,在典型的中国内陆城市,不卖新疆大饼、不卖天津酥油饼、不卖奉化千层饼、不卖湛江威化饼,偏要卖一种我从来没吃过没见过没听说过的洋玩意儿——意大利pizza饼。结果,开张多日,无人问津。这可把朱老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曾经与他出生入死、几经九死一生的彪哥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经多次“把脉问诊”后,给朱老板开出了“药方”——以广告宣传为依托,扩大企业影响力度,推出特色品牌产品。并把我引荐给了朱老板,要我完成广告设计的重要任务。朱老板的指导思想也太离谱了。明明用的是河南劣质面粉,非要我写成荷兰进口的小麦精华;明明采用的是小作坊生产,非要我写成专利技术,原装引进;明明是煎炸出来的垃圾食品,非要我写成营养丰富的可口点心。如此厚黑,我真欲掷笔于地拂袖而去。但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华”为了首战告捷,为了彪哥的重托,为了我这张连毛发都刺得穿的老脸,还有,为了朱老板许诺的那瓶张裕解百纳,我强势拍板——“生吞了这第一只螃蟹”
朱老板对我的爽快自是喜不自禁,当晚就请我们到川流不息大酒店大搓了一顿。一番推杯换盏酒足饭饱之后,我宣告失陪。回到斗室,搜肠刮肚、翻找资料,甚至不惜长途话费,厚着脸皮请教了那位昔日心高气傲,向来与我交情甚浅,毕业后久不联系的青岛籍“英语通”同学。合该朱老板有福气“英语通”刚从意大利飞回来,吃过的pizza饼还口有余香。他为了向我炫耀,口沫横飞地告诉我,pizza饼是400多年前诞生在意大利的著名食品,因其色鲜味浓、外焦内黄、香气诱人而享誉全球。凡是到过意大利的人,一定要品尝一下pizza饼。炫耀完毕,他还觉得意犹未尽,又饶有兴趣地对我说起了它的来历:传说公元1600年,在战火纷飞的意大利那不勒斯,一位勤劳贤惠的母亲因家里贫困,只剩下一点点面粉了,正在为给孩子做点什么吃的而发愁。邻居们得知了以后,给她凑来了一点西红柿和水牛奶酪。这位母亲就将面粉和成面团烙成饼,将西红柿切碎涂在上面,再把水牛奶酪弄碎撒上,然后放在火上烤,就成了香喷喷的pizza饼。
哦,原来pizza饼是这么个玩意儿,真是太雪中送炭的信息了。我在此基础上,再结合我们中国的实际,给朱老板炮制了选料上乘的、做工精细的、风味独特的、口感细腻的、新鲜可口的、营养卫生的很具中国特色的意大利pizza饼。
改日经过朱老板的门面,看着店内川流不息的食客津津有味的吃相,我却想起他发酵间里那些蠢蠢欲动的苍蝇蛆而狂呕不止。
二 中伤
万事开头难,取得了第一次“开门红”自然就不能下不为例了。第二位雇主依然是朋友的朋友,我的总角之交胡嘉良的朋友提苏米拉小姐。提苏米拉小姐芳龄二十八,至今待嫁闺中。提苏米拉小姐衣饰光鲜,牙齿较黑;好做懒吃,一事无成。正好电视台新推出一档节目,正在“英雄不问出处”地海选主持人。这对提苏米拉小姐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只苦于平时看时尚杂志太多,多则不精,因此写不出竞聘演讲稿。胡嘉良已苦苦追求她n年了,仍未曾修得mm一回眸。碰上这么个可以大献殷勤的好机会,对他而言,也绝对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我。求爷爷告奶奶的要我一定得为朋友两肋插刀,成就他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来经过半年前的那一次狂吐,我已经元气大伤,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已经宣布金盆洗手,隐退江湖了。但这哥们呲牙咧齿的说:“如果你不帮我这个忙,我就自导自演一出人肉炸弹的‘喜剧’给你看。”我的乖乖“朋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那些目前无法估计数量的无辜同胞的性命,为了千万个家庭的幸福,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于是在他的安排下,我们在“美极园夜茶”见了面。当晚月朦胧,鸟朦胧,灯光隐约人影曈昽。尽管如此,我也没能在提苏米拉小姐身上发现金庸笔下所写的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妩媚的朦胧美。倒是觉得这家夜茶的炒田螺辣味十足。不过这样更有利于我客观、公正、冷静、理性地观察提苏米拉小姐,挖掘更深层次的素材,干出精品活。
情况调查到夜里十二点,我们才解散,做分头准备。我趁着夜茶的兴奋劲,连夜把提苏米拉小姐打造成了一个气质高雅、爱好广泛、见多识广、阅历丰富、思维敏捷、博学多才的,愿意为电视事业奋斗终身的业余玉女主持人形象。提苏米拉小姐看了之后,激动的说:“你简直是新世纪的第一伯乐,我太崇拜你了,太佩服你的洞察力了,我自己这么优秀,有这么多优点,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你却一眼就把我全看透了,我对你真是相见恨晚耶。”之后,拿着这千字讲稿,如中了魔一般勤学苦背。
提苏米拉小姐的初赛安排在周末,她点名要我当“经纪人”陪同她参赛。而始作俑者胡嘉良却被晾在了红光桥顶。在广电大厦二号演播厅,各种射灯、白炽灯、日光灯、布景灯、红绿灯、变色灯同时打亮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提苏米拉小姐作为一号选手,款款登场了。看见她重复着早已背诵得滚瓜烂熟的演讲词,口吐莲花、声情并茂的做作样子,我感到有一只大恐龙,张着血盆大口把我吞噬了,毁灭了
出人意料,提苏米拉小姐竟然被选上了。由丑小鸡变成了金凤凰的她,更是把胡嘉良忘到爪哇国去了。胡嘉良不由分说地把这一切归功于我的“功劳”把重色轻友、横刀夺爱等漂亮的莫须有的罪名冠冕堂皇地加到了我头上。视我形同陌路,并大放厥词说只怪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淑;交友不慎,引狼入室。并宣称永远和我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呜呼!自古红颜多祸水。对于嘉良“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对我的“无情中伤”我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好心为他去帮助了一个我素不相识的女人,却失去了生命中的一个挚友,这对我来说,可是致命的硬伤。从此我不再谈文,每有稿约,称病固辞。
三 内伤
客观世界是在永恒地运动变化着的。历史的车轮,总是要滚滚向前的。一些事情的发生,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金庸、古龙、梁羽生等风流潇洒的武侠大师都无可奈何的一再感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的平静生活,就是在这个恒古不变的规则下,又一次被打破了。第三次要我当枪手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是靠他吃饭的家伙。这次的雇主是远在河南的我们的一个客户的三姨妈。这个客户,我是很熟的,他的三姨妈,我是记忆犹新的。去年,洛阳的牡丹开得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时候,就是他们家邀请领导和我过去观赏的。
欧阳修说:洛阳地脉花最重,牡丹尤其为天下奇。洛阳的牡丹,果然名不虚传。它美得秀韵多姿,美得雍容华贵,美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俗。而陪我们穿梭于五彩缤纷的牡丹城的,不是别人,恰是这位风韵犹存的三姨妈。三姨妈很热情,带领我们在洛阳城内欣赏了姚黄、魏紫、豆绿、墨撒金、白雪塔、铜雀春、锦帐、芙蓉、烟绒紫、首案红、火炼金丹等国色天香之后,又不辞辛劳地亲自驾车带我们游玩了地处洛阳雍门外的中国第一古刹白马寺和位于洛阳城南十三公里处的中国古代佛教石窟艺术的三大宝库之一的龙门石窟等名胜。一路上的吃用住行,奢华之极,全是三姨妈买的单,让我们切实的亲身体会了一次“当上帝”的感觉。
最后三姨妈盛情邀请我们到她家做客。250平米的楼中楼,装饰得富丽堂皇,布置得像宫殿一样华美。为了给我们洗尘接风,欢迎我们的到来,在他们家楼顶举行了别开生面的篝火晚会。我觉得最荣幸的还是结识了她的父母亲,两位身板硬朗、红光满面的老红军。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们听到了很多鲜为人知的革命故事,受了一次很好的革命思想洗礼,还有幸领略了真正的富裕人家的生活状态。他们唯一的儿子正做着大生意,儿媳妇(三姨妈)在国家单位上班,还兼职着安利的直销生意。那意思是说,他们家早就发喽。他们作为安属(安利的家属),还能经常享受到安利公司安排的免费出国旅游的待遇。唉!人生在世,能混到他们这个地步,夫复何求?三姨妈这次就是求我帮她写个购房申请。他们厂最近建了福利房,价钱是市价商品房的三分之一。可是她的工龄不够长,级别不够高,达不到要房的条件。她的领导说了:“凭咱们俩的关系,你要房子,肯定没问题。但你要写个困难申请,写得越悲惨,要到的房子就越大,写得越凄切,分到的位置就越优越。”
于是三姨妈就找到了我们的客户,客户找到了我的领导,领导理所当然地把这个“悲惨”的任务交给了我。我的天那,他们家的条件还悲惨、还凄切,那我家岂不变成半封建半殖民地时期的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境况了?先不讨论这个,领导已经发话了,顾客的需要就是上帝的命令,顾客的满意是我们的追求,为了我们的生存与发展,这个任务你是完也得完,不完也得完,否则在我的手底下,你就得玩完。这就是中国的国情——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过我是完全能理解我的领导的,他是站在公司发展的高度,为着几千号人的前途命运着想,才给我下的这个死命令。作为领导的下属,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替领导办事,为领导分忧的嘛。领导吩咐的任务,义不容辞。
为了完成这个“悲惨”的任务,我向领导请了三天假,并立下军令状:这三天时间不准扣我一分钱的工资和奖金,包括与之挂钩的年终奖。三天时间,我写不好这个申请,就自动卷铺盖走人。
回到家,关上门,我就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回想起三姨妈那一掷千金的热情款待,回想起在洛阳城时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的情景,我就热血沸腾,觉得不管从“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佛理来说,还是从儒家的“礼尚往来”的角度来看,这个忙我都必须得帮,而且帮的问心无愧。可是站在他们单位那些真正需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的苦难阶级弟兄的立场上,我绝不能干此丧尽天良的勾当啊。然而,当脑海中一再浮现出三姨妈那丰腴的身姿和动人的神韵时,当想到自己将要丢掉饭碗时,我那把本来就不平衡的天平很自然地就倾向了三姨妈这边。可是我冥思苦想了一整天,喝光了两暖壶浓茶,丢了一缸烟头,还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直到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从窗外传来两声凄厉的野猫叫声,让我想起了南京大屠杀时国人痛苦的呻吟,想到了中国老百姓被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屈辱历史,想到了中国人民被奴役强奸的血的实事,想到了爷爷奶奶被地主压迫剥削的苦难情景,想到了小时候家里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凉光景。一时间从我有生以来所听到过的、看见过的、经历过的、想象过的悲惨景象,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地从脑干里往外涌。于是我奋笔疾书,逐一记录。经过科学的分析、综合、概括、联想,再采用巧妙的移花接木术,高明的偷梁换柱术,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两点半,给两位老红军重新塑造了双双双目失明、身患脑血栓、糖尿病、中风偏瘫、半身不遂、卧床多年的“光辉”形象。把他们的250平米的宫殿改写成阴暗潮湿的小客厅、锅冰灶冷的窄厨房、脏乱不堪的旧房间的破落居所。还浓墨重彩的重点突出了三姨妈夫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的迫切心情。天亮交稿,领导自是赞赏有加,看着我浮肿的双眼和蓬松的头发,破例多给了我半天假,而且强调是带薪休假。多谢英明的领导,多谢南无阿弥陀佛。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还在心理疗养。已经很长时间“连屁都不放一个”的二手手机居然响了。接通一听,是三姨妈打来的。“啊!那个什么啊!我的房子到手了,那个,这个,真得感谢你啊。看你那文采,那个写得啊?!哈哈”听着她那得意的银铃般的笑声,又一次勾起了我对于南京大屠杀、鬼子进村、地主剥削等一连串的悲惨回忆。我再次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挂了电话,我立刻倒地痛哭,涕泪俱下,痛不欲生。
鲁迅先生在逝世前一个月写道:“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他老人家以文为生,一生为文无数,战斗不息。临终之言,却是力劝儿孙不要从文。语言平实,却是振聋发聩的金玉之言。可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啊?放着好好的三百六十行不去选,偏偏干起了枪手的行当,接二连三的走火中弹,弄得自己很受伤,很受伤。
这个枪手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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